第112節(jié)
第99章 余音 林溪他們又在云外竹海逗留了幾天。直到七月上旬,他們才離開那里,但蘇慎之還要待更久,以完成新的守護(hù)法陣。那時眾人都已經(jīng)知道,原來過去的法陣正是蘇家的先祖完成的。 “我想起來了?!?/br> 沈老太太短短時間內(nèi)老了很多,徹底是一個百歲老人的衰敗模樣。但她還有慈藹的笑容,眼睛里也還有一點(diǎn)堅(jiān)強(qiáng)的火光。她坐在木椅上,手里拿著那塊遺跡出土的命牌反復(fù)摩挲。上面寫著“莫成衍”幾個字。 “當(dāng)年那個孩子似乎說過,他交到了一個很好的朋友,就是姓蘇。如果22年前的暗影危機(jī)也和今天類似……” 她沉默片刻,生滿皺紋的手指不斷摩挲卡片上的名字。 “……說是天災(zāi),其實(shí)都是人心啊。” 那天傍晚,林溪看見沈老太太在放河燈。一盞小小的蓮花造型的燈,一點(diǎn)燭火跳躍不已。河面映著霞錦般燦爛的夕暉,將那小小的燈火也融進(jìn)了霞光里。這樣看上去,就像那盞河燈真的會飄向天上。 她走到老太太身邊,跟她一起看河燈遠(yuǎn)去。 “每一次,看見河水不停流著,我總會想:河水最終會流向何方呢?”沈老太太從河中掬起一捧水,又讓它們從指縫流下,“百川入海,原來河水最終會流向海中。那么,海水又會去哪里?哪一部分的海水會流入歸墟,哪一部分會化為云和雨,開啟一次新的輪回?” “不知道啊?!崩先藝@息,卻帶著笑,滿面皺紋舒展了一些,“誰說得清?就像每一個生命的命運(yùn),誰說得清?說不清啊?!?/br> 林溪也掬起一捧水。搖晃的水波映出搖晃的世界,行人從石橋上經(jīng)過,又投下一些更加搖晃的影子。生命就是晃動不已的過程。 “您……”她輕聲問,“要走到盡頭了嗎?” 她在老人身上感受到了衰敗的氣息。 老人笑起來。 “感覺到了嗎?真是敏銳的孩子。果然是被生命女神眷顧的存在?!彼⒁曋窒?,眼睛呈現(xiàn)出一種浸透了歲月后的柔和,“是啊,我已經(jīng)站在那扇門外了?!?/br> 她抬起手,將發(fā)髻上那根灼灼的桃花簪拔下,示意林溪拿著。 “送給你,小姑娘?!?/br> 林溪一碰到發(fā)簪,手心就微微一熱。她露出驚愕的神色。 “您……” “果然是嗎?那我就放心了。我也是剛剛才知道這件事。”老人笑道,聲音也漸漸帶上枯木般的有氣無力,“這樣一來,所有該我做的事我都做完啦?!?/br> 她輕輕閉上眼睛,復(fù)又睜開。 “小姑娘,你知道嗎?”她聲音如低語,“很多年前,我也曾在無形學(xué)院念書。我還記得那片浮島上的城堡,還有校長的紅發(fā)和海盜帽。還有……跟我同級的一個特殊組的同學(xué),僅存的冰霜精靈……真是好看啊?!?/br> 林溪更加睜大眼睛,差點(diǎn)連呼吸也忘記了。她看著老人花白的頭發(fā),還有那張即將失去光彩的面龐,頭一起如此直觀地感受到,一百年的光陰——那究竟是多么漫長的時間。 “您和伊瑟……是同學(xué)?” “當(dāng)年我還暗戀過他呢。” 仿佛回憶起了愉快的少女時代,老人的微笑也忽然有了年輕的活力,像一束來自過去的光照在她臉上,那光如此炫美,足以將一切皺紋和滄桑都抹去。 “那是八十多年前的事情啦。后來,我經(jīng)歷了很多事情……太多事情了。一晃八十年,人類的一生就這么過去了?!?/br> 八十多年,足以發(fā)生無數(shù)生老病死、悲歡離合,也足以讓人滿頭華發(fā)、面目全非。人類的八十年。 而精靈依舊年輕,依舊美麗,依舊活力四射。 “好好活下去,活久一點(diǎn),小林溪。”老人拍了拍林溪的手,感慨地笑著,“我期待有奇跡降臨在你們身上,但那是天意。天意之外,你能做的就是活久一點(diǎn),活得好一些。別辜負(fù)了自己的人生……還有他的生命?!?/br> 林溪握緊老人的手。皮rou干癟的、老人的手。她感到了一絲對衰老和短壽的悲哀,但在溫度的傳遞中,她又找到了勇氣的存在。 “我會的?!彼嵵氐卣f,“我會跟他一起好好走下去,也會好好踐行屬于我們的職責(zé)?!?/br> 這是一個嚴(yán)肅的、真誠的承諾,充滿年輕人熱血的溫度。老人微笑,卻微微搖頭。 “有時候啊,有時候……總是很難……” 聲音漸漸枯萎。 林溪手中一松。 那支灼灼盛放的桃花簪也忽然凋零,只有那枚從桃花里落下的神諭碎片安然待在林溪體內(nèi),同另兩枚碎片一起匯聚在她額心。 一行人出現(xiàn)在石橋上。領(lǐng)頭的是莫成乾,還有莫失莫忘也在。莫如云在,瘦得快脫了形的莫如煙也在,還有別的族人。 “老祖宗,”莫成乾輕聲說,“咱們回家啦?!?/br> 林溪放手,站起來,看著人們抬出黑色的棺木,將老人裝進(jìn)去,再一步步遠(yuǎn)去。有嗩吶的聲音響起,單薄的聲音飄在上空,只是不知道是活人吹奏,還是亡者的遺音。 有人為她擋去河面吹來的風(fēng),和她一起目送靈柩遠(yuǎn)去,并在那一行人消失在視野中后,輕輕在她額邊印下一個吻。 她擁抱伊瑟,在他懷里深深吸一口氣。他的溫度和氣息環(huán)繞在周圍,還有他收緊的手臂所帶來的安心感。就連他衣領(lǐng)上的繡線軋?jiān)谄つw上,也成了他存在的證明。每一樣都讓人覺得,有他在身邊真好啊。 “沈老太太給了我一枚碎片。”她低聲說。 伊瑟沒有太過驚訝。 “那個時候……”他回憶了一下,“我記得沈清滟的術(shù)法總是考第一名。她的家族也曾經(jīng)輝煌過,傳下了很多東西。我們那一屆好像有個說法,說沈清滟就是百寶盒,就算拿出一片龍鱗都不稀奇。” 他笑起來,就像每一個聊到學(xué)生時代頑皮事跡的人那樣。 林溪出了一會兒神。 “原來沈老太太叫沈清滟。”她有些惘然,心想多奇怪,人們好像很少意識到,老人們也有自己的名字,還有過往的青春。 “她也曾經(jīng)是學(xué)生……還有伊瑟也曾經(jīng)是學(xué)生?!?/br> “是啊,還至今沒畢業(yè)!弗里格曼先生總說時候沒到?!本`摟緊她,蹭了蹭她的頭發(fā),孩子氣地抱怨說,“我懷疑自己這輩子都畢不了業(yè)了!” “那有什么關(guān)系嘛。反正你也不想離開學(xué)校,就當(dāng)是頂著學(xué)生頭銜的留校任教老師好了?!绷窒ζ饋?,“天天cao心組員的老媽子伊瑟爺爺,你就認(rèn)命吧?!?/br> “林——溪!” 精靈使勁往她耳邊吹了一口氣。 林溪更被他幼稚的報(bào)復(fù)逗笑。她循著他垂落的耳發(fā),將手掌貼上他的臉頰,繼而找到他的嘴唇,好抬頭吻他。她親到的是笑容的形狀。笑容——喜悅和愛戀,原來這些都是有形狀和溫度的。 “伊瑟。” “什么事?” “在暑假徹底結(jié)束前,我想再去一次游樂園。你上次是不是說哪里有一家魔法游樂園?” “有是有,不過,那里最有名的可是倒掛飛車和地獄鬼屋。”伊瑟對她挑起眉毛,作出他最經(jīng)典的懷疑和嘲笑表情,“你這只小菜鳥又會被嚇到躲在我懷里瑟瑟發(fā)抖吧?” “我覺得肯定會?!绷窒镣袋c(diǎn)頭,“所以,你不喜歡我躲在你懷里嗎?傷心,我要考慮離婚了?!?/br> “我可沒表達(dá)這種意思——狡猾的人類。” 伊瑟撞了一下她的額頭,卻又立刻笑起來。 “那就去吧。我還想帶你去吃冰淇淋,是你喜歡的椰子味。不過,你要答應(yīng)我只有我們兩個人?!?/br> “這是約會嗎?” “當(dāng)然!林溪,你都多久沒和我單獨(dú)約會過了!” “訓(xùn)練……” “噢——訓(xùn)練不算!” 幾片枯葉隨水遠(yuǎn)去,那只河燈也不知道飄到了哪里。時間的步伐從來倉促。過去和未來并行不悖,死亡和新生共同存在。 她不再去想未來,不再思考命運(yùn)航行的方向。她只想純粹地笑,在親吻他的時候全情投入。 她只想……專心地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個時刻。 * 海水的聲音。 他從海里走出來,跌跌撞撞、費(fèi)盡力氣。 灰蒙蒙的天空,灰蒙蒙的海。海邊有一座廢棄的建筑,木料不知道腐朽了多少年。 他筋疲力盡,跪在海邊氣喘吁吁,卻又一邊瞪大眼睛茫然四顧。 “這里是……哪里?”他疑惑地喃喃自言,“我定位的不是這里……我主,您忠實(shí)的仆人祈求您的眷顧!” 回答他的只有海浪聲。一個接一個的灰色浪頭撲上岸,每一下都澆在男人濕透的黑色衣袍上。 男人掙扎著,又盡力往前撲爬了幾步。他露出來的肌膚上,密密麻麻都是蠕動的黑色紋路。 “這幅樣子真是和落水狗一樣凄慘啊。曾經(jīng)莫家的掌事人,現(xiàn)在也無非就是一條落水狗嘛?!?/br> 一個身影憑空出現(xiàn)。帶著兜帽的黑色長袍將來人遮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只一雙手慘白發(fā)青。 “代理人?”莫成載皺眉,警惕道,“怎么會是你?” 男人正是從云外竹海里逃出來的莫成載。他此刻倒是恢復(fù)了人類的模樣,但卻被暗影侵蝕得面目可怖,宛如厲鬼。 “東西呢?”代理人只問,“埋在古槐下面的東西是我主的收藏。你已經(jīng)弄丟了一半,這一辦要是再丟……” “在我這里?!蹦奢d猶豫了一下,還是放低語氣,“幫我一把,算我欠你個人情?!?/br> 代理人往前走兩步。 莫成載剛把東西拿在手上,正要遞出去,就聽代理人開口了。 “對了,有件事忘了告訴你。你提前布置好的那批人手,包括各色物質(zhì),已經(jīng)安全轉(zhuǎn)移到其他地點(diǎn)。對于這份功勞,我感到非常滿意?!?/br> 滿意?什么意思?莫成載心中浮現(xiàn)疑慮。但就在下一秒,他的疑問得到了解答。 因?yàn)樗ь^的時候,看見代理人掀起了兜帽。 看到那張臉的一瞬間,莫成載的瞳孔因?yàn)榭謶侄o緊收縮起來。他感到恐懼,因?yàn)樗⒖桃庾R到,對方如此隨意地將身份暴露在他面前的原因只有一個—— “你居然是……!??!” 暗影凝聚的利刃貫穿了他的眉心。 一秒過后,男人悄然倒地,瞳孔里還殘留著那種極度的難以置信和恐懼。 一只手從地上撿起那樣?xùn)|西。那是一尊青銅法像。如果有人能將這尊法像和執(zhí)法者回收的那一尊對比,就能發(fā)現(xiàn)它們可以拼合起來,形成一尊背靠背的雙生神像。 執(zhí)法者拿走的那一尊是死神的法像,而代理人現(xiàn)在拿的,則是安格麗菲。 “這可不能丟,不然我主才會真的大發(fā)雷霆?!?/br> 代理人優(yōu)哉游哉地說著,又伸手按在地上那具尸體的肩上。立刻,被莫成載吸收的那些暗影粒子躁動起來,順著代理人的手涌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