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響了好兩下。

    聞春花才在妞妞的“mama，電話響了！”的聲音中回神，放下妞妞去接電話。

    ***

    電話響了好幾下，期間一直沒人接。

    聞霽月幾乎抑制不住猜想大姐一家住到山上去的想法，心慌得不行?？山又?，電話那頭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聞霽月聽到大姐在問：

    “喂？請問找誰？”

    她趕緊道：“大姐，是我！家里那邊山體滑坡，你知道嗎？沒人出事吧！”一貫悅耳的嗓音此時微啞。

    聞春花聽見熟悉的聲音，忍不住紅了眼眶，無措道：“我不知道，只知道村里死人了！我公公婆婆、還有外婆和小武，昨晚都在山上……，他們都在……”

    “什么？！”聞霽月眼淚一下就忍不住了，從眼眶里滾落出來，她不敢相信地問，“外婆怎么去山上了？”

    聞春花口中的小武，聞霽月并不知道是武野，只以為是“小五”，以為是自己不認(rèn)識的一個人。

    電話那頭，聞春花聽著那發(fā)顫的聲音，也是擔(dān)心得直流淚。

    聞春花握住妞妞安慰mama的小手，忍淚道：“村里也聯(lián)系不上，說不定沒事呢？幺妹你別哭??！”

    聞霽月也聽著電話那頭的哭音，心知這會兒準(zhǔn)確的消息都沒有，但不那么精準(zhǔn)的消息，卻全都是不好的消息，大姐肯定也擔(dān)心得要命。

    聞霽月吸了吸鼻子，咬了下牙，強(qiáng)忍住淚意，安慰電話那頭的聞春花：“對的，說不定沒事呢，大姐你也別擔(dān)心。

    我們等消息確實，你先好好照看妞妞。我在家里那個存折本，密碼是我生日，大姐你要用錢直接取?！?/br>
    “哪能用你的？”聞春花想也不想拒絕道，“錢我們有的，就……還是盼著人沒事。”

    聞春花有些哽咽：“對了，幺妹，你怎么這么快就知道這事了？你現(xiàn)在在哪兒，能回來嗎？小武也在山上。”

    “什么小五？”聞霽月擦著眼淚，疑惑地問道。

    聞春花道：“是你那個對象，武野那個小伙子。外婆回去給新華奶奶孫子過滿月，他開著車送外婆過去的。”

    聞霽月呆了好幾秒，這才低聲道：“我知道了。”

    屠友桃在一邊看得擔(dān)心不已，蒼老了許多的臉龐上盡是憂心。

    眼見聞霽月人都看著失神了，屠友桃心道：只怕是壞消息了。

    這當(dāng)口，屠友桃再如何惦記著保密條款，也是一句話都開不了口。她是個歷經(jīng)世事的老人，哪能不懂得失去親人的痛苦。

    可是……這件事并非由屠友桃一個人做主；而且他們所做的事，更是無數(shù)人一致在付出、在奉獻(xiàn)，是無數(shù)人的心血。

    屠友桃抬眼，看向了部隊領(lǐng)導(dǎo)。

    屠友桃她們這些科研人員負(fù)責(zé)做實驗，搞科研；保密和防止人員泄露實驗室消息的事，則是由這只部隊負(fù)責(zé)的。

    當(dāng)初之所以選定這處地方，一來是有合適的取材，二來是這里有部隊駐扎在山林里，是絕佳的天然保密環(huán)境。

    部隊領(lǐng)導(dǎo)看著屠友桃詢問的視線，板著的國字臉上雖有動容，但依然是堅定更多。

    國字臉的中年男人道：“抱歉。我們會盡快聯(lián)系上我們的人，給出確切的消息的?！?/br>
    聞霽月微微低著頭，她在想辦法，想有什么法子可以讓她出去。

    哪怕只是看一眼，看一眼都好！她不奢求留在家里照顧外婆，她只想親眼看到家人安然無恙，看上一眼就好了……

    屠友桃低聲安慰她：“月月，要不我們先回去？相信很快就可以聯(lián)系上了。我上回聽說你老家山上種了很多樹，植被豐富的山體是不容易發(fā)生滑體危險的，肯定沒事。”

    聞霽月抹了一下臉，頂著一雙紅通通的兔子一樣的眼睛，問屋子的部隊領(lǐng)導(dǎo)：“領(lǐng)導(dǎo)，保密工作是您負(fù)責(zé)的吧？”

    中年男人點了點頭：“是?！庇终Z氣感慨道，“小姑娘，我知道你著急，可是紀(jì)律就是紀(jì)律！”

    “我不破壞您紀(jì)律?！甭勳V月道，“你們做保密工作，就怕外面的人接觸到我們，知道我們的實驗進(jìn)度，或者是盜取我們的實驗資料和數(shù)據(jù)。

    不過我的想法是，您能派個車送我回去看一眼嗎？我就在車上，就看一眼，不和家里人接觸。您不放心的話，可以多派幾個人看著我?！?/br>
    屠友桃眼睛一亮，她知道這是在違反紀(jì)律的邊緣試探。可認(rèn)真說起來，沒接觸到人，哪里就能泄露消息。人都接觸不到，自然算不上泄露什么消息。

    屠友桃勸道：“這法子倒是可行，壓根沒和外人接觸。領(lǐng)導(dǎo)，您看，特殊時期做些特殊的通融也是有的。我可以保證，這孩子沒問題?！?/br>
    男人臉一板，低頭思索了一下，然后看著兩眼通紅的小姑娘道：“既然屠教授給你說話了，那讓你在車?yán)锟匆谎?，也不是不可以。不過就算你家人不幸去世，我的人也不會讓你下車，到時候更痛苦，你可想好了？”

    第101章

    中年男人口中所說的情形——看到親人去世, 卻只能在暗地里看上兩眼，什么都不能做，比瞞在鼓里不知情還要痛苦無數(shù)倍！

    可對于聞霽月而言, 她依然堅持自己的選擇。

    直面痛苦, 總好過什么都不知道。因為不知道, 也不意味著痛苦就不存在。

    聞霽月眼中含淚，堅定地點頭道：“謝謝您！也謝謝屠老師, 我還是堅持我的選擇, 讓我看上一眼就好了?！?/br>
    屠友桃心里難受, 一把將聞霽月抱在懷里, 憐惜地拍著這孩子的背。

    “你別太難過, 不會有事的。就算……就算有個萬一，你也要記得有這么多人在等你呢。我們是一起的, 你不是一個人。”

    大家在實驗室里一呆就是一年半載，所有人齊心協(xié)力，感情自是飛奔一般上漲，已經(jīng)是彼此生命中另一種重要的存在了。

    聞霽月緊了緊屠友桃的身子, 將這份溫暖記在心中。

    半個小時后，一輛載了一半米糧的越野軍/車從山林里開了出去。

    再一個多小時，車子靠近了聞家村。

    聞霽月坐在車后面，被兩個士兵包圍著。前面是司機(jī)、后面則是隔開的成箱米糧。車子壓扁, 聞霽月和這兩個士兵就是夾心餅干里的夾心。

    一個小士兵從車體旁邊揭開一塊鐵皮，一雙眼睛望著車外。

    他用帶著本地口音的普通話道：“快到鳥?！?/br>
    聞霽月眼睛還紅著，目光直直地盯著那個能看到外面的鐵皮口。等會兒, 哪里就是聞霽月往外看的地方，她只能看幾眼。

    聞霽月心中茫然地想著：快到了，是到哪兒了呢？是到了村里了，還是在村里往里面去的路？現(xiàn)在外面又是什么樣呢？和上回看到?jīng)]什么兩樣，還是已經(jīng)大變樣了？

    時間似乎過得很慢，聞霽月覺得自己等了很久，可那個往外看的小士兵依舊只是說“快到了”。

    在聞霽月數(shù)到第八個“快到了”后，小士兵終于激動地道：“到地方了！”

    聞霽月的呼吸急促起來，可她依然只能坐在原位置，聽著耳邊不斷響起的聲音。

    “往村里開！”

    “同志，你們是來支援的嗎？在前頭，我給你們領(lǐng)路?！?/br>
    “我們來送點米糧，還有點油、還有幾件設(shè)備。情況嚴(yán)重不？老鄉(xiāng)?！?/br>
    “唉……人死了十來個了，還有些沒找著?！?/br>
    “您節(jié)哀。我們就進(jìn)去了，看看能不能幫上手?！?/br>
    聞霽月聽到有十來個人出事，目光都直了。

    她眼下腦子里轟隆隆地響，思維滯緩，什么都想不起來，甚至連悲傷都忘了。

    但眼淚自己往下掉，讓旁邊的人看看了就難過。

    然而紀(jì)律就是紀(jì)律，這幾個被安排過來盯著聞霽月的兵，都是訓(xùn)練出來最聽話的那批，相信領(lǐng)導(dǎo)，也相信紀(jì)律。

    不過在遵守紀(jì)律之外，這些士兵還是盡量把能做的做到最好。

    他們給最前面的兄弟送了東西后，車子開著去了臨時安置點。

    相鄰幾個村的村干部，以及救出來的人都在臨時安置點。

    許兔花和武野昨晚里下山后，跟著村里人就集體躲到了村外，怕死的還跑得更遠(yuǎn)，就怕出事。

    村干部年紀(jì)大、有威望的負(fù)責(zé)點人頭，年輕跑得快則被派去通知鎮(zhèn)里、鎮(zhèn)里再有人通知市里。若不是有人雨夜通知消息，早上部隊也不那么快就出動。

    這會兒安置點弄出來了，一些無家可歸的人就被安置在了安置點。

    王愛國的母親崴了腳，躺在一張支架床上；許兔花淋雨感冒了，也躺在床上，蓋著別人家抱出來的被子。

    老太太吃了藥后正睡覺，武野拖王愛國父親幫忙照看兩眼，走出了安置點，來到外面喘口氣。

    安置點不遠(yuǎn)就是治療點，半個上午沒了五六個人，消息聽得武野心里發(fā)沉。

    逃脫了生天，可武野也沒覺得高興。他被別人的悲痛感染，只覺得生命竟如此脆弱，心情十分沉重。

    旁邊也有人忍不住抽煙發(fā)泄下壓力，武野卻是不抽煙的，因此往外多走了幾步。

    武野腦子里混亂地冒出很多念頭，辟如：早知道，出來前就不和老武吵架了，那點兒小事，讓讓老武又怎樣？

    又比如：這回的山體滑坡，到底是因為什么呢？地質(zhì)專家表示這邊地區(qū)的山體結(jié)構(gòu)穩(wěn)定，很多年沒有出這樣的事了。

    再比如：幸好自己昨晚上沒睡覺，自己一行人下來得快，不然怕是真的要出事。

    旁邊發(fā)生山體滑坡的山高大很多，牽連得他們晚上呆的山頭也掉下不少石頭，還沖垮了一小塊地方，眼下看著讓人觸目驚心。

    武野正胡思亂想，車輛的聲音響起，讓他好奇地抬起了頭。

    武野抬頭一看，發(fā)現(xiàn)是輛軍車，心想定是支援的軍隊，人民子弟兵真靠譜！

    不過這樣一輛車，看上兩眼也沖不散武野心里的低落。作為一個詩人，他的情緒觸角比較敏感，也容易被氣氛所感染。

    可武野剛想收回目光，就愣住了。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熟悉的眼睛，是他的小姑娘的！

    縱使一年未見，可武野依然認(rèn)得出來那雙眼，他拔腿就跟上了車。

    爆發(fā)之下，武野的速度竟不比減速后的車慢，甚至還望聞霽月的方向靠近了些。

    聞霽月眼里帶淚，焦急地看著他，搖了搖頭。

    晃動的眼，含淚的眼，無不代表著一種“抗拒”。

    武野停下步子，電光火石之間，想到了聞霽月離開的原因——國家保密實驗。

    武野不知道霽月用什么辦法過來的，但她拒絕的意思，還有那只能露出一雙眼睛的鐵皮口，無不表示著她還在被隔離保密之的過程中。

    武野眼角微濕，眼睛直勾勾地看著聞霽月的眼睛，夸張地蠕動嘴唇，無聲地道——“外婆、很好！”

    在武野把這句話重復(fù)說了兩遍之后，聞霽月的眼睛消失在鐵皮口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