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

    后來他惱怒于紀母的自欺欺人，也對她的指責感到委屈，最后干脆撂挑子什么都不再管，老老實實回學校住宿。

    第二年秋天，他得了那場差點讓他死掉的腦膜炎。

    幾乎沒有什么征兆，至少紀延聲后來回想也完全不知道什么時候得上的。

    李嫂半夜怕他蹬被子不老實，進屋看他。發(fā)現(xiàn)他高熱，手腳抽搐，怎么叫都叫不醒。

    連夜把他送到醫(yī)院，后半夜便下了病危通知單。

    “等我好不容易清醒了，我就知道了我媽出車禍的事情?！?/br>
    紀延聲聲音沙啞，搭在韓熙腿上的手微微動了動。

    韓熙這次沒有再追著他問，手從他的耳朵上挪開，放到他的后腦勺上，想撫摸聽聽一樣摸了摸他。

    紀延聲深吸一口氣，繼續(xù)給韓熙講：

    “她本來和我一起到了醫(yī)院，醫(yī)生讓她簽病危通知單的時候，她沒簽……”

    “她給紀恒嵩打了電話，電話是外面那個女人接的，然后她就瘋了一樣的跑出醫(yī)院，開著車去找他?！?/br>
    “她很多年沒有自己開過車，開出去沒多遠，就狠狠撞上了別的車，車禍很嚴重，對方也是半夜領(lǐng)著孩子過來急診的，一家三口當場喪命，而我媽，”紀延聲輕輕笑了一聲，“她成了植物人?！?/br>
    房間里沉寂無聲半晌。

    韓熙輕嘆一聲，沒看他，對著空氣吶吶說了一句：“你恨她。”

    紀延聲突然笑的很大聲，整個人都抖著。

    在韓熙看不見的那一面，紀延聲紅著眼眶，重復了一遍。

    “是啊，我恨她?！?/br>
    “所以在她躺了一年后，我親手拔下了她的呼吸機?！?/br>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更應(yīng)該會晚，明早看吧。

    第58章

    “你覺得我……”紀延聲說到這里突然語塞, 他不知道該如何為自己找一個形容詞。殘忍？惡毒？不孝？好像都不太恰當。

    “你沒做錯，”韓熙大概猜出他想要說什么，發(fā)現(xiàn)他話說一半怎么都說不下去, 干脆拍了拍他的腦殼。直接說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我是你, 也會摘下呼吸機的?！?/br>
    紀延聲準確抓住那只在他腦袋上胡作非為的手, 枕著韓熙的腿翻了個身。韓熙好不容易才忍住沒把他蹬下去，他枕的她的腿很酥麻, 這么一動還很癢。

    紀延聲把韓熙的手放到自己嘴邊親了一下, 緊緊攥住不讓她抽走。他仰面朝上看著韓熙, 輕輕闔眼, 又把她的手蓋在自己眼睛上。

    彎著嘴角問：“如果你是我媽, 你會怎么做？”

    說實話，韓熙不太能理解他母親的行為, 甚至很看不上。

    可是這些話能直接跟紀延聲說么，那畢竟是他mama。

    她有些遲疑，可是紀延聲這個時候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樣，突然挪開她的手, 睜開眼睛看了她一眼，道：“我要聽真話，怎么想的就怎么說?！?/br>
    說完他又閉上眼睛，把她的手重新放上去。

    韓熙抿抿唇, 頓了一會兒，淡淡垂眸道：“如果我是你mama，根本就不會喜歡上你父親, 更不可能和他結(jié)婚?！?/br>
    紀延聲嘴角勾的更起勁兒，問：“為什么？”

    “我在網(wǎng)上見過你父親的圖片，你和他一點都不像，所以你mama一定是個大美女，如果我是她，我一開始就不會找一個長相普通的男人。”平白浪費她基因。

    “哈哈哈，有道理，說下去?！?/br>
    “如果我是你mama，在剛一結(jié)婚發(fā)現(xiàn)自己丈夫和婚前完全變了樣，不著家不管孩子時，就不會再信任他了。如果像你mama那樣本來就是富家出身，我會好好享受生活，發(fā)展一兩個愛好，領(lǐng)著孩子滿世界游玩。”

    “如果是普通人家出身，我會發(fā)展自己的事業(yè)，等到有一天被迫離婚時，我可以很瀟灑的點頭?！?/br>
    紀延聲動了動眼睛，韓熙感覺手掌心癢癢的，被他的睫毛輕輕掃啊掃。

    聽他說：“繼續(xù)?！?/br>
    她轉(zhuǎn)頭看著窗外，視線望著蔚藍的天空。有只飛鳥掠過，恣意的向遠方飛去。她開始進行下一個假設(shè)。

    “如果我是你mama，在你給我那些照片的時候，會立刻找專業(yè)律師咨詢，順便暗中收集更多的證據(jù)。勢必要為自己爭取到最大利益?！?/br>
    “嗯，最后呢？”

    最后……韓熙收回視線，低頭看著乖乖躺著的紀延聲。她只能看到他鼻子以下的半張臉，雖然嘴角是勾著的，可一個人的情緒都藏在眼睛里，誰知道他現(xiàn)在到底是什么心情。

    而她接下來要說的真話，無疑是往他心里狠狠捅一刀。

    “如果我是你mama，”韓熙說到這里一頓，不過一瞬就接著說道?！搬t(yī)生通知簽字的時候，我只會趕緊簽字配合醫(yī)生，絕對不會在那個時候離開我的孩子，更不會失了理智一定要聯(lián)系一個根本沒盡過父親責任的男人?！?/br>
    她忍不住輕嘆一聲，“最后，害己又害人。”

    韓熙忍不住的想，紀延聲的mama到底是真的天真，還是真的愚蠢。

    她擁有很多人努力一生都無法擁有的財富，讓人羨慕又嫉妒。可為什么最后硬是活到那種程度，一生以那樣的方式收尾。

    她走了，紀延聲卻要一生受她死亡的負累。

    理智上知道她應(yīng)該為那一家三口償命，更何況植物人幾乎醒不過來，活死人的活著也是遭罪。

    情感上卻還是會記住是自己拔掉了維持母親生命的呼吸機，一個十年甚至都不夠自我解脫。

    說完長長一串，房間里又是許久的沉默。

    紀延聲一動不動的，放在他眼睛上的手也感受不到他忽閃的睫毛。

    韓熙一開始計劃著要給他充足的時間沉淀思緒，可過了好一會兒，他一直沒什么反應(yīng)。

    好像睡著了。

    她擱在他眼睛上的手輕輕一推搡，“我說完了，對我的回答滿意嗎？”

    不能再滿意了，只有會愛自己的女孩才值得別人去愛。

    他真的沒看錯人。

    紀延聲笑著睜開眼，慵懶的伸了伸腿，身子動了兩下，找到一個枕的更舒服的姿勢。聽見韓熙這么問，端起公子哥的派頭，挑著眉動了動下巴，“滿意滿意。”

    韓熙俯身低頭，和紀延聲對視。

    她想從他眼睛里好好探尋一番，不過什么痕跡都沒找見，這個人甚至還和她玩起了不眨眼的游戲，盯著她看一眨不眨。

    韓熙蹙眉：“你盯著我干什么？”

    “唔——”紀延聲飛快收回視線，左邊瞅瞅右邊看看，整個人一副心虛的不得了的樣子。

    這幅樣子不就是想讓她繼續(xù)問下去么。

    韓熙今天難得心軟，愿意配合他。

    “問你話呢？”她又問一遍。

    紀延聲突然重新看回來，認真的從下往上看著韓熙。眉頭皺的越來越緊。

    他說：“我發(fā)現(xiàn)，我現(xiàn)在這個角度真的是死亡角度……像你這么天生麗質(zhì)的，從我這個角度看，都——”

    韓熙反應(yīng)很快，一聽出不對勁，立刻便拿起身側(cè)空閑的枕頭，毫不留情的往紀延聲臉上敲。

    面無表情，動作迅速。

    她就是不長記性，總忘了紀延聲總能在關(guān)鍵時候說一些讓她敗興的話。

    “誒誒誒——我錯了我錯了！”紀延聲邊躲變笑，這個時候他還是懶得從韓熙腿上離開，只把雙手擋在臉前面，拿手擋著枕頭的進攻。

    韓熙才不管他的求饒，枕頭本來就蓬松柔軟，這么敲起來格外有一番趣味。

    等了半天發(fā)現(xiàn)敲得越來越厲害，紀延聲無奈，終于在枕頭某一次打過來時伸手牢牢將它抓住，往他懷里拽。

    “紀太太，我真的知道錯了。你饒了我吧?！彼b可憐道。

    “那你好好坐起來?！币恢碧稍谒壬?，她腿都要麻了。

    紀延聲把枕頭放到背后，和韓熙肩并著肩挨著坐到一起。

    韓熙轉(zhuǎn)頭打量他，他下午回家的時候她在畫室畫畫，等她從畫室出來回了臥室，才發(fā)現(xiàn)他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了家，正在床上睡覺。

    陰雨天，全世界都想補眠。

    韓熙索性也上了床，只是刷了會兒微博，紀延聲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醒了，看見她在，盯了她半天，清醒了一會兒便爬到她腿上，不等她說話，就開始絮絮叨叨說起了他的過去。

    回過神來，韓熙想起來問他：“你爺爺?shù)那闆r怎么樣？”

    “人還沒醒，不過數(shù)據(jù)一切正常，繼續(xù)觀察?！被貋淼穆飞?，紀延聲有跟醫(yī)院那邊聯(lián)系過。

    說到醫(yī)院那邊，紀延聲無可避免的想到紀恒嵩和紀承輝，聽電話里說，他們父子倆在醫(yī)院守了一天，紀延聲跟醫(yī)院打電話的時候，他們還在。

    看這樣子，估計今天晚上也要住下了。

    他不屑的笑了笑，韓熙看見，問他怎么回事。

    紀母的事情都說了，剩下的還有什么是不能說的。

    他只好又跟韓熙科普了一番，大致說了說紀承輝的存在，也提到他現(xiàn)在也在紀氏上班。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韓熙看他光顧著說那對父子，忍不住提醒。

    她可沒忘，要不是紀老爺子突然出事，他昨天應(yīng)該陪她去檢查的。

    忘了什么事……

    紀延聲眨眨眼睛，一時半會兒還真沒想出來忘了什么事。

    韓熙搖搖頭，她探過身子拉開抽屜，從里面拿出昨天檢查的單子。遞給紀延聲，說：“看樣子，你這個做爸爸的，好像也不是太盡責?！?/br>
    第一次產(chǎn)檢會做b超，可以看見胎兒在zigong內(nèi)的情形。

    一沓單子最上面正好就是韓熙的b超圖。

    紀延聲四肢僵硬，直到韓熙又往前遞了遞，才緊張的接過來。

    “他、他、他……已經(jīng)這么大了嗎？”紀延聲接過來仔細看，還拿手比劃了一下大小。

    “醫(yī)生說大概有九厘米那么大，人的輪廓已經(jīng)出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