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眉從很久開始就用不著做守夜這種辛苦活了。隱在暗處，她定定地看著那透出燭光的房間，眸中帶著瘋狂的嫉妒和怨恨。

    一門之隔，里面的兩個人在恩愛纏綿，而她，卻一腔情意無人憐。過去所有的期待，對未來的種種設(shè)想，眼看著越來越渺茫，越來越虛幻，叫她如何咽的下這口氣！

    留下最后怨毒的一瞥，展眉轉(zhuǎn)身向明微苑外走去。

    凝暉苑中，盧清瑟坐在內(nèi)室中，一邊揉著腰一邊笑著向紫竹道：“到底是人老了不服輸不行，今兒坐了一整天，腰酸背疼的?！?/br>
    紫竹動作嫻熟地給她揉著肩膀，語帶笑意：“但是夫人心里高興啊?！?/br>
    盧清瑟欣慰地點點頭，道：“這是自然的，奕兒從此以后可就是有家室的人了，娶的又是他心愛之人，我當(dāng)然是歡喜得很。他這邊人生大事解決了，以后啊，我該為朗兒多打算打算了?！?/br>
    “瞧您說的，二公子還小呢?！弊现裥Φ馈?/br>
    盧清瑟勾勾嘴角：“哪里小了，眼瞅著就要加冠了，日子快得很呢?！?/br>
    主仆二人閑聊，忽聽門外下人稟報展眉求見。盧清瑟笑意微斂，側(cè)首跟紫竹對視了一眼，然后輕輕嘆息了一聲，道：“讓她進(jìn)來吧?！?/br>
    展眉進(jìn)得內(nèi)室，向盧清瑟依禮問安，隨后便一屈膝跪在地上，再不肯起來。

    “哎，你這孩子，好端端的這是做什么？”盧清瑟微微蹙眉，“紫竹，把她扶起來。”

    “是?！弊现駪?yīng)著，上前拉住展眉的胳膊，但展眉用了點力氣抗拒著不肯站起，哀哀地看了盧清瑟一眼，隨后又低下頭去，道：“夫人，展眉有話跟您說，可否讓紫竹姑姑先下去?！?/br>
    盧清瑟默然，須臾，向紫竹輕輕點點了頭。紫竹本還想說什么，盧清瑟制止了她，紫竹有些無奈地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展眉，退出了屋子。

    “好了，有什么話，說吧。”盧清瑟道。

    “夫人?！闭姑荚偬痤^來時，已是梨花帶雨，楚楚可憐，她微帶泣音道，“昔年，夫人曾允諾過展眉，會將展眉賜予莊主為妾，不知今日，您可還記得當(dāng)日之語？”

    “展眉。”盧清瑟臉上的笑意已經(jīng)全部隱去，語氣也不似往日溫和親近，而是隱隱帶著些嚴(yán)肅，“當(dāng)年我是說過愿意讓你做奕兒的側(cè)室這樣的話，但并非是允諾與你，當(dāng)時我說的很清楚，前提是奕兒也對你有情。如今的情景你也看到了，奕兒心中只有月兒，他對你并無兒女私情，我當(dāng)然也不會罔顧他的意愿強(qiáng)迫于他?！?/br>
    看著展眉一臉難過，盧清瑟心頭一軟，嘆氣道：“展眉，你是個聰明的孩子，自然也知道‘緣分’二字不可強(qiáng)求，還是就此想開吧?！?/br>
    展眉咬咬唇，臉上猶自有一種倔強(qiáng)不服輸?shù)纳袂椋R清瑟心中搖頭。她是知道展眉對宣奕的心思的，這孩子若是看開還好，倘若鉆了牛角尖，恐非善事。她既然喜歡宣奕，那必定是記恨著月的，讓她繼續(xù)留在明微苑，只怕不妥。她年紀(jì)也大了，與其繼續(xù)蹉跎年華，不如快刀斬亂麻，就此斷了她的癡念，也好早點重新開始。

    主意拿定，盧清瑟溫和了語氣對展眉道：“展眉，你今年歲數(shù)也不小了，總不能一直這樣耽誤下去，你父母也必定難以安心?！彼D了頓，復(fù)道：“回家去吧，展眉，我會找好媒人幫你說一門讓你和你家里人都滿意的親事，你的嫁妝也由我們蒔花山莊來……”

    “夫人！”展眉神情大變，帶著幾分難以置信的驚詫，“您要……趕我走？”

    “不是你說的這樣?！北R清瑟耐著性子勸她，“展眉，我這么做也是為你好，如今你跟奕兒顯而易見是沒有任何可能了，我不想你因為不愿意面對而心存僥幸，最終耽誤了自己的終身?！?/br>
    “夫人……”展眉哀求，“我對莊主一片真心，您就不能成全我嗎？”

    第65章【三十七】毒梳（下）

    見她仍在堅持，盧清瑟忍不住搖頭，苦口婆心道：“展眉，不是我有意為難你，但是有些事是不可強(qiáng)求的，奕兒他心里沒你，你一味苦守是不會有結(jié)果的?！?/br>
    展眉原本紅著眼圈一瞬不瞬倔強(qiáng)地看著她，此刻眼中似乎有什么寂滅了，她慢慢垂下頭去。盧清瑟看不到她的表情，不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但也沒有再進(jìn)一步逼她，只是安靜地等待她的回復(fù)。

    片刻后，展眉直起了身子，再次抬起頭來時，原本的難過哀求和隱隱的怨恨不滿都消散了，只剩下了淡淡的感傷，她望著盧清瑟，隨后向她磕了一個頭，道：“謝夫人為展眉著想，展眉都明白了，以后不會去打擾莊主和公子的生活?！?/br>
    盧清瑟沒想到她這么快就能想通，心中倒有些驚疑不定了。她細(xì)細(xì)打量了展眉的臉色，道：“展眉，你真的想通了？”

    展眉傷懷地笑了笑，道：“事已如此，展眉認(rèn)了。都是展眉癡心妄想了，方才的無禮，還請夫人恕罪?！?/br>
    盧清瑟見她說得可憐，心中有些不忍，雖然這孩子后來的性子變得讓她不是很喜歡，但畢竟小時候她救過宣奕，如今也只是因為喜歡自己兒子而已。她并沒有做什么過分的事情，實在不該對她有過多苛責(zé)。

    她俯下身親自扶起展眉，用手帕為她拭去眼角殘留的淚水，寬慰道：“好孩子，你自己能釋懷便是最好，什么罪不罪的，快別說這樣的話了?！?/br>
    展眉似乎有些感動，她仍舊帶著方才的微笑，向盧清瑟道：“夫人，展眉就要離開蒔花山莊了，這么多年來您對我的疼愛我都記在心里，可我沒什么能報答您的，今晚，展眉伺候您歇下吧。”

    盧清瑟目光柔和地看著她，淡笑著點點頭。

    自從宣啟鈺失蹤后，盧清瑟憂思傷神，時常夜不能寐。后來經(jīng)大夫提點，除卻服用安神藥物外，夜晚臨睡前用密尺的檀木梳子細(xì)細(xì)地梳頭，活血通絡(luò)，方才好些了。后來湯藥不用再服了，但梳頭這個習(xí)慣卻留了下來。

    展眉攙扶著盧清瑟坐到妝臺前，動作輕柔地除去了她的發(fā)簪，將那夾雜著銀絲的一頭長發(fā)放了下來，披散滿肩。她伸手往妝臺上取了梳子，目光瞥向鏡子里盧清瑟的身影。

    然后，在背后盧清瑟看不到的地方，悄悄用袖中事先準(zhǔn)備好的梳子換下了手中從妝臺上拿的這一把。

    一切不過眨眼的時間，連展眉自己都未曾想過，她會做得這般自然，這般不動聲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