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周洛陽想明白后, 朝杜景說。

    杜景：“？”

    周洛陽把橡皮筋戴在杜景的手腕上。

    杜景明白了，說：“用處不大, 我試過。”

    那是一種自我懲罰機(jī)制，表示對情緒的懲戒。當(dāng)自我情緒無法控制時，可以用橡皮筋彈一下自己的手, 借由輕微的疼痛, 讓精神障礙患者短暫地清醒過來。

    周洛陽在一個論壇上看見有人分享，雖然他也覺得沒有用，但他要的不是懲罰杜景或讓他自我懲罰。

    “你自己不能啟動，”周洛陽說，“只能我來啟動?！?/br>
    說著, 周洛陽拉起皮筋，一聲輕響，彈在杜景的手腕上。

    “知道了?！倍啪昂戎?，出神地望向咖啡廳外，雨漸小了些，風(fēng)卻仍然很大。

    西湖畔的樹在風(fēng)里飄搖，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攔住了風(fēng)聲，猶如一幕無聲的電影。

    “那是什么歌？”杜景忽然又問。

    “七月的風(fēng)，八月的雨……”周洛陽從杜景的兜里拿出他的手機(jī)，為他下了歌，說，“跑回去嗎？”

    “先吃晚飯，打車回去，”杜景說，“當(dāng)心感冒。”

    那天回到寢室后，周洛陽洗過澡，不出意外地感冒了。

    他已經(jīng)有好幾年沒有生過重病，這次感冒來勢洶洶，半夜發(fā)燒，燒得全身guntang，杜景馬上去找來溫度計(jì)。

    “四十一度，”周洛陽虛弱地說，“破紀(jì)錄了，太牛了?！?/br>
    杜景：“………………”

    杜景說：“必須馬上去醫(yī)院?！?/br>
    周洛陽：“別管我，我吃顆退燒藥，再睡一覺就……”

    “去醫(yī)院！”杜景怒吼道。

    “好好好……”周洛陽勉強(qiáng)爬了起來，說道，“對病人這么兇，你到底有沒有良心……”

    杜景沒有去校醫(yī)院，橫抱起周洛陽下樓去，讓他上車，給他系好安全帶，滿臉煩躁，一腳油門沖了出去。

    打方向盤時，周洛陽伸手到他手腕上，用皮筋彈了他一下。

    杜景瞬間安靜下來，一身散發(fā)而出的危險氣勢逐漸平靜，猶如獅子收起了它的鬃毛。

    “慢點(diǎn)開，”周洛陽閉著眼，無力地吩咐道，“當(dāng)心撞樹上。”

    那天晚上，周洛陽被打了一夜吊瓶，杜景則安靜地坐在床邊發(fā)呆。

    病房里只有皮筋的輕響，周洛陽實(shí)在無聊，又睡不著，杜景還不讓他玩手機(jī)，就只能用杜景手腕上的橡皮筋彈他。

    “痛。”杜景說。

    周洛陽看著天花板，隨口道：“哦。”卻沒有停下，只是力度輕了點(diǎn)。

    玩了一會兒，周洛陽睡著了，杜景雙眼發(fā)紅，低頭摸了摸自己手腕上，被彈得通紅的那一小塊。

    而許多年后，戴橡皮筋的地方，換上了周洛陽送他的手表。

    飛機(jī)嗡鳴聲響，杜景仍在熟睡。周洛陽從回憶中抽身而出，去洗手間洗漱，出來時看見黃霆看完了一部電影，正望向機(jī)窗外發(fā)呆。

    一輪明月正上夜空，照耀著云海，銀光閃爍，離飛機(jī)著陸還有一小時。

    黃霆見周洛陽回來，忙朝他打手勢，指指自己身邊的空位置。

    周洛陽：“？”

    周洛陽一瞥側(cè)旁蓋著毯子的杜景，再看黃霆，便坐到黃霆身邊。

    “怎么？”周洛陽問。

    “你認(rèn)識林狄嗎？”黃霆壓低聲音說，“那位美女顧問?！?/br>
    “不算很熟，”周洛陽問，“你想問什么？”

    黃霆沉默片刻，想了想，說：“她結(jié)婚了沒有？”

    “不、算、很、熟?！敝苈尻栔厣甑?，繼而意識到了一個問題：“你想追求她？”

    黃霆的表情有點(diǎn)奇怪，說：“不一定，就想問問?！?/br>
    周洛陽對黃霆沒有太多了解，自從他們正式認(rèn)識到現(xiàn)在就沒見過幾次面，只得說：“我愛莫能助?！?/br>
    “沒有找你幫忙的意思?！秉S霆不自然地說。

    周洛陽想起某個二十四小時里，黃霆與林狄的對話，便好奇道：“你還沒結(jié)婚？”

    “女朋友都沒有，”黃霆說，“結(jié)什么婚？”

    “不應(yīng)該啊，”周洛陽打量黃霆，說，“作為一個外貌協(xié)會成員，我認(rèn)為你長得半點(diǎn)不像交不到女朋友的人?！?/br>
    黃霆無奈一笑，說：“先前確實(shí)沒認(rèn)真想過，生了一場大病，改變了許多想法?！?/br>
    周洛陽說：“回宛市以后，我試下約她出來？”

    周洛陽看過林狄的朋友圈，看上去不像有男朋友，經(jīng)常滿世界到處飛，也從來沒有人給她拍照。

    “那真是太好了，”黃霆誠懇地說，“請收下我最真摯的謝意?！?/br>
    “前提是你沒有什么別的意圖?！敝苈尻栒f。

    “絕對沒有。”黃霆馬上答道，“我……實(shí)不相瞞。周老板?！?/br>
    “叫我洛陽就行?！敝苈尻栯S口答道。

    “你相信一見鐘情嗎？”黃霆認(rèn)真地問道。

    周洛陽：“……”

    周洛陽轉(zhuǎn)頭，看了眼杜景，杜景醒了。事實(shí)上在周洛陽離開座位時，杜景就已經(jīng)醒了過來。此刻他眼罩沒有摘，聽著機(jī)上的音樂，也沒有找周洛陽，似乎在想事情。

    “相信，”周洛陽朝黃霆說，“一見鐘情是愛情的唯一方式?！?/br>
    黃霆萬萬沒想到，周洛陽對此的回答居然如此直接。

    “是嗎？”黃霆笑了起來，說，“我問過許多人，你是第一個這么說的。”

    周洛陽答道：“不過每個人都有自己對感情的看法，因人而異吧。林狄對你感覺怎么樣？”

    “不討厭我。”黃霆說，繼而想了想，手指抓了抓自己頭頂茂密的頭發(fā)，說：“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喜歡我，我覺得我還是喜歡女孩?！?/br>
    周洛陽：“？？？”

    周洛陽不太明白他為什么突然說到性向問題上，黃霆卻仿佛陷入自言自語里，說：“當(dāng)然，像我那兄弟兩口子一般，固然很不錯，你們倆呢……”

    “打住，”周洛陽朝黃霆說，“我倆不是你想的那個關(guān)系?！?/br>
    黃霆說：“我知道?！?/br>
    兩人心照不宣，黃霆自然明白周洛陽沒必要去否認(rèn)什么，說不是就真的不是。

    黃霆說：“我能看得出來，好歹我也是當(dāng)刑警的，戀人不是你們這種感覺?！?/br>
    周洛陽嗯了聲，也有點(diǎn)出神，黃霆又補(bǔ)了句：“你們是比戀人關(guān)系更好的朋友?！?/br>
    這下輪到周洛陽有點(diǎn)意外了。

    “因?yàn)槲乙灿幸粋€這樣的兄弟，”黃霆笑了笑，說，“是個讀書人?！?/br>
    周洛陽忽然問：“他喜歡你么？”

    “不喜歡，”黃霆說，“我也不喜歡他，不過這不影響我們之間的感情，有時候確實(shí)很難分清楚……以前我們之間，發(fā)生過一些很復(fù)雜的事，與我接手的案子有關(guān)?！?/br>
    周洛陽忽然來了興趣，在黃霆的身邊，也有一個像他與杜景這樣關(guān)系的男生嗎？

    “你走錯路，他會追在你身后，”黃霆出神地說，“帶你回家。他走錯了路，哪怕前方再崎嶇，我也會找到他，除了性，我們什么都可以為對方做?！?/br>
    “他結(jié)婚了嗎？”周洛陽說。

    “沒有，”黃霆回過神，說，“不過我感覺他也快要談戀愛了。我們相識有十來年，中間分開過一段時間……”

    周洛陽說：“我與杜景也分開過一段時間?！?/br>
    黃霆嚴(yán)肅地唔了聲，說：“再見面時，你就明白，他還是他?！?/br>
    “是的。”周洛陽對黃霆喜不喜歡林狄并不在意，卻對他的“朋友”產(chǎn)生了意料之外的興趣。

    “你們是怎么知道自己對對方那種感情，不是愛情的？”周洛陽說。

    黃霆想了想，答道：“說不清楚，不過我記得，我們確實(shí)聊過關(guān)于性向的問題……他很完美，是個學(xué)霸，想事情也很有條理，非常優(yōu)秀。那時候他回國，談到一段感情，我開玩笑地說，要么我們就一起過吧。他說的是‘我們沒必要當(dāng)愛人，現(xiàn)在這樣，不比愛人更好么’?！?/br>
    周洛陽倏然間察覺到了黃霆沒有說出口的一個關(guān)鍵信息。

    “他喜歡男生?！敝苈尻栒f。

    “這可不是我說的?！秉S霆一本正經(jīng)道，“沒想到我有一天也當(dāng)起了別人的情感顧問?！?/br>
    黃霆自然清楚，周洛陽一定也有他的煩惱，才會好奇別人的事，借以對照自己，了解自己。

    周洛陽說：“然后呢？抱歉我問得太多了，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你不用告訴我他是誰。”

    “順其自然?！秉S霆說，“另一個兄弟，就是喜歡男生的那個，告訴我，不管感情怎么發(fā)展，我們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則不用去勉強(qiáng)。當(dāng)然，‘我偏要勉強(qiáng)’的情況不在討論范圍里。而當(dāng)你明白什么是愛情的時候，你就去追尋，無論是對他還是對別的人。”

    “可是這對你們雙方……”周洛陽說，“不會顯得不公平么？如果他很依賴你，可你又喜歡了別的人……”

    黃霆看著周洛陽，沒有說話。

    周洛陽幾乎是同時明白了：“如果真的產(chǎn)生了這種情緒，那么，你們之間就確實(shí)是愛情，只是它隱藏得實(shí)在太深?！?/br>
    “對?！秉S霆說，“昨晚，我告訴他我碰上了一個女孩，他一聽就懂了，說‘恭喜你，兄弟’。所以，我決定努力一把，只是女孩子對我來說，著實(shí)有點(diǎn)……呃……像是另一個世界的……另一個物種，我經(jīng)?！恢浪齻冊谙胧裁础！?/br>
    周洛陽忽然在那一瞬間，在黃霆的話里放下了某種執(zhí)著。

    “你說得對，”黃霆說，“一見鐘情是愛情的唯一方式，只是它有時藏得太深，需要你花時間去認(rèn)識自己的情感?！?/br>
    飛機(jī)開始降落，周洛陽沒有再聊，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杜景調(diào)整座椅靠背，摘下眼罩，臉上的傷痕在射燈下顯得尤其醒目耀眼。

    “從現(xiàn)在開始，”杜景朝周洛陽說，“你當(dāng)我的助理，你是個實(shí)習(xí)生，咱倆換身份，你就不用演戲了?！?/br>
    周洛陽懷疑地打量杜景：“你確定？你對高棉歷史……”

    杜景伸出手，周洛陽想了想，與他一拍掌，默契地接受了他的提議，沒有半句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