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瀟喜歡你, ”他膩著長寧, 繼續(xù)說道，“我娘喜歡你, 奶奶也喜歡你?！?/br>
    “嗯，”長寧對他很縱容，一聲疊一聲地應(yīng)道, “我都知道?！?/br>
    秦深仍契而不舍道，“我們一家人都很喜歡你?！?/br>
    長寧眼中笑意深了些，她笑意盈盈，聲音又軟又輕，似是耳邊呢喃道，“我知道，我還知道你們家有一個人特別喜歡我。”

    “是誰？”秦深主動追問，“你真的知道嗎？”

    “我知道啊，”長寧在他懷里轉(zhuǎn)身，額頭抵著他的額頭，兩人呼吸相聞，長寧閉著眼睛，神情眷戀地蹭著他道，“我知道全天下，最喜歡我的人就是你了?！?/br>
    “我也喜歡你啊?！遍L寧深情繾綣地說。

    長寧對著秦深總是不吝言辭，說喜歡，說最喜歡，說只喜歡他一個，秦深卻總是不安，依然會追問，會猶疑。

    他像是一個經(jīng)歷了千難萬險才把把珍寶攏入懷中的賭徒，細(xì)心看護(hù)用心保管，可還是時刻都會惴惴不安，生怕橫空跳出一個惡人，突然就會把他的珍寶搶走。

    長寧對他來說太過不易，他生怕這就是一場時刻都會醒來的美夢，提心吊膽著，沉迷其中著。

    “我喜歡你。”長寧不厭其煩地說，“很喜歡很喜歡，想和你一起過一輩子，等百年以后想和你躺在同一個棺材里，等好幾百年后尸身化成了塵土，依然是在一起的?！?/br>
    “別怕，”長寧抱著他，兩人摟在一起，她溫聲說，“我只會喜歡你一個人的?！?/br>
    可是除了這句話，她再沒給出其他的任何保證，仿佛冥冥之中已經(jīng)感受到未知的命運即將把他們推到不同的岔道，與其許下虛無縹緲的承諾，不如保證自己可以做到的。

    秦深的病好的很快，長寧離京的時日也飛快地到來。

    秦瀟護(hù)送長寧回京的時候臉色依然不好，齊岸卻留了下來，跟在秦將軍身邊，掌著文書記錄。

    來時匆忙，一路日夜兼程千里奔波，回時秦將軍卻找來一輛舒適寬大的馬車，找了車夫和侍衛(wèi)，為她備好了瓜果蔬飲，囑咐她路上不用著急，可一路多領(lǐng)略些各地風(fēng)景人情，不用趕路。

    長寧領(lǐng)了他的好意。

    秦深此時一身鎧甲，今日輪到他巡營，便只能遙遙地看著馬車，目送著長寧離開。

    長寧坐在馬車?yán)?，掀起眼里，探著頭看著那一個人影逐漸變得遙遠(yuǎn)模糊，又漸漸地看不見了?？伤?，穿著一身甲衣，懷里抱著頭盔，右手還牽著馬的秦深也一定正在看著她。

    可他們還是要分開了。

    長寧并未依照秦將軍的意思一路緩歸，而是催著車夫快馬加鞭，一路急行回京。秦瀟掛念邊關(guān)情況，也不做聲，由著她。

    于是本該二十天的旅途，長寧十天就回了京。

    戍邊將士緊繃的氛圍并沒有影響到京中，這里的人們依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唯一的熱鬧便是前段時間，皇上和太子行動雷霆的整治了一番朝中狀況。

    “京中還未完全肅清，”小太子如實說道，“雖然機緣巧合地從靜和公主手機拿到了一份遍布朝野的名單，但總會有漏網(wǎng)之魚?！?/br>
    “除了朝中的官員，還有許多流竄的富商。他們多是天南地北的游走，逐利而居，很少會在一個地方長期落腳，又機警狡詐，極為棘手?！?/br>
    小太子沉靜道，“所以重農(nóng)抑商也不是什么壞事，那些游腳商人四處漂泊居無定所，獲利頗多又難以讓他們繳納賦稅，如今更是里通外國無法無天?！?/br>
    此時長寧算不得意外，番邦花費數(shù)十年布下層層人手，要是真能被他們?nèi)绱溯p易一網(wǎng)打盡，那才是不切實際呢。

    長寧問了另外一個人，“陳世呢？”

    小太子沉默一瞬，嘆了口氣道，“他逃了。”

    長寧挑眉，似是意外，又好像情理之中。

    “秦世子知道仙樂坊不簡單，當(dāng)下就派出兩隊人馬，一隊封鎖仙樂坊，另一隊領(lǐng)命去了王尚書家?！?/br>
    “本來那名異族女子受傷昏迷不醒，眾人也就沒在意，倒是去王尚書家的人遇到了阻撓?！?/br>
    他苦笑道，“王尚書一心為民請命，對著他這個弟子竟也是托命相付，說無憑無據(jù)就來抓人，是非曲直不問就要問押，痛呼天理何在！”

    “王尚書為人古板不知變通，但也值得人敬重，想著把王府團團圍住，任由他插上翅膀也飛不出去，也未嘗不可?！?/br>
    “可是仙樂坊的那名姑娘不知何時醒了，躲過眾人耳目溜出去，去給陳世通風(fēng)報信?！?/br>
    “所以他就逃了，是嗎？”長寧不辨喜怒問道。

    “是，”小太子點頭，“他逃走了，可是那名異族姑娘留了下來?！?/br>
    “她死在了陳世門前，以一種決絕到近乎壯烈的姿態(tài)?！?/br>
    “她肚子里已經(jīng)有了一個剛剛成型的胎兒，是個男孩?！毙√臃€(wěn)了穩(wěn)聲音，說道，“她左手握著一把刀，刀尖插在她的身體里，另一只手握著一把骨笛。”

    “血染紅了她身下的一大片，血泊里躺著另一把骨笛，這把才是她的。”

    “兩只骨笛合翼而生本是一對，如今卻以另一種形式合成一體?！毙√涌偨Y(jié)道，“只是便宜陳世了，他逃走了。如今朝廷已經(jīng)全力追剿他的蹤跡，只是至今毫無所獲。”

    長寧在心里嘆口氣，卻并無多少遺憾。只能說她所托非人，從一開始就走上了錯路，“誰殺了他？”長寧問，“是陳世嗎？”

    她不憚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陳世，好像每一次長寧覺得他已經(jīng)十惡不赦了，陳世還可以更加突破她的想像。如果真的是陳世親手殺了一個愛慕自己的女子，還有自己的孩子，她好像也沒有什么意外的神情了。

    小太子卻搖了搖頭，“這個不確定?！?/br>
    小太子措辭委婉，“王秀顏偷放秦家軍入府不得，竟自己趕去追攔陳世蹤跡，卻被她阻礙。她帶著刀，王小姐情急之下或許會一時失手，但此前她已受了傷?！?/br>
    “誰也不知道給她致命一刀的會是誰，畢竟最后刀握著她自己手里?！毙√诱f，“也許是被人拋下心灰意冷，也自知罪無可恕，畏罪身亡了吧?！?/br>
    此事蓋棺而定，然而事有是非曲直，人有遠(yuǎn)近親疏，況且她是一個包藏禍心的探子，王秀顏確實大郢的王家小姐，遠(yuǎn)近一眼便知。

    一個異族人，死了便死了，就算埋在大郢的土地上，也少不得有人踩上一腳，再罵一句——死有余辜！

    “陳世身上還不僅如此，”小太子又說，“他的探花之名，也是不符其實。他買通了考官，xiele題，不然以他的真才實學(xué)，連殿試都入不了?！?/br>
    “也不知今朝的恩科受了什么詛咒，”他苦笑了一下，“前三甲竟一個都留不下?！?/br>
    陳世是賣官鬻爵，以蛇鼠之道忝列探花，齊岸十六歲的榜眼，卻留在邊疆不肯回來，秦深更是肩負(fù)職責(zé)，就算高中狀元也不會常流京中，因此他連職位都不曾領(lǐng)過。

    如此看來，恩科之列，說一句命運多舛也無異議。

    長寧靜靜地聽了一會兒，小太子卻從頭到尾不曾提起番邦奪糧之事，說完京中最近的異動，又找了些無傷大雅的軼事趣聞講給她聽。

    “安兒，”長寧突然開口叫他，小太子便一下子就安靜下來，他靜靜地看著長寧，無悲無喜，長寧卻蓋著他的眼睛，輕聲道，“你說得嗓子都啞了，歇一歇吧?！?/br>
    小太子閉上眼睛，睫毛在長寧手心一掃，他沒有再說話。

    “皇兄呢，”長寧柔聲問，“我有事要見他?！?/br>
    小太子眼睛一抖，卻還是沒吭聲。長寧便知道他什么都不會說了。

    長寧叫人進(jìn)來伺候太子躺下，直到親眼看著他蓋上被子閉上眼睛，長寧才離開。雖然她知道他沒睡，雖然小太子也知道自己裝睡并不成功。

    畢竟誰睡覺時眼眶還會紅呢？

    長寧徑直去了皇上和百官商討要事的書房，門口守著的人見她似是吃了一驚，還沒來得及伸手?jǐn)r她，長寧已進(jìn)了書房。

    皇上靜坐在書案前，案上擺著一份文書，他只是盯著它，似是在思考，又好像什么都沒想。

    那模樣和長寧在軍營中見過的秦將軍一模一樣。

    第58章

    “皇兄, ”長寧既沒行禮也沒問好, 她幾步走在案前, 沒有低頭看案上的文書寫了什么, 只看著皇上沉聲問，“你在看什么？”

    你們都在看什么？是否與我有關(guān)，又為何都不肯告訴我？會是我猜的那件事情嗎？長寧冷冷地想道。

    皇上看到她愣了一下，很快又回過神來，他面上泛起一個疲憊的笑，卻溫和說道，“長寧怎么回得這么早, 我還以為你會在途中游玩幾天，等京中這烏煙瘴氣的混亂落下再回來。”

    “混亂的不僅是京中，”長寧看著他的眼睛道，“塞外也并不安定?！?/br>
    “大郢的糧食被搶走了一半，我在那條船上看到了一個人。”長寧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緩了緩，慢慢地說道，“他在船上向我行了一禮。長寧下了定論, ”他認(rèn)得我。”

    皇上臉上的笑意頓住了。

    “我們從來沒有見過, 他為什么會認(rèn)得我？”長寧輕聲說，“或者說, 我有什么價值值得他認(rèn)識我?！?/br>
    “皇兄，你們都在瞞著我什么？”

    長寧不再開口，屋里剩下一片靜謐, 皇上忍不住掐了掐鼻梁，他嘆了口氣，展開桌面上的文書給她看，上面寫滿了蠅頭小楷，恭敬有禮，措辭文雅。

    “他們想要進(jìn)京覲見，派四皇子出使，態(tài)度很謙卑，保證絕不越雷霆一步，自愿進(jìn)京前卸甲去弩，只帶著進(jìn)奉給大郢的賀禮入京，希望朝廷能夠允準(zhǔn)?！?/br>
    “他們倒是好大的心胸?！遍L寧低著頭仔仔細(xì)細(xì)地看了一遍，措辭雖然委婉，但是意圖表達(dá)得很清楚——想要進(jìn)京，想要看看大郢最繁華的樣子。

    “可不是嗎。”皇上苦笑一聲。

    “他們準(zhǔn)備了什么賀禮？”長寧問。

    “裘皮千件，良駒一千八百匹，”他頓了一下道，“糧食十萬石?！?/br>
    十萬石的糧食是從何而來的，眾人心知肚明，這是拐著彎地在打大郢的臉呢。

    可是就算現(xiàn)在有人要拿糧食來打大郢的臉，大郢也要忍著，還要主動把臉伸過去，誰讓大郢被人攥住的命脈呢。

    長寧沒作聲，她指頭摁著這份文書，并沒有對這份文書的真假產(chǎn)生任何懷疑，畢竟加蓋了官印還呈到皇上的書案上的文書，誰也沒膽子作假，她只是——

    長寧手指一錯，文書立刻在書案上滑了一下，皇上飛快地把這份文書端端正正地放回去，頭痛道，“長寧，你把這弄亂了，回頭該找不到了?！?/br>
    長寧沒作聲，她對皇兄說的話恍若未聞，只堅定地推著這份文書到了一邊，露出底下，他們真正想要隱藏的東西來。

    ***

    長寧是看著秦深的病痊愈了才離開的，可是秦深那日巡營歸來，當(dāng)天夜里就又起了熱。熱度不高，但是斷斷續(xù)續(xù)的沒完沒了，就好像長寧走了，也把秦深全身的精氣神都帶走了。

    他入了夜躺下便昏昏沉沉的，睡不著，也醒不來，胸口像壓著一塊大石頭，眼前又黑茫茫的，就像是被封在了棺材里埋在地下，不見天日，又毫無溫度。

    他一夜睡了醒醒了睡，渾渾噩噩到天光乍破，隔著一層帷帳的晨光并不清晰，他看到榻前坐著一個人影，看不真切，他恍恍惚惚地喚道，“長寧。”

    “長寧。”皇上喚她，捏著這份折子不退讓，也不讓她打開，冷冰冰地道，“家國大事，不是你該擅自窺探的，你一個女兒家，歸京后不去母后膝下請安，不去長嫂面前問好，擅闖書房，你知道該當(dāng)何罪嗎？！”

    “我知道?！遍L寧死盯著折子，胸口起伏毫不退讓道，“等出了這道門，皇兄想怎么罰都行，可是現(xiàn)在，我想要看看里面寫了什么。”

    “長寧?！被噬喜蝗?，“有時候不知道，才是最好的?！?/br>
    “可我想知道?！遍L寧決絕道。

    皇上深嘆一口氣，終是松了手。長寧未必毫無所覺，只是他們都在逼著她自欺欺人罷了。長寧才是最清醒，最堅定，最仁厚的人。

    可是，命運從不會厚待每一個人。

    長寧手指微微顫抖，她緩緩地打開折子，卻閉上了眼睛，在心里叫道，“秦深?！?/br>
    “阿深?！弊谇厣铋角暗那貙④娚硇位瘟嘶?，沉沉地叫了秦深一聲，卻是用著他幼時親昵的稱呼喚他。

    秦深掙扎著睜開又干又澀的眼睛，終于看清了眼前的人是誰，他褪去了聲音里的溫柔的眷戀，恭敬地叫了一聲父親。

    父子倆之間一坐一臥，氣氛卻不見溫馨，兩人相顧無言，沉默半餉，終是秦深先開了口，“父親找我可有要事？”

    秦將軍手里拿著一封家書，信上是秦夫人娟秀的字跡，家書底下卻墊著一份文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