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過了?！毙煊孜⒚πΦ溃斑@樣最好。皇莊所在之處，都是土肥水美，年景再不好，也不至于顆粒無收。觀潮說，我們不用指望田莊的進(jìn)項(xiàng)，而原府并不允許人私下做生意，如此，把皇莊私底下讓給之澄，最是妥當(dāng)?！?/br>
    “他跟你說過就好?！碧蛉朔畔滦膩怼?/br>
    自這日起，孟府東院張燈結(jié)彩。西院亦如此。

    李之澄住進(jìn)卿云齋西側(cè)的院落。

    當(dāng)日，孟觀潮陪皇帝練習(xí)騎射的時(shí)候，原沖找了他一趟，說李之年、周千珩已經(jīng)進(jìn)京。

    “直接關(guān)起來?！泵嫌^潮說，“你跟他們磨嘰什么？”

    原沖笑著說好，觀望皇帝片刻，告辭出宮。

    隨后，太后派人來請。孟觀潮去了坤寧宮。

    太后一身家常的衫裙，在外面找了一件小狐皮斗篷，長發(fā)只用一根竹簪束在頭頂。神色透著落寞。

    她等在正殿門前，看到他便迎上去，“有話跟你說，到花園走走?！?/br>
    孟觀潮說好。

    宮人得了吩咐，遠(yuǎn)遠(yuǎn)地跟著。

    太后開門見山，“那些信鴿，真是你派人收走了？”

    “嗯。”

    太后笑了笑，“原本我很是猶豫，既然到了這地步，便開誠布公?！?/br>
    “如此最好。”

    太后裹緊了斗篷，望著西斜的日頭，“我當(dāng)年進(jìn)宮之前的事，你該有耳聞。”

    “聽說過?！?/br>
    先帝得空時(shí)，喜歡到朝臣家中串門，滿大街閑逛的時(shí)候也不少。先帝在街頭驚鴻一瞥，看中了太后慕容昕。

    慕容家也算是將門，太后的父親、兩位兄長在她小時(shí)候命喪沙場，只留下了內(nèi)宅女眷支撐門第。

    這情形，先帝也很滿意。于是，命顧鶴向慕容家族遞話，若有意，便讓慕容昕于來年進(jìn)宮選秀，許她母儀天下。

    第二年，慕容昕進(jìn)宮，成為先帝第三位皇后，受盡恩寵。

    太后輕聲道：“我有意中人?！?/br>
    孟觀潮不語。

    “事情到了那地步，誰敢娶我？誰敢與先帝爭女人？誰又算得出他何時(shí)辭世？”太后牽出一抹笑容，透著淡淡的諷刺，“而且，母儀天下，對任何女子來說，都是太大的誘惑。便進(jìn)宮了。”

    孟觀潮靜待下文。

    太后的笑容不減，諷刺也不減，“我這個人，挺奇怪的吧？對你這種鋒芒太盛、過于出色的人，只有欣賞，不能動心；明明自己是貪慕虛榮虛榮之輩，意中人卻是心性淡泊的?！?/br>
    “跟太后牽扯不清，是夠淡泊的。”孟觀潮說。

    “……”太后神色僵了僵。

    “說下去?！?/br>
    太后頷首，“先帝在的時(shí)候，在宮里的日子，我得承認(rèn)，過得的確不錯。那般榮寵，任誰都該知足。可從先帝病重起……”她望了望天空，“這紫禁城對我來說，不過是一座巨大的墳?zāi)??！?/br>
    孟觀潮問道：“怎么說？”

    “那時(shí)起，我便知道，我的一生是何情形。”太后看著他，“寒兒若是不成器，便要做一輩子的傀儡，甚至被換掉；寒兒若是爭氣，起碼也要到十六七歲才能親政吧。沒你，他如何斗得過靖王?！?/br>
    孟觀潮揚(yáng)了揚(yáng)眉，“話都說到這地步了，不妨說透。”

    “你到底作何打算，誰琢磨的透？我們母子，不過是個擺設(shè)罷了?！?/br>
    孟觀潮一笑，“原來，你是這樣想的?！?/br>
    “你聽著，或許生氣、心寒，但在我這個位置，又能怎么想？這樣想的人，不知有多少?！?/br>
    孟觀潮目光悠遠(yuǎn)，笑容和煦，“說的是。我可不就是極可能謀朝篡位的佞臣?！?/br>
    太后卻看得心里發(fā)寒。孟觀潮最瘆人的時(shí)候，正是該動怒的時(shí)候卻溫和以對。

    孟觀潮和聲道：“不扯閑篇兒了，說正經(jīng)事。”

    太后言辭慎重起來，“你大抵知曉我與那男子的事情了。我們一直書信往來。我，不求你理解，只求你諒解?！?/br>
    “我理解，也諒解?！泵嫌^潮睨著她，“只是，你與周千珩，可曾理解、諒解過別人？”

    “……”讓太后沉默下去的是，他已然猜到她的意中人是誰。他，到底已經(jīng)查了她多久？事情已糟糕到了什么地步？

    “之澄吉日將至，我想早些回家，準(zhǔn)備嫁師妹?！泵嫌^潮問道，“你們到底對她做過什么？”

    太后低頭，死死地咬住唇。

    “老五已經(jīng)將周千珩監(jiān)視起來了。”孟觀潮慢悠悠地道，“太后娘娘，我問你的時(shí)候，你說了，興許還有轉(zhuǎn)圜；你若不說，我就往最壞的地方辦。佞臣的心有多狠、多毒，你應(yīng)該比我想的多。”

    “都是我不好，與他無關(guān)?！碧笱凵窦鼻校Z氣卻如常和緩。

    不能夠心急，不能夠說錯話，不然，她說不定今日便要血濺三尺。

    孟觀潮對她揚(yáng)了揚(yáng)下顎，“從之澄的孩子被劫說起。如實(shí)的，細(xì)細(xì)地說?！?/br>
    太后因著心虛，不敢與他對視，轉(zhuǎn)眼看著別處，“那件事，是我與寧王促成。

    “寧王的母妃在我手里。他是孝順之人，這些年的意中人，只有李之澄一個。

    “我與周千珩書信往來的事，李夫人知曉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知情之后，要將李之澄許配給他。

    “他說，只要李之澄答應(yīng)，他就要為了報(bào)恩，娶李之澄。

    “那是我與寧王都不能接受的事。

    “李之澄曾親口回絕過親事。她自來不是簡單的人，李大學(xué)士處境最艱難的時(shí)候，寧王就逼著她嫁入寧王府，她則是通過堂兄之手，連消帶打，讓寧王損了兩名幕僚、兩個官場上的爪牙。從那之后，寧王徹底失了圣心，一蹶不振。

    “再不得寵的王爺，還是有一些死士的。寧王通過我，得知李之澄的下落，派人尋了過去，用孩子作為要挾，讓李之澄寫了兩份東西。

    “那算是我與他的保命符。

    “李之澄所寫的是：她就是yin/蕩的性子，曾與你有染；原沖去金陵，只是為了去見她，在那時(shí)有了喜脈；你們孟家與李家，曾數(shù)次相互行賄受賄，涉及數(shù)目多達(dá)十幾萬兩。

    “最重要的是，她一直知道太后與她表哥有私情。哪日事發(fā)，她便也是株連九族的大罪。

    “李之澄那個人，你是了解的。若非出此毒手，她就會成為我最大的隱患。她手里有憑據(jù)，甚至于，會殺掉周千珩。三年前，周千珩就險(xiǎn)些死在她手里?！?/br>
    孟觀潮聽完，踱步到就近的長椅，略顯慵懶地落座，沉默片刻，問：“你最終想要的是什么？”

    “原本我打算，讓寒兒十一二歲親政，在那之前，你除掉靖王。隨后，讓我搬到行宮去住，過我自己想過的日子?！?/br>
    孟觀潮輕輕一笑，“搬到行宮，與意中人瞞天過海，雙宿雙飛？”

    “他等了我這些年，我總該對他有個交代。不論他來不來，最起碼，該我等他了。”

    孟觀潮睨著她，“要無上的尊榮，要兒子坐穩(wěn)龍椅，要意中人伴你下半生。你要的可真多?！?/br>
    太后看著他，眼神堅(jiān)定，“我們孤兒寡母，我為自己早做打算，有錯么？”

    “沒有?！闭鏇]有，這是應(yīng)該的，只是，她用錯了手段。

    “我一介女流，能從何處著手？別說慕容氏沒有堪用的人，便是有，你也不肯讓他們摻和政務(wù)。我自認(rèn)一直老老實(shí)實(shí)的，只盼著你能讓寒兒平平安安長大，讓他做一個明君。你若成全我們，我就不會毀你知己及其妻兒。”

    孟觀潮看著她，眼神特別干凈，只是有些困惑：這是他認(rèn)識的慕容昕？這是當(dāng)今太后？他真的認(rèn)識這名女子？

    他晃了晃頸子。

    太后走到他近前。

    孟觀潮抬手，食指輕輕一晃，“離我遠(yuǎn)些。我還是有些潔癖的?！?/br>
    太后身形僵住，“隨你怎么說。眼下——”

    “眼下你想如何？”孟觀潮問道，“要我除掉靖王，給寧王實(shí)權(quán)，讓你兒子親政，然后，我致仕？”

    太后委婉地道：“自然不是。我還是知曉輕重的。眼下，我只要你啟用周千珩、李之年，不拘一格任用。他們也是才華橫溢之人。如今，我只有這一個條件。不然，明日之前，原沖、李之澄、他們的孩子，會成為人人唾棄的笑柄。”

    孟觀潮笑出來，“我只是不明白，你怎么會要挾到我頭上？”

    太后看著他，“我跟你開門見山，就是為了節(jié)省時(shí)間。不然，說不定你還沒出宮，李之澄寫的那兩份東西，就已落到靖王手里。你說他會怎么做？會不會趁機(jī)彈劾你的左膀右臂？”

    孟觀潮不為所動，語速緩慢：“你有威脅我的工夫，不妨想想別的可能。

    “興許下一刻，你就睡到哪名侍衛(wèi)甚至太監(jiān)床上；

    “興許下一刻，寧王就睡到你床上；

    “興許周千珩剛進(jìn)京，就到八大胡同與妓/女廝混；

    “又或許，他剛進(jìn)京就遇到悍匪，被剁成rou泥。

    “你說，這種文章于我，有多難做成？”

    太后越聽臉色越差，“你，也不顧寒兒了？”

    “你不讓他要臉了，我有什么可顧忌的？”孟觀潮瞇了瞇眸子，“他到底是誰的孩子？”

    太后道：“我……我總說不到點(diǎn)兒上，能不能把寧王請來？”

    “他見了我，也不過是耗子見了貓。但是，與其勞動寧王爺，不如你我走一趟。你說呢？”孟觀潮說道，“有結(jié)果之前，讓皇上知曉的話，不合適吧？”

    太后想了想，“好?！痹趯m里，在這樣的局面下，她孤立無援的感覺只有更重。

    孟觀潮離開慈寧宮，去跟皇帝打過招呼，又向顧鶴交代了一些事、借了兩個人。

    太后輕車簡從，路上，策馬而行的孟觀潮趕上來，她隱約聽到他吩咐了隨從不少事情，礙于耳力有限，又心神紊亂，便聽不清。

    馬車進(jìn)到寧王府，太后下了馬車，便僵住了：常洛起碼帶了一百名錦衣衛(wèi)趕來，原沖也在。

    寧王身穿道袍，站在正殿前的四方院落之中，一副大限將至的樣子。

    孟觀潮望著太后，“之澄寫過的兩份東西，交出來?！?/br>
    “我也說了，你要先答應(yīng)我的條件。”太后望向原沖，“太傅要用你和李之澄、你兒子的名聲與我賭。你怎么說？”

    原沖失笑，“你和太傅賭？誰給你的底氣？”

    孟觀潮問原沖：“人幾時(shí)帶來？”

    “快了?！?/br>
    孟觀潮負(fù)手而立，望著太后，緩緩一笑，“等著，我成全你。”

    太后一陣毛骨悚然，“你就不能與我各退一步么？你只能答應(yīng)我的條件。真的要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