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越往后院去，不料轉(zhuǎn)過屋角時撞上一人，待站穩(wěn)，沈越見眼前人面熟，略加思忖，便想起他就是那日山雨中向自己求救的賬房先生。當時聽他說尋壑境況危急，沈越情急之下哪來得及打量，而今近距離看清了，才發(fā)現(xiàn)這賬房先生，是女子喬裝。

    不過沈越不關(guān)心這些，繞開人就要繼續(xù)走，卻被金芃羽拉住，卻聽她問：“沈爺，可否聽我說兩句？”

    沈越抽回手臂，冷冷道：“你說?！?/br>
    “公子他從來就不懂得為自己開脫。剛剛聽沈爺罵得厲害，我想……我想為公子說幾句話?！?/br>
    “無權(quán)無勢的人，一切都要靠自己爭取。公子賺錢心切，是因為他清楚，錢沒了，地位什么的，都沒了。”

    “但是，自古以來‘士農(nóng)工商’，商人排在末位，社會最底層。所以，別看公子人前顯貴，但背后，官人們都瞧不起公子。

    “公子曾說，人活一世，若如螻蟻任人踐踏，又有什么意思。他極力往官場靠攏，為的不過是在別人面前能夠抬得起頭，不被糟蹋?！?/br>
    “沈爺出身世家，自幼享盡人間富貴，不懂賤民的苦衷也是正常?！?/br>
    說到此處，金芃羽似預(yù)料之中，看向正要開口辯駁的沈越，目態(tài)篤定，坦然說道:

    “沈爺這一遭，我想是為照顧公子而來。若真如此，還望沈爺今后再不要說這些話傷公子的心了。公子看似不在意，其實，他比誰都記得，尤其是被親近的人瞧不起。”

    “殷姨娘說過，公子體弱多病，多是憋出來的。沈爺既然打算做丘府的人，就別再給公子添堵了?！?/br>
    “我要說的就這些，還望沈爺好生記著?！敖鹌M羽說完兀自走了，獨留下錯愕的沈越。

    第40章芒鞋輕勝馬②

    不知不覺，沈越住進丘府已經(jīng)五天。尋壑這些天過得，說是呆若木雞也不為過：每天作息規(guī)律得一板一眼，但凡少吃了兩口飯，引章就立刻狗腿跑到沈越面前告狀。

    草房子不大，左右一間廂房，中廳點了一爐殷姨娘調(diào)配的安神香，不一會兒，室內(nèi)藥草氣味就馥郁起來。看尋壑睡得沉了，沈越才去后院收拾。

    雖出身貴胄，可沈越學什么都快，拿起掃帚也毫不含糊，三兩下就把后院打掃一凈?？煞叛劭慈?，只覺得偌大院子無絲毫綠植點綴，甚是寡淡。沈越想著，推開后院的門，院外是一片樹林，此間午時，陽光斑駁落在地上，一排藤曼叢生在院墻底端，心型葉片甚是別致，沈越看了兩眼，只覺得這葉子眼熟，蹲**扒拉兩下，頓時目現(xiàn)喜色：竟是紅薯葉。

    沈越挑了一處顏色深綠的葉叢，五指一抓將其連根拔起，只見根部墜著幾塊泥團，沈越將泥團剝落，就見內(nèi)里紅彤彤的物件——竟是飽滿肥圓的紅薯。那些年行軍荒野，除開狩獵，就數(shù)覓得果實叫人驚喜了，而紅薯在一眾吃食中，正是常見又潤口的好物。

    興致上來，沈越一連挖了十幾顆，隨即將藤曼放回坑里，根莖處覆上泥土，才用衣裳下擺兜了紅薯回院。

    將紅薯清洗干凈，沈越生了火，開始烤起紅薯來。因了紅薯沾水，起初滋滋作響，一會兒后，表皮的焦香氣味兒才散發(fā)出來，沈越連著烤了三顆，拿樹枝的手覺得累了，才作罷。將柴火堆撲滅，把紅薯揀進碗里，回到草房子。

    尋壑還在睡，難得的安眠，睡姿一成未變，沈越把碗擱在中廳小桌，就要剝一顆吃，突起一陣急促腳步聲，沈越抬頭，卻見劉二急匆匆進來，沈越忙站起，拿中指豎在唇中，回頭見尋壑無甚動靜，才走出去。

    “大驚小怪的，什么事？”

    劉二喘了好一會兒氣，才答道：“門……門外，一人一馬，說要找沈爺，那馬好兇，我不讓進，它撒蹄子就要瞪我。”

    “什么？馬？”沈越想了想，又問道，“那馬可是通身雪白？”

    “對，白得公主似的，卻是潑婦脾氣。”

    沒等劉二罵完，沈越就大步流星出去。

    門口，圓腦袋小伙死死揪著韁繩跟馬匹對抗，嘴里念念叨叨：“人家府上你給我安生點！難不成你撞門進去？！”

    “銀獅！”

    方才還在極力掙脫的白馬，聽得這一聲呼喚，即刻溫順下來。沈越上前，輕撫著馬脖子，又問大順：“怎么回事？”

    “沈爺您走后，銀獅就不吃食了，昨兒撞壞了馬廄，今兒更囂張，直接跑出來了，我只好把他帶到這兒，讓他見你一眼?！?/br>
    沈越看向白馬，不過數(shù)日，就見這畜牲昔日肥壯彪悍的筋rou萎縮幾許。

    然而，此刻銀獅見到主人，先前的暴躁一掃而空，轉(zhuǎn)而抵著沈越臉頰止不住地摩挲，呼呼打著響鼻。

    沈越撫了會兒馬匹，一聲喟嘆，才道：“我今后再不能上場打仗了，跟著我有什么好？不如把你交給蔣行君，讓他給你安排個好去處吧?！?/br>
    沈越話音剛落，就聽銀獅止住了響鼻，沈越站開一步看向馬匹，卻見銀獅烏溜溜的大眼，眼皮耷拉，濕潤瑩亮，竟是沁了滿眼淚水。

    此間難受，就連沈越都忍不住別開眼去。

    白馬不能說話，大順代為言語：“軍營不缺一匹戰(zhàn)馬，但銀獅卻缺不得沈爺您哪，我也想繼續(xù)跟著沈爺。我……我吃得少干活勤快，銀獅雖然吃得多，但平日也是安靜的性子，不煩人，沈爺……沈爺可否替我倆問丘公子一聲，讓我倆也留在丘府……”說到后面，語音愈弱，明顯底氣不足。

    畢竟，大順跟沈越也有好些年頭了，當年沈府破敗時尚且鐵骨錚錚的沈爺，怎會為了這點小事去低三下四向人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