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切地說，哪怕在路上遇到趙冉也要繞著走，省著帶衰了自己。

    天亮了，沈瑤月頂著兩個黑眼圈起床，叫彤兒拿衣服進來，待會梳洗后要去她繼母那里請安吃飯。

    彤兒拿了件繡著蘭花的煙羅裙過來，說：“姑娘昨晚說穿這件衣服去程國公府上，我把它熨好了，看著要比剛送過來的時候好看許多。”

    “我今日要去程國公府？”沈瑤月驚訝。她前一世就是去了程國公府，才遭遇意外，落得個放蕩名聲。她剛重生就遇到了這件事情，可見命運果真無常，不給人片刻喘息之機。

    彤兒有些不解：“姑娘可是睡迷了？怎么連今日出門都忘記了?！?/br>
    沈瑤月想，我現(xiàn)在裝病還來得及么。她正要轉(zhuǎn)頭回床上躺著，這時候一個輕快的聲音傳來：“我來看看jiejie起沒起來?！?/br>
    說話的人是她同父異母的二meimei沈琴月。平日里關(guān)系極好，故而直接推門進來，也不客套。

    “meimei來了啊。我有點頭暈，正想著派人去告訴母親一聲，就不出門了?！鄙颥幵录傺b出虛弱的樣子。

    “啊？”沈琴月一臉關(guān)切：“jiejie很不舒服嗎，找大夫過來吧?！?/br>
    “不必請大夫。沒多大事，多睡一會兒就好了?！鄙颥幵滦牡?，我這可是裝病。

    沈琴月皺了皺眉，突然小聲道：“既是沒睡好，想必不是什么大事，jiejie還是撐著去吧。今日趙大公子也去，jiejie不是盼了很久？還不趁此機會，好生打扮了過去?！?/br>
    趙大公子就是趙冉。沈瑤月一貫待人以誠，又和沈琴月親厚，故而心思從未刻意瞞她。

    沈琴月的這句話，不得不讓沈瑤月想起上輩子為討好趙冉，做過的諸多蠢事。她幼年在鄉(xiāng)間長大，少有禮法訓(xùn)示，后來在舅舅家備受寵愛，行事多出自天然。

    自從一次偶然看見在亭中賞花的趙冉，觀他相貌俊朗，氣質(zhì)卓然，就喜歡上了他。當(dāng)日兩人都在盧家學(xué)塾里念書，為了引起他的注意，她時常拿題目去問趙冉。后來趙冉不勝其煩，離開學(xué)塾，她就想法子同他偶遇。可種種行徑，沒有引來趙冉對她的好感，只有越來越深的厭惡，還有各家公子小姐的嘲笑。

    及至后來，趙冉很少出現(xiàn)在沈瑤月可能出現(xiàn)的地方。但程國公府老太太曾照拂過年幼的趙冉，因此這次祝壽，他一定會去。

    可此時她已對趙冉心灰意冷。沈瑤月忙道：“meimei將我之前說的話忘了吧，我不喜歡什么趙大公子了?！?/br>
    “啊？”沈琴月一臉驚訝，就道：“難道jiejie喜歡了別人？”

    “莫要亂說，我……”因這印象在別人心中根深蒂固，匆忙之間，沈瑤月沒想出合適說辭。

    沈琴月噗嗤笑道：“我就知道jiejie只是托詞，你必然還是喜歡大公子的。你是不是在吃趙大公子和周三姑娘的醋？meimei特地給你打聽過了，趙大公子不喜歡周三姑娘的。你可不要因著流言，就多想了?？炱饋戆桑俨黄饋?，我就要鬧了?！闭f著開始咯吱沈瑤月。

    沈瑤月禁不住癢，只好爬了起來。

    “快穿上衣服，否則我就告訴母親，你裝病不肯出門。”沈琴月威脅完了，到外間去，等著丫頭們給沈瑤月?lián)Q衣服。

    看著梨花拿著衣服過來，想起前世，沈瑤月心中一冷：“梨花，你去廚房里吩咐他們，我要酸梅粥，早飯的時候趕著喝?！?/br>
    “姑娘，早上喝這個，是不是不太好？”梨花有些疑惑，大小姐一向不喜酸辣之物，今日里怎么突然變了。

    “我想喝了，你去吩咐就是。”沈瑤月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很正常。

    梨花只以為姑娘貪嘴，不疑有它，就出去吩咐小丫頭去跑腿。

    趁著梨花出去的當(dāng)兒，沈瑤月問道：“紫煙呢？”這是她的另一個丫頭，前世她病重回家，才有后來梨花這個不省事的跟著她出嫁。

    “病了，現(xiàn)在家里住著呢，一時半刻的回不來。”彤兒說道。

    果然，和前世一樣。沈瑤月有點疑惑，想了想說道：“回去不少天了吧，你囑咐個靠得住的嬤嬤，去給她送點好東西過去，悄悄看她現(xiàn)在如何了?！?/br>
    彤兒點頭應(yīng)了，自去安排。

    等沈瑤月?lián)Q好衣服和鞋子，彤兒替她重新理了一下發(fā)髻，插上一支百合花的金釵，同沈琴月一起去了上房。

    沈瑤月的家里，說來有些復(fù)雜。她的生母盧氏是尚書府的小姐，同父親青梅竹馬，成親五年卻無所出。她的父親在祖母和族老的要求下，娶了一名二夫人，又納了幾房小妾。誰料二夫人剛過門沒有三月，盧氏便有孕，生下了沈瑤月，又過了半年那位二夫人才有了沈琴月。沈瑤月出生沒多久的時候，正生著病，來了一位道長，說她同父親八字相克，須得送走，十歲時方可接回。她的母親固然不舍，可沈老太君命人強行送到了鄉(xiāng)下莊子上。又過了幾年，盧氏生下她弟弟沒多久就過世了。

    當(dāng)十歲的沈瑤月從鄉(xiāng)下的莊子上，回了京城，二夫人陳氏已經(jīng)成了大夫人。陳氏以前是小門戶的姑娘，最是小意溫柔，同沈瑤月幼弟相處的不錯，府中的人對這位夫人也是交口稱贊。

    陳氏生了一女一男，府中還有一個小妾生的姑娘，只比沈瑤月小兩歲。

    回到陌生的侯府，沈瑤月并不喜歡家里的這群人，尤其是她的祖母?？擅看嗡芰P的時候，陳氏就會替她求情。剛開始的時候，她覺得府里的人都是假惺惺的，否則怎么能為著一個道士的說法，將她一個人攆到鄉(xiāng)下呢。他們這十年錦衣玉食，而自己在鄉(xiāng)下，看嬤嬤們的臉色度日。

    過了半年，先永寧侯，也就是沈瑤月的祖父去世，大家在郊外的廟里住了幾天。燒紙扎時正趕上大風(fēng)，火星刮到了旁邊的茅草屋上，著了。

    一時間風(fēng)助火勢，沒過多久，燒了寺廟一片屋子。沈瑤月當(dāng)時被困在屋子里，咳得快要不省人事，是陳氏不顧危險抱了她出來，感動萬分之下，從此認(rèn)可了這位繼母。

    從那以后，她很相信也很愛護自己的家人。

    一家人前世過得非常平和，可惜出了那檔子事情，讓他們家在京城中丟了個大人。后面的事情，一發(fā)不可收拾……

    正想著，沈瑤月到了上房：“母親金安?！?/br>
    在這屋里，沈瑤月看著自她前世出嫁后，再也沒見過的人，分外感慨。尤其是站著朝她行禮的胞弟沈遠(yuǎn)舟，眼睛不由得一熱。上輩子他因落水染了傷寒，病重去世。這輩子，她定讓他離城外那條河遠(yuǎn)遠(yuǎn)的。

    沈遠(yuǎn)舟站起來給jiejie行禮，卻不明白自己jiejie為什么眼眶紅了，忙問：“jiejie你眼睛怎么了？”

    沈瑤月實話實說：“昨晚沒睡好，有些難受?！?/br>
    陳氏在一旁關(guān)切地問道：“怎生沒有睡好，是不是睡前多喝了茶？”

    “大約是，我昨晚太口渴了?！鄙颥幵抡f。

    陳氏點了點頭，笑吟吟地道：“以后睡前少喝些茶，就是口渴，也不好喝濃的。彤兒你也經(jīng)心些，別什么都由著小姐。坐吧，你今日這打扮倒是好看?！?/br>
    沈琴月湊趣道：“大jiejie好看，那母親覺得我好看么？”

    陳氏笑道：“都好看。你們姐妹三個都好看?！?/br>
    沈瑤月會心一笑。三姑娘沈容月低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長得極美，雖然小了兩歲，沒有長開，可看這模子，日后會是三姐妹之間長得最好看的一個。只是平日里太過于唯唯諾諾，輕易讓人無法察覺。

    “太太，現(xiàn)在擺飯么?！标愂系男母褂啻竽锷蟻韱枴?/br>
    “擺上來吧。緊著點吃，吃完了就去程國公府了。”陳氏說。

    沈瑤月看著席間的人，問道：“父親和遠(yuǎn)牧弟弟呢？”

    陳氏說：“你父親在前廳和先生商議事情，早飯在書房吃了。遠(yuǎn)牧這孩子，昨晚貪涼偷吃了果子，難受了半夜，現(xiàn)在還躺著，今日就不去了。”

    “可是嚴(yán)重？”沈瑤月關(guān)切道。她受陳氏照拂，同這兩個異母姐弟，關(guān)系都是不錯。

    “倒也不妨事。”陳氏慢慢道。

    “那可得讓mama們看好了?！鄙颥幵?lián)牡卣f道。

    幾個仆婦端著食盒上來，沒一會兒就擺好了。今日是粳米粥和香菇雞絲粥，再加上七八個小菜，五個人很快吃完了。

    沈家祖上在荊州，是高祖皇帝時候，有先輩來京城做官的?，F(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五代，但家中做飯，常有一些南邊的小菜。上一世出嫁后，沈瑤月再也沒有吃過這等風(fēng)味的東西。是以，這頓飯吃得她感慨萬分。

    最后，只有面前的那一碗酸梅粥，她一勺子都沒有動。想想梨花待會還要跟自己出去，沈瑤月心里琢磨把這人遠(yuǎn)遠(yuǎn)地打發(fā)了。

    但梨花的背叛，是后來的事情。該怎樣讓大家相信，這是個注定會背叛主子的壞丫頭呢。

    第3章

    吃完后，大家一起出了二門，坐上車出發(fā)。

    沈遠(yuǎn)舟隨著永寧侯騎馬，陳氏和自己女兒坐一車，沈瑤月和沈容月坐一起。

    兩姐妹二人非一母所出，自小又不是長在一起，前世不是很熟。而且，沈瑤月自從開始暗戀趙冉，就忽略了家里面的許多事情。

    后面好像聽說過沈容月定親了，可是因為父親的去世，嫁人的事暫時耽擱了。至于嫁給誰，她在閉塞的太師府也不清楚。

    重生回來，沈瑤月決定這一輩子，要做一個好jiejie，關(guān)愛家人，于是問道：“最近過得怎么樣啊，在忙些什么？”

    看著這個整日里打扮了出門玩的jiejie，居然主動同自己聊天。沈容月有點驚訝，卻沒寫在臉上：“我最近在和mama們學(xué)紋繡?！?/br>
    “我記得你會的刺繡已經(jīng)夠多了。最近又學(xué)了新的么，好厲害。”沈瑤月有些佩服這個meimei。

    “jiejie過獎了?！鄙蛉菰旅χt道：“不過是又學(xué)了些時下的新鮮花樣?！?/br>
    “哪有什么過獎的。”沈瑤月說：“我學(xué)了幾年，也只會繡個荷包，上次我在母親房里看你繡那副花鳥，上面的羽毛和花瓣紋絡(luò)，那叫一個精致?？峙峦饷婺切├C了幾十年的繡娘，都不及你這份天資。”

    “不過是按照前人的畫稿，讓人描了樣子?！鄙蛉菰掠行┎缓靡馑迹骸癹iejie畫得很好看啊。有時候我也想像jiejie一樣畫得那樣精巧。”

    “你想學(xué)畫畫？”沈瑤月問。

    “想學(xué)的?！鄙蛉菰录?xì)細(xì)說道：“我想繡一些更好看的東西，可是有時候，那些想繡的圖案都在腦子里了，就是不知道怎么繡。我在想，如果我會畫畫的話，先畫個稿子出來，再繡，會不會好些。”

    他們的父親永寧侯認(rèn)為女子無才就是德，所以沒有讓幾個女兒好生念書。沈瑤月是去了舅舅家，跟著表哥們在家塾念書的。沈琴月是跟著她母親學(xué)的，陳氏娘家算得上書香門第，故而教的也有幾分才情。至于姨娘生的沈容月，陳氏只給她指了一個略有見識的女先生，教了一些字，能看懂女誡、女訓(xùn)罷了。

    沈瑤月大略清楚這些，連忙應(yīng)了：“你閑著了可以來我院子里找我。我畫得一般，教個入門還是可以的，只要你不嫌棄的話?！?/br>
    沈容月連笑起來都是溫溫柔柔的：“jiejie哪里話。jiejie愿意教的話，我已經(jīng)夠開心了?；厝ノ液鸵棠锷塘恳幌?，畫具該如何添置?！?/br>
    “不必添置，我那里都有，先用我的就是了?！鄙颥幵率堑臻L女，還有她母親留的財產(chǎn)，過得比這個庶妹好太多了。她懂得這些，自然不會讓meimei另外破費。

    “那謝謝jiejie了。”沈容月真心實意道。

    “自家姐妹，說這個做什么。”沈瑤月按了按她的手。

    兩姐妹就作畫和繡花的區(qū)別和竅門談?wù)摿艘粫海嚱K于停了。

    等到下車的時候，陳氏帶著女兒在前面等著，正看著她們一臉開心的樣子，有些驚訝：“聊什么呢，這么開心？”

    “聊畫畫。改天我要教三meimei學(xué)畫畫?！鄙颥幵吕愂系男渥?，笑瞇瞇地說。

    “缺什么告訴我一聲，我給你們打點。你們統(tǒng)共姐妹三個，應(yīng)當(dāng)常在一處玩?！标愂蠂诟赖?。

    “那我也要去學(xué)畫畫，等著你們畫累了，我還可以教你們彈琴?！鄙蚯僭抡f。她是自小學(xué)琴的，琴技在大家閨秀間，也算小有名氣。

    “那更好了。”沈瑤月說。

    母女四個邊走邊說著，程國公夫人在園子門口迎過來說：“你們母女聊得倒是開心。我就羨慕你這樣，女兒們個個漂亮聽話?！背虈蛉擞兴膫€兒子，兩個都非常不省心，還有兩個資質(zhì)平平，時常氣得她頭疼。

    沈瑤月她們請完安，陳氏笑著說道：“我這幾個女兒啊，都孝順得緊。可惜換不得，你也只能眼饞了?！?/br>
    程國公夫人說：“誰說換不得，這幾個都十五了吧，你還能一直留在家里。到時候，我可要好好和你商量一下?！?/br>
    這是在說婚事了。沈容月和沈琴月都低下了頭，一副很害羞的樣子。上輩子糊涂嫁掉的沈瑤月對成親這種事毫無波動，只好隨著兩位meimei們，也低下了頭，沒忍住冷笑了一下。

    “給老祖宗過壽辰呢，你cao心這些沒影兒的事。”陳氏笑道。

    程國公夫人也笑說：“哪里沒影了。老太太要知道我這個打算能成，指不定多開心呢?！?/br>
    “瞧你們姨母這張嘴。”陳氏笑著搖搖頭?，F(xiàn)在的程國公夫人李氏，同陳氏算的上遠(yuǎn)方表姐妹。因著都身有誥命，時常來往，這些年下來，比親姐妹都要親近。故而方才開這種無傷大雅的玩笑。

    “今天不說了，你們先過去坐著吧。待會有好戲看，這戲班子是特意從外面請過來的?！背虈蛉丝粗钟锌腿诉^來，忙忙地囑咐了。

    母女四個進了園子，在丫鬟的指引下坐在一起，同桌的是楚國公家的女眷，也是交好的人家。楚國公夫人帶著自己的兒媳們和小女兒，和陳氏他們閑聊著。

    沈瑤月回想了前世，好像就是因為在桌席上太無聊，才離開席面的。當(dāng)時，她的舅舅帶著全家赴了外任。唯一的好友懶于出門，是以沒人陪她說話。

    這次就算再無聊也不會出去閑逛。沈瑤月打定主意，自己坐在那里扮名門淑女，別人不問就不說話，嘴邊掛著淺笑。

    “這是你們家大姑娘？”楚國公夫人寒暄一陣后，自然問起兒女之事。

    “正是呢?！标愂闲Φ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