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　　陸追：有句話說的沒錯(cuò)，以后我們有孩子，得叫一樣的。

    第四十一章

    阮朋哭的委屈, 礙著嘴巴里的傷也只是抽泣。

    阮瀾不知道阮朋剛經(jīng)歷了什么，只看見一個(gè)臟的像泥溝里撈出來的黑蛋。

    同樣是黑的, 為什么阿追當(dāng)日比阮朋看著順眼多了？

    唉，自己的崽怎么看都順眼。她想著, 偷偷看了一眼陸追。

    陸追哪里知道在阮瀾心里自己的備注是個(gè)“崽”, 見她偷瞄自己, 還以為剛才阮瀾是看見了什么。

    不過, 她從未提起。

    陸追也不知為什么, 早先對(duì)阮瀾處處提防，連碗粥都小心翼翼，如今卻對(duì)她半絲戒心都無。

    只是, 那樣的他，不想讓她看見。

    那頭阮周氏心疼死了, 也顧不上什么分寸，頭都沒回就喊道：“愣著干什么??？水呢！布子呢！藥呢！”

    厭煩歸厭煩, 無非是嘴皮子上的討?zhàn)?，你想給我氣受我就要堵回去，可傷筋動(dòng)骨至此便是另外一回事兒了。

    阮瀾反應(yīng)過來連忙去拿東西, 陸追就跟在她身后幫她端水。阮瀾沖進(jìn)廚房一咬牙，把家里剩下半瓶的高粱酒拎了出來, 一并帶去。

    阮周氏拿了東西厲聲道：“這布子這么硬，沒傷口都扯出傷口來了！”

    “啪”的一聲，阮瀾將把剪刀扔在她面前。

    阮周氏：“你這是什么意思？”

    阮瀾指了下她的衣服。

    陸追在旁解釋：“家里的布本來就是擦東西的，難不成還要用錦緞？夫人您身上穿的好, 不如將自己衣服剪了吧。還是，這個(gè)也得我們出？”

    “你……”阮周氏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啊，這時(shí)候給我臉子看了。朋兒在這兒受了這樣的傷，難道你們一點(diǎn)責(zé)任都沒有？”

    阮?yuàn)錄]有阮周氏這么著急，站在一旁眼看阮周氏就要罵人，沖上去拉了把她的衣裳：“讓你剪你就剪！有這功夫動(dòng)嘴皮子嗎？”

    說完，他沖阮周氏擠眉弄眼——那紅釉春瓶就擺在桌面上，如今要想的是如何討好阮瀾這丫頭，讓她把配方說出來，怎么能為了逞一時(shí)口舌之快丟了銀子？！

    見阮周氏氣的眼睛通紅，阮?yuàn)湟娝粍?dòng)，二話不說搶過剪子，自己動(dòng)手先將阮周氏的袖口剪掉一截，露出阮周氏好大一截胳膊。

    阮鈞連忙轉(zhuǎn)身，說道：“一點(diǎn)樣子都沒有，你們先給朋哥兒收拾好。”說罷，便自顧離去了。

    陸追也跟著背過身去，面朝門外。

    阮周氏在后面就像瘋了似的，一把推開阮?yuàn)?，尖叫道：“干什么你？！?/br>
    阮?yuàn)湟矚獾牟恍校骸拔腋墒裁?？！你要給朋兒上藥就好好弄，在這兒鬧騰什么？！”

    兩人你不讓我我不讓你，說著說著竟然就互相推搡起來了，阮朋在邊上哭的更傷心了，阮鈺則在一旁就像塊木頭似的動(dòng)也不動(dòng)。

    阮?yuàn)鋭偛诺呐e動(dòng)她看的清楚，雖然小地方并不講究那么多，但這屋子里還有外人有男子，自己爹為了討好竟然連臉都不要了，也怪不得為了銀子會(huì)把自己賣了。

    她曾經(jīng)一直以為當(dāng)日他們都是無可奈何走投無路，甚至自我安慰說若不將自己賣出去，可能連自己也要跟著窮死餓死，可如今卻是讓她大開眼界。

    也是，倘若真的會(huì)窮死餓死，當(dāng)日他們?cè)趺床簧岬觅u阮朋呢？只因?yàn)樽约菏莻€(gè)女兒？他們之后可曾關(guān)心過自己的境況？就那么悄無聲息的不見了。

    阮鈺咬緊下唇，這次一定要為自己謀一條出路，誰也擋不得自己。

    阮瀾看了看阮朋，也真是可憐，另外一只沒腫的眼睛也要哭沒了。這也就是個(gè)孩子啊，倒霉遇上這樣的爹媽。她嘆了口氣，拎起布子投了水，準(zhǔn)備給阮朋擦下臉。

    她手剛落上去，手里的布子便被陸追拿走了。

    陸追：“你去把瓶子收了，省的那兩只瘋狗打架碎了瓶子?！?/br>
    他不想讓她碰到別的男人，哪怕是堂兄也不行。

    阮瀾一聽連忙去收瓶子，心想還是阿追靠得住啊，知道現(xiàn)在家里的先后輕重。

    陸追沾了些水，抬眸看了阮朋一眼，阮朋就開始抖。布子剛碰上去，阮朋抖得更厲害了。

    阮周氏“百忙當(dāng)中”看了這邊一眼。

    陸追和顏悅色，手上的布子不緊不慢的擦拭著，問道：“疼？”

    阮朋拼命搖頭。

    他其實(shí)沒看見當(dāng)時(shí)揍自己的那個(gè)人，因?yàn)檫^于害怕，那人的聲音也在腦袋里補(bǔ)成了別的模樣。要多陰森有多陰森，要多駭人有多駭人。

    中途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惹到那人了，那人突然就把自己的腦袋按在地上，壓低了聲音說了一句“若是敢把今天的事情說出去，你放心，無論你去哪兒我都能讓你死?！?/br>
    說完，就把自己敲暈了，再醒來的時(shí)候自己就是在河里，若不是衣服正好掛在一塊石頭的棱角上，就要被漲起來的河水給沖走了！

    那人就是想讓自己被河水沖走！

    這河到這兒本就湍急，下面又有各種石塊，被沖下去不磕死也要溺死。

    阮朋拼了命從河里爬出來，中間嗆了多少水摔了多少個(gè)跟頭他都顧不上了，直到河泥把他弄得臟的徹底，他這才算撿了條命。

    如今不僅僅是眼睛嘴巴，他渾身上下沒一處是舒服的。

    即便如今到了親人家里，他還是害怕，心有余悸忍不住的發(fā)抖，尤其是在眼前這人指尖不小心碰到自己的時(shí)候，那股冰冷好像又把他拖回瓷窯里了似的。

    這一點(diǎn)點(diǎn)的恐懼提醒著他對(duì)方的可怕。阮朋甚至覺得那不是人，那時(shí)什么惡鬼一類的東西，從什么地方爬了出來。

    “你輕點(diǎn)！會(huì)不會(huì)上藥??！”阮朋像是要給自己壯膽子似的，又像是發(fā)泄，沖著陸追大吼了一聲，又因?yàn)闋砍兜搅俗炖锏膫诤康母鼌柡α恕?/br>
    阮周氏也顧不得和阮?yuàn)浯蛄?，走過來罵罵咧咧：“會(huì)不會(huì)上藥?。坎粫?huì)就別杵在這兒和個(gè)人似的！”

    陸追站起身低著頭，一言不發(fā)出了屋子。

    他忍了又忍，拳頭攥的發(fā)青——不能在這里出亂子，不能。他不能給阮瀾添麻煩，也不能丟了藏身之處。如今閔丘在劉家村，正是他最好的時(shí)機(jī)。

    只要扒住閔丘這條線，他就能去他應(yīng)該去的地方，他就不用一直躲躲藏藏。

    阮周氏見他一聲不吭，還在后面不依不饒：“真不是一家人不進(jìn)一家門啊，跟著啞巴自己也張不開嘴了？！”

    “你閉嘴！”阮?yuàn)涓诉^來。

    “我閉什么嘴？！”

    阮?yuàn)涞暮浅饴暎钪苁系牧R聲，阮朋的哭嚎聲從陸追的背后接踵而至，像是糾纏不清的幽靈。他們喊著鬧著，突然變成了另外的聲音。

    “你快把他交出去?。∥业暮喊。　?/br>
    “爹！救我！”

    “當(dāng)初若不是你非要把他帶到府里，咱們?cè)趺磿?huì)攤上這樣的災(zāi)禍？！”

    “爹！”

    “就算是十個(gè)百個(gè)他也頂不上我孩兒一根指頭！”

    陸府的人聲再次回到了他的腦海當(dāng)中，吵吵鬧鬧熙熙攘攘，這群人就算是死了！也不愿讓他安生片刻！

    骷髏一般的嫡兄就在他的身旁：“陸追！你要為我償命的！我的rou我的眼睛！還給我！你還給我！你憑什么在我們家待了那么久？！”

    身上都是血的父親在試圖騙他：“陸追，我養(yǎng)了你這些年，你竟然在這個(gè)時(shí)候不肯為陸府做點(diǎn)犧牲？只要你出來，你想要什么爹都給你，好不好？”

    “陸追我恨你！我恨你！我早就應(yīng)該把你的腿打斷！”嫡姐尖聲細(xì)氣：“雜種！”

    陸追抬起頭，大好的天不知何時(shí)陰云密布，雷聲在天邊轟隆作響，暴雨落下，一滴一滴的砸在他的臉上、身上。

    可他什么都看不見，他只能看見滿目的紅，紅釉一般，血一般，流淌著扭曲著。

    “在個(gè)小地方受什么氣呢？殺了他們，殺了他們。太吵了。”心里有個(gè)聲音蠱惑著：“就像我踩在那么多的尸身上面，有什么呢？都是些爛rou。你對(duì)他們好又怎么樣？誰會(huì)記得？別忍了，何必為了他們?yōu)殡y自己？”

    陸追緊緊咬著嘴唇，有血腥味在口腔里氤氳開來。

    “你總有一天，也會(huì)走上和我一樣的路。想要自己不那么痛，他人就要痛些。這世上沒人關(guān)心你也沒人在意你，什么切膚之痛都是騙人的，說來哄你的。其實(shí)他們恨不得你死！只要你死了，他們就都好了。但我們偏不要，我們玩?zhèn)€游戲，玩場(chǎng)貓捉老鼠的游戲，讓他們害怕，看他們恐懼，聽他們?nèi)讨拊谛?。?/br>
    在人看不見的地方，在那么大一團(tuán)的黑暗當(dāng)中，只有一個(gè)小小的陸追抱著膝蓋縮成一團(tuán)。

    他在哭，可是沒有人聽得見沒有人看得見。

    所有的眼淚都在心里流盡了，臉上便再看不出哀慟。

    那聲音換了副腔調(diào)，像是在說什么亙古不變的大道理：“有好多壞人是不是？我們把所有的壞種子都挑出去，最后再把自己挑出去，就好了?！?/br>
    是嗎？到最后也要把自己挑出去嗎？

    是啊，自己如果那樣，又算什么好人？可是好人又有何用？

    陸追低低的笑了起來，肩膀聳動(dòng)。雨水密密斜斜從天而降，劃出線條，無休止的敲打在他的身上，就像一個(gè)牢籠。

    天地為牢。

    他逃不掉。

    阮瀾護(hù)著腦袋一溜煙跑出來，小聲嘀咕“遭了遭了，后院那些泥胚”。見院子里有個(gè)人，她猛地停住腳步：“阿追？”

    她左右看看，小心翼翼的跑到陸追面前：“阿追，你都淋濕了?！?/br>
    他動(dòng)也不動(dòng)，阮瀾皺了下眉，一把拉住陸追的手腕：“走了，先避雨?！?/br>
    她拉了一下，陸追動(dòng)也不動(dòng)。

    阮瀾回頭看過去，手腕卻反被人陸追擒住，一把將她拽到了面前。

    阮瀾看他，他眼睛里空無一物，只有無邊無盡的寂靜。雨水嬉鬧的歡暢，到處都是躍動(dòng)的，可他卻格格不入，毫無生機(jī)。

    不知道是什么時(shí)候，她發(fā)現(xiàn)原來阿追比她長(zhǎng)得高，自己要抬著頭才能看清他的容貌。

    后面的屋子里還時(shí)不時(shí)的傳來阮?yuàn)湟患胰说某臭[，阮瀾心里罵娘，這家人究竟要鬧出多少幺蛾子來？怪不得阿追早上看著就不對(duì)，一定是想到了自己的家人。剛才自己就不應(yīng)該留他一個(gè)人在那里的。

    這么想著，阮瀾抬手輕輕摸了摸陸追額頭：“沒事沒事。你還有我呢，不用怕，不管什么時(shí)候我都會(huì)在的。”

    寒冷當(dāng)中只有這手是暖的。

    “你騙我?！标懽氛f道。

    “不騙你。”阮瀾把他額前的濕發(fā)撥到一邊，看著他嘴唇上的傷口，微微嘆了口氣：“不騙你?！?/br>
    她心疼極了，一時(shí)間不知道怎么的想哭。

    這么好的阿追，怎么就要受這么多的苦？

    在阮瀾看不見的地方，陸追緊緊握著拳，皮膚青筋糾纏，掌心流出了血，一滴兩滴，落在地上，又被雨水沖刷得一干二凈。

    他不想傷害她，他要控制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