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隱后退一步，對沈越耳語道：“爺，丘公子可能認(rèn)出我聲音了?！?/br>
    沈越瞬間明白尋壑害怕的原委。

    暗無天日的密室，血腥腐臭滯澀不去，灼燙炙烤、剜rou剔骨，世上最慘痛的皮rou酷刑，尋壑幾乎都挨了一遍。

    這些時日，偶見尋壑瑟縮，未見其驚惶失措，沈越想當(dāng)然地若無其事，但直至眼下，沈越才明白，自己低估了尋壑……

    他怕程隱，更怕幕后主使的自己。

    人間煉獄，任誰經(jīng)歷一遭都是終身噩夢啊。

    “公子害怕，你們先出去吧?！币路鲋鴮ほ?，對周遭眾人道。

    鄔璧惱怒駁斥：“尋壑怎會怕我，他明明是怕沈越。沈爺別忘了，當(dāng)初你在眾人面前是如何羞辱我丈夫。雖不知你方才惺惺作態(tài)為的哪般，但凡替尋壑著想，都請你離遠(yuǎn)點?！?/br>
    沈越舍棄身家豁出性命，為的就是來到尋壑身邊，除非尋壑親口拒絕，否則，他怎會因為旁人呵斥就退縮。

    引章見沈越?jīng)]有半分挪動步子的意思，只好放開尋壑，轉(zhuǎn)而起身勸道：“咱們先出去吧。”

    和沈越步入后院，引章就跌坐在廊下長椅。程隱守在門邊，仍留意著房內(nèi)動。沈越罕見的步伐虛浮，埋頭撐著柱子，他此刻只覺得胸腔一團(tuán)疑火，他本想把這火硬生生壓下，孰料其逆反似的噴薄出來，問引章道：“阿鯉婚后……他過得怎么樣？”

    沈越此前，從不屑于關(guān)心他人私下生活，同時也不屑這類探聽隱私的人物?？蛇@一句問出，沈越才覺滯悶已久的胸腔戳開一個透氣的道兒。

    引章捶著頭腦，須臾都不見作答，就在沈越耐性幾近耗盡時，引章才哽咽著發(fā)語：“沈爺怎么突然關(guān)心這個？無論是三小姐，還是沈爺，都是一樣的?！?/br>
    沈越：“？”

    引章舉袖子抹一把臉，也無所謂此刻眼白赤紅，直視沈越道：“公子有用時，你們拿他當(dāng)寶，可一旦公子沒用或者不聽話了，你們就棄他如敝履。這些事兒我不便說，省的哪天反目，沈爺又拿來讓公子難堪……公子不是神，不是每一次都能挺過去?！?/br>
    沈越無法反駁，躊躇許久，像個繳械投降的敗兵，松口道：“是，過去是我的錯，今后再不會了。”

    引章一時語塞。畢竟曾服侍過沈越，引章多少知曉沈越脾性，對人壞起來，是處心積慮的壞，可對人好起來，也是掏心掏肺的好。想他這些時日在沈府衣不解帶照顧公子，不挑粗細(xì)地攬活干，還有眼下突然又坦然的認(rèn)錯……

    引章沒理由不信沈越。

    思前想后，把思緒理順，引章才道：“當(dāng)初三小姐下嫁公子，確實有所圖。”

    “怎么？”

    “三小姐早已心有所屬，可惜男子出身平凡，老爺無法接受，強(qiáng)要拆散他們。三小姐苦求、大鬧、私奔，手段用盡，老爺仍不答應(yīng)，最后小姐割腕，幾乎喪命。老爺才松口應(yīng)允?？扇〗阏疑夏羌夜?，他竟已娶妻。姻緣至此本該作罷，但三小姐認(rèn)定這是老爺背后指使，一氣之下隨了二爺南下，就……遇上了公子?！?/br>
    “后來，三小姐下嫁公子，可卻是報復(fù)心切，一方面不從老爺意愿，另一方面，是為……用三小姐的話來說，是‘挑軟柿子捏’。成婚不久，三小姐就找上原先的情郎。那段時間，三小姐常常夜不歸宿?？衫蠣攩柶?，公子還得替三小姐圓謊?！?/br>
    “公子新婚當(dāng)夜，就知曉了三小姐的這段過去。沈爺你清楚的，公子心軟。所以，無論三小姐如何刁難，公子只體諒她是事出有因，故而處處忍讓?？扇〗銋s得寸進(jìn)尺，越發(fā)覺得公子好欺負(fù)，鬧到后來，數(shù)周數(shù)月不歸家。有次我偷偷跟出去，竟發(fā)現(xiàn)，和小姐幽會的，不是一個男子，是好幾名！”

    “終于有一天，這事兒讓老爺發(fā)現(xiàn)了，拿公子質(zhì)問。恰巧三小姐回來，老爺一通臭罵，掄了棍子說要打死，那一下，公子生生替三小姐挨了。小姐當(dāng)場氣極暈厥，是公子把人抱回房中，還請了大夫診脈，竟診出小姐有喜了?！?/br>
    “小姐知道后，本想破罐破摔，一心尋死，公子怕她真做傻事，就放了生意日夜守著。后來小姐想拿掉胎兒?？伞驙斨赖?，公子曾在煙花柳巷做那見不得人的交易，他雖為男子，可見過勾欄女子落子的痛苦。所以，公子不忍小姐經(jīng)歷個中苦痛，便讓小姐安生養(yǎng)胎，公子會跟老爺交代這孩子是自己的，就沒事了?！?/br>
    “可惜，三小姐體弱，最終沒能保住胎兒。公子又是悉心照顧?！?/br>
    “我實在不明白，三小姐有錯在先，可公子怎么還處處維護(hù)人家，有次忍不住，便問出口?！?/br>
    “公子說，沈爺當(dāng)眾刁難的時候，是三小姐替他解的圍，且我當(dāng)時重傷，帶回鄔家別院后，也是三小姐請的大夫。公子后面的話，我至今記得清楚，他說，不指望人時時對你好，但凡關(guān)鍵時對你有一二恩情，就值得念恩終身了?！?/br>
    引章適時頓住。

    此際，回味引章方才的話，若所言屬實，就不難理解尋壑對沈家、對自己赴湯蹈火的好了。俄頃，沈越問道：“尋壑素來不愛張揚(yáng)，這些實情都是你打聽的？”

    引章?lián)u頭：“非也。沈爺說的對，公子不愛張揚(yáng)，所以但凡心里苦悶，公子就偷偷買醉。上午和你提的，公子喝糊涂了說出自己生日，就是其中一次大醉?！?/br>
    “哎！”沈越嘆氣。

    “故事還沒完呢。人心都是rou做的，經(jīng)此一事，三小姐漸漸對公子生了好感，準(zhǔn)備偷渡東瀛那次，還在岸上時，小姐就哀求公子，到東瀛后安生過日子?！?/br>
    不好的預(yù)感襲上心頭，沈越警覺看向室內(nèi)，凌厲之態(tài)，只恨不能以目光穿透窗紙，一窺室中人所為。

    引章仍兀自漫話：“東瀛那兒，公子早就打點好了，三小姐在那邊衣食無憂，大可不必過來?？裳巯鲁霈F(xiàn)，想必是……”

    “想必是什么！”沈越叱問。

    “想必是要和公子重修舊好罷。”

    沈越刷一聲起身，大步往里屋里走去?；仡^是岸，可沈鯉這條岸，他不允許旁人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