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壑往外望去，確認無人，方拉著鐘太醫(yī)坐下：“沈爺曾和我講，鐘老您對他甚是器重?？上?，沈爺大好前程卻葬送在我這個男人手上，鐘老想必多有不滿吧？”

    鐘太醫(yī)別開頭去，既不肯定，也不反對，俄頃才問：“沈公子什么意思？”

    尋壑笑笑：“實不相瞞，鐘老若想叫沈爺回歸正軌，我挺樂意幫這個忙?！?/br>
    鐘老須發(fā)皆白，然，聽得尋壑此言，眸中星光閃過，對尋壑鄭重道：“還請沈公子直言?！?/br>
    引章跟在沈越身后，看著昔日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主子而今收拾起家務毫不含糊的背影，不禁動容：“謝謝沈爺。”

    沈越洗干凈手，淡然道：“是阿鯉的意思。再說，你是有身子的人，今后這些活都交給小丫鬟吧。你要有個三長兩短，阿鯉的難受不會比晏如少。”

    “是，公子的心意我向來明白。公子今日病發(fā)，才會控制不住脾氣，其實……其實這還算好的了……”

    沈越捕到重點，追問：“言外之意……阿鯉發(fā)作最厲害時是什么樣？”

    引章苦笑，卻答非所問：“沈爺，你知道公子為何堅持住這破茅屋嗎？”

    “為什么？”

    引章嘆氣，并答道：“因為，公子有次發(fā)作，把屋子里能砸的都砸了。從此以后，他就搬進了茅草屋，室內只擺設最簡單的家具，以免失控時再糟蹋東西?！?/br>
    沈越突然記起，北都丘府那偌大院子里孤零零的草房子，房子不僅外觀簡陋，內里更是幾斤空無一物。良久，沈越又問：“阿鯉這病……過去發(fā)作得頻繁嗎？”

    引章?lián)u頭：“借殷姊的話來說，是‘來去無蹤，生發(fā)不定’。不過可以肯定的，自打沈爺陪著公子，公子這病就好長時間沒再犯過?！币潞黹g吞咽，似在猶豫，沈越眼尖發(fā)現(xiàn)，遂鼓勵道：“你有什么話，但說無妨?！?/br>
    “是。我就閑話幾句，所謂‘深情人必冷’，公子看似冷淡，實際上用情至深，這些年雖在鄔府，可公子……”

    沈越比了個手勢打斷引章講述，以手掩面，嘆息道：“這些我都知道了?！?/br>
    “嗯，可還有一個，連公子自己都不知道，所以，也不可能和沈爺您說?！?/br>
    沈越驚異：“什么？”

    “碼頭追捕的那次，沈爺你就沒懷疑過，鄔家軍海衛(wèi)為多，為何你卻能追捕得如此順利？”憶及此處，引章難受得不禁哽咽，“因為……因為公子多年布置，在鄔家軍里安插了好些人！公子自知有負鄔家，罪孽深重，本在登船前就已切脈自盡，卻被我發(fā)現(xiàn)。我六神無主，就捏了個謊，說……說沈爺您放話了，只要公子愿意輔助生擒鄔敬，您就不計較公子犯的過錯。后來……后來公子信了，包扎好后，另差一條船送走鄔璧，孤身跟鄔敬周旋?！?/br>
    再后來的事，沈越比誰都清楚。尋壑的殊死一搏并沒有換來前嫌盡釋，相反的，尋壑抱持的希冀，給他帶來的是險些滅頂?shù)木潘酪簧?/br>
    第94章卷地風來忽吹散①

    那日沈越幫引章收拾完畢，便回房問鐘太醫(yī)情況?？上?，鐘太醫(yī)也對尋壑這病束手無策，找不到病因便無法根治，只開了幾副潤肺止咳以及安神鎮(zhèn)定的草藥。

    就在沈越愁眉不展之時，尋壑卻憶起從小侯爺處回來的那日清晨，當時撞見一股撲面濁霧，胸悶之后就失卻神智。此前秦奮和跟車大夫都曾懷疑尋壑撞了邪，沈越不信神魔，但所謂三人成虎，沈越最終還是請了巫祝做法，聊慰不安。

    法術有沒有將邪魔從尋壑體內驅除，沈越不知道，但rou眼可見的是，尋壑不似往日抗拒就醫(yī)，鐘太醫(yī)的叮囑及用藥，尋壑都按部就班地配合，這已消除了沈越心頭一大隱患。

    不過福禍相伴，隨之而來的，是尋壑愈發(fā)厲害的失眠，以往天亮前尚能瞇一會兒，而今是直接睜眼到天明。沈越有心相陪，但房內點了殷姨娘配的安神香，對尋壑是隔靴搔癢，而對沈越……只消他嗅一兩鼻子，登時就能不省人事，一夜好夢直到次日在尋壑懷中醒來。

    幾天后，楚野恭來找，說出了些情況要沈越去看。沈越見尋壑連日穩(wěn)定，交代幾句便隨楚野恭往東去了。

    原來是毗鄰永安新秀的幾個小縣，縣令見改革二縣深享利好，就命數(shù)戶男丁改種桑苗，可經(jīng)冬一季，桑苗或被凍死，或害蟲病，一片涂炭。農戶眼見錯過了春耕最佳時期，縣里訴苦無門，便抖落到縣外，最終傳進了楚野恭耳里。

    沈越來到永寧，下地觀察一番，就回到隴上。楚野恭忙問：“怎么回事？”沈越卻不理會，只問永寧縣令：“陳縣令，這些桑苗都是你物色的？”

    陳縣令苦著臉承認：“是我差人挑的，但我千叮嚀萬囑咐，要他們挑選價位中上的苗，這質量絕不會水的！”

    沈越點頭：“桑苗上好不假，但可惜是實生幼苗，而永安新秀所栽的，都是嫁接苗?！?/br>
    “啊，二者有何區(qū)別？還望大人指教?！标惪h令抱拳作揖。

    沈越回禮，謝道：“小民一介草莽村夫，讓陳縣令高看了。實生苗即通過播種繁殖的桑樹幼苗，市面上最為常見，而嫁接苗則需選取抗性較強的老樁作為砧木，將桑枝嫁接其上，以此提高植株抗性。相較播種，嫁接工序繁復了些，因而嫁接苗價位更高?？紤]到桑苗越冬不易，所以購進時我特意挑了嫁接苗。”

    陳縣令聽得冷汗直冒，急著跟楚野恭解釋：“我確實急功近利了些，但萬萬沒敢打購苗官銀的主意啊！還望楚將軍明察！”

    楚野恭大手一揮：“得。但活罪難逃，就……就罰你半年俸祿充作試驗區(qū)百姓的補償。下去吧。”

    陳縣令謝過后即刻落荒而逃。待人走遠，楚野恭才拿手肘捅捅沈越：“行啊，別人自稱村夫那叫自謙，而到了你這兒就名副其實了。說說，跟哪戶村野人家學的?！?/br>
    沈越不喜他人碰觸，遂擋開楚野恭不安分的手，平淡道：“跟誰學？跟先賢學。”

    楚野恭不解：“什么先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