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天已微明。

    李嬤嬤站在門口的屏風(fēng)前, “四老爺?！?/br>
    “何事？”孟觀潮立時應(yīng)聲。

    “常大人親自送來一封信件, 來自西北?！崩顙邒叩?，“他說，是好消息。您可心安了。并沒耽擱, 當(dāng)下就走了?！?/br>
    “知道了。讓慎宇把信件收起來。”

    “是。”李嬤嬤轉(zhuǎn)去傳話。

    他應(yīng)聲的時候, 徐幼微就醒了, 雖然有些恍惚, 話卻是聽清楚了, 消化掉之后, 不由得喜上眉梢，“西北的事，有著落了？”

    “對?！泵嫌^潮也十分愉悅, “被摁著數(shù)落猜忌了好幾個月, 總算熬到頭了?！闭f話間，腦子里已動了諸多念頭。

    徐幼微莞爾。

    孟觀潮該起身了，可是，斂目看著懷里的人，就猶豫起來。

    他撫著她白皙的面頰、紅嘟嘟的唇，掀開薄被，要看自己昨夜為非作歹留下的痕。

    徐幼微拽住薄被, 裹住自己，清靈靈的大眼睛睇著他。

    孟觀潮笑著，“總拿我當(dāng)外人?！?/br>
    徐幼微看出他已了無睡意，催促他, “起來吧？我們一起吃飯。”

    不用上大早朝的日子，他一向是與她一起用早膳。

    “不急?！彼阉龘У綉牙?，撫著那只穿著小衣的曼妙身形。

    并沒別的意味，可是，昨夜梅開二度，他實實在在磨得她不輕，到此刻，身體還特別敏感，不自主地躲閃著，可如此一來，不過是更深地依偎到他懷里。

    孟觀潮噙著笑，改為把玩她的長發(fā)，“還沒緩過來？”

    她不理他。無法避免的，念及昨夜他做的好事。這個人，讓她臉紅心跳的話隨口就來，且隨著調(diào)整她身姿，一定要她告訴他，是不是更好些。她若不肯說，便沒完沒了地用車轱轆話哄她出聲。

    “我就是不明白，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孟觀潮語帶笑意。

    或許，是不用不好意思。夫妻是至親至近的人，但她不行，就是不行。此刻聞言，抬頭咬他下巴一下。

    他笑得更歡，“遲早把你辦踏實，主動求我要……”

    徐幼微不想一睜眼就鬧個大紅臉，索性咬住他的唇。

    孟觀潮趁勢索吻，卻因記掛著她經(jīng)不起了，親吻不帶一絲欲~念。

    一同醒來，醒著親吻，已是一日最好的開端。

    隨后，他戀戀不舍地放開她，坐起來，伸個懶腰，晃了晃頸子，拿過她的衣服，“起?！?/br>
    孟觀潮沒有叫人服侍著更衣的習(xí)慣，徐幼微也就隨著他自己穿戴。他動作快，她也盡量麻利些。

    正系裙子的時候，他已穿戴齊整，回身，手指勾一勾她下巴，“要不要弄點兒藥？”

    “嗯？”徐幼微不明所以。

    他視線在她身上打了個轉(zhuǎn)兒，“腫了吧？”

    “……”徐幼微低頭，系好裙子，面頰卻已變得緋紅。

    “我說真的。”

    徐幼微臉色更紅，瞪著他，忍無可忍了，細(xì)瘦靈秀的小手攥成拳，連連捶在他胸膛。

    孟觀潮低低地笑著，見她真惱了，忙把她摟到懷里，極盡親昵地親了親她的唇，“你倒是教教我，這種話該怎么說？”

    “就不該說。”

    “好，不說了。”孟觀潮笑著找了折中的方式，“打今兒起就讓你歇著?！?/br>
    徐幼微心里好過了不少，又氣又笑地看著他，“說你什么好？”

    “有什么法子？我做正人君子的時候，你要我去當(dāng)和尚?！?/br>
    她沒忍住，笑出來。

    他拍拍她的背，“照顧好自己，好么？我只是擔(dān)心你為了小事不舒坦?！?/br>
    “我曉得。”她柔聲回道，“不會的?！?/br>
    他又哄了她一陣，等她面色如常了，才喚人服侍她洗漱。

    .

    西北的事有了著落，孟觀潮與皇帝當(dāng)即知會百官，做出相應(yīng)的安排。

    情形說來也簡單，正如孟觀潮最早的打算：禍水東引，挑撥靖王、兩位總兵惹怒漠北將領(lǐng)。漠北打探消息之后，得知西北正跳著腳喊著要清君側(cè)，便想著打不過孟觀潮，我還打不過你們這種鼠輩？遂集結(jié)三軍。

    也品出了孟觀潮始終沒有鮮明的態(tài)度，發(fā)兵西北的聲勢很大，卻不急切：如果孟觀潮還想要西北，定會從速調(diào)派官兵前去援助，那樣的話，就談些互惠互利的條件了事；要是孟觀潮不理，那就太好了，定能將西北收入囊中。

    這期間，在西北的靖王和兩位總兵先后收到皇帝三封言辭懇切、意在息事寧人的書信，三個人收到一封信，便顧忌著面子收斂一次，找到新的借口再鬧。正忙著和皇帝打太極的時候，治下不嚴(yán)，惹怒了漠北。

    漠北統(tǒng)帥的用意，一目了然。他們慌了，權(quán)衡輕重、反復(fù)回想之后，知道自己是上了孟觀潮的當(dāng)，卻只能認(rèn)栽：朝廷里本就有很多人主戰(zhàn)，要孟觀潮趕赴漠北滅了他們，到了如今這地步，孟觀潮完全可以借刀殺人，隨后再掛帥把漠北軍兵打出西北。

    于是，只好寫加急折子求朝廷派援兵。

    這日，孟觀潮派大同總兵朗坤率兵前去御敵，喚原沖從幾個地方分出兵力增援朗坤，又著兵部從速從相應(yīng)的地方調(diào)撥糧餉。

    在京官員，先前支持孟觀潮的，喜形于色；主戰(zhàn)并懷疑孟觀潮變得戀家怯戰(zhàn)的官員，反復(fù)琢磨一番，全部閉了嘴。

    孟觀潮曾親自掛帥與漠北交戰(zhàn)兩次，第一次，險些把仗打成絕戶仗：誘敵深入，己方將士只有百余人受傷，漠北十萬精兵卻險些被全殲。第二次，漠北謹(jǐn)記教訓(xùn)，再不肯深入邊境，卻仍是慘敗：被孟觀潮追著打得一路退回自己的地盤兒，到末了求和，賠上了自己一大片草原。

    那兩場仗，讓孟觀潮揚名天下，成了幾個鄰國如何都不肯招惹的疆場上的活閻王，卻也帶來了壞處：漠北敗得過于難看，又氣又恨，索性斷了兩國生意上的馬匹、牛羊交易，別的諸如絲、茶、器皿倒是照?！鞘悄碧貏e需要的東西。

    孟觀潮卻也來了脾氣，說不該慣著他們，建議節(jié)制送往漠北的絲、茶、器皿。那時先帝還在世，當(dāng)即應(yīng)允、傳旨，說我們不是新得了一片草原？用那擴張出來的疆域養(yǎng)駿馬牛羊便是。

    沒過一年，漠北就有點兒受不住了，可汗派使臣前來，要求每年定期定量購買絲、茶、器皿。

    先帝不理。

    漠北再讓一步，說每年可以出售少許駿馬牛羊。

    先帝讓孟觀潮決定，孟觀潮說要么一切如前，要么維持現(xiàn)狀。

    漠北的人看見他就氣不打一處來，他又不肯好好兒應(yīng)承使臣，不消多久就把人氣得臉色鐵青。

    這件事，便一年一年地拖延著。

    為此事，每到年底清算賬目，六部首腦就都數(shù)落孟觀潮：那些生意往來，關(guān)系著很多地方的百姓民生，影響實在是很大。

    孟觀潮每次都笑，說人家不想買、賣一些東西給你，有什么法子？總不能率兵去搶。等等吧，等個機會，漠北找到臺階，便會主動提出全然恢復(fù)生意往來。他們比我們更難受，把眼光放長遠(yuǎn)些。

    六部官員有一次說，他錯的根本是殺戮太重、不留余地。

    孟觀潮當(dāng)下就冷了臉，說這壓根兒就不是人話，我在沙場上是統(tǒng)帥，就該替將士惜命，不然怎么著？用他們的性命跟人磨嘰，只為了讓敵兵輸?shù)煤每葱磕切邪?，要是再有出征的機會，你們跟我去，我也真不是看不得人死，分人罷了。

    那次之后，再沒人敢說這種話了。

    而時至今日，局勢再明顯不過：孟觀潮等的機會來了。

    徐如山整日都在琢磨這件事，下衙后，若有所思地回到府中，去給徐老太爺、徐老夫人請安的時候，當(dāng)著徐二、徐二夫人、徐檢、徐林的面兒，將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末了，搖頭嘆息道：“西北一事，太禁琢磨了。起先我以為觀潮只是禍水東引，卻不想，亦是趁機送給漠北一個臺階。如此，兩國之間的生意往來，不消多久，便能全然恢復(fù)?！?/br>
    徐夫人、徐二夫人短時間內(nèi)鬧不清這些彎彎繞，當(dāng)下確定的只是，徐如山在稱贊孟觀潮謀略過人，于是，前者笑，透著與有榮焉；后者低下頭，很是沮喪。

    其余的老少幾名男子，則是神色凝重，斂目思忖，隨后，沉默不語。

    徐如松的視線緩緩掃過他們，語氣堅定：“觀潮是不世出的悍將，亦是當(dāng)朝帝師，胸中之格局、目光之長遠(yuǎn)，非我等可揣測。

    “日后再遇到什么事情，我定要多思多慮，沉住氣，你們亦然。

    “他是徐家的女婿，我們凡事多為他著想即可。至于孟府其余的人，不需畫蛇添足地走動。

    “我把話放這兒了，你們都記在心里，若是做了多余的事，別怪我告訴觀潮，讓他出手?！?/br>
    短時間內(nèi)，他沒法子改頭換面，讓雙親、手足、侄子打心底信服，只好把女婿拎出來嚇唬人。

    很清楚，這事情挺跌份兒的，但是，管用就行。不論是誰，借著觀潮的名頭立威，都錯不了。

    徐老太爺始終沉默不語，老臉卻有些紅了：孟觀潮不屑跟他解釋什么，只肯用事實打他的臉。那霸道到了極處的年輕人，做到了。

    .

    隨后，孟觀潮每日下衙之后，便有重臣追到孟府議事，以免他功虧一簣，俱是徹夜不得閑。由此，孟觀潮與母親、妻子、女兒每日只是傍晚見上一面。

    八月初九，漠北精兵安營扎寨，提出與火速趕至前沿陣地的朗坤交涉。

    朗坤是孟觀潮一手帶出來的猛將，聞訊后便寫信，飛鴿傳書給太傅。

    八月初十，天色微明，孟觀潮與幾名重臣議事完畢，回到卿云齋。

    碰巧，徐幼微今日起得很早，便幫著他更衣洗漱。

    他洗漱的時候，她拿著帕子站在一邊，看著他，“這認(rèn)女兒的日子，你是刻意選定的吧？”

    他洗凈臉，仔細(xì)清洗雙手的時候才應(yīng)聲：“嗯。我們的女兒，在人前看到的，只該是對娘和我們打心底的尊敬、認(rèn)可?！?/br>
    徐幼微只有滿心的欽佩，“做到這地步，要有多辛苦？”西北事態(tài)的進(jìn)展，都在他心中，料定初十之前得到好消息，連帶地讓質(zhì)疑他的人自動閉嘴，更讓親友打心底以他為榮。

    孟觀潮一笑，“習(xí)慣了。等你看多了，也能做到?！?/br>
    “怎么可能。”

    “我的女人，只會比我更聰明?！泵嫌^潮笑著從她手里取過帕子，擦凈臉和手。

    徐幼微笑盈盈的，“想想就算了。沒可能的?！?/br>
    孟觀潮一笑，又道：“這一次，算是老天爺賞臉。整個夏日，我都在擔(dān)心哪里有天災(zāi)，時機不允許，布置得再縝密，也會受阻。只要有嚴(yán)重的災(zāi)情，便會有人說是老天爺在警告皇上，身邊有災(zāi)星，怪不得人要清君側(cè)。那樣的話，事態(tài)會更激烈，少不得要做些別的工夫?！?/br>
    他不會讓她分擔(dān)自己的事，但該讓她領(lǐng)會的，不妨詳盡告知。

    這一節(jié)，徐幼微根本沒想到。她抬頭瞧著他，在他展開手臂的時候，投入到他懷抱。

    “想我沒有？”他柔聲問。

    “在跟前呢，不用想吧？”她說。

    “小滑頭，學(xué)會跟我耍花腔了？”他微笑。

    徐幼微也笑，雙臂環(huán)住他腰身，“你總出幺蛾子，怪誰？”

    皇帝前幾日也說他出幺蛾子。孟觀潮失笑，問她：“這樣一個不讓人省心的人，你要么？”

    徐幼微張了張嘴，沒吭聲。差點兒就又上當(d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