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饕晚上又做夢了,夢里盡是白花花的rou體跟青色的綠蟒，還有一個女人,女人身上沒有穿衣服，渾身上下都是血，那艷紅的粘稠的液體漸漸的在身體里流光,隱約的只覺得女人眼角那顆紅色的像痣又像是朱砂的東西越發(fā)的刺眼。

    這個夢很混亂，馮饕是熱醒的，已經(jīng)是七月份了，她的房內(nèi)盡管又空調(diào),可她受不了空調(diào)那種刺骨的冷風(fēng)，睡覺的時候覺得很冷,她都要裹被子，盡管渾身上下出了黏糊糊的一身汗。

    左邊眼角下有些刺疼,她撫上去，那兒光滑如常。

    距離那場車禍已經(jīng)快一年時間，這一年她不斷的往醫(yī)院跑，反復(fù)的檢查，從這個月開始，老爺子頷首應(yīng)允，總算不用每個禮拜去醫(yī)院檢查，只需要按照醫(yī)生的安排，一個月抽一天時間去趟醫(yī)院拿藥就行。

    經(jīng)過一年的觀察期，馮饕的病出人意料的好轉(zhuǎn)，不僅達到前所未有的穩(wěn)定時間長，而且中間竟然沒有發(fā)作一次。

    軍總醫(yī)院的程清明副院長跟其他醫(yī)生幾乎認定馮饕的病情已經(jīng)得到有效控制，只要沒有遭受到打擊性的刺激，今后完全有獨立生活的能力。

    馮饕從抽屜里找到醫(yī)院開的藥，抖了一顆，剛想含到嘴里，猶豫間卻又扔到了垃圾桶中。

    她自己也想不明白為何排斥吃藥，但總有一股驅(qū)動力在趨勢她做出抗拒的反應(yīng)，似乎不吃藥她就會想起一些事，一些從前不知道的事。

    比如說前幾天她看見同一個小區(qū)的小屁孩在玩彈弓，她興致勃勃的參與后，不管是地上偶爾覓食的麻雀還是飛得老低的蝴蝶，她一射一準(zhǔn)中，搞得那群小屁孩對她崇拜得很，張口就喊小師傅。

    玩彈弓玩得得心應(yīng)手，可她卻覺得似乎拉弓射箭更好玩，在空中虛畫了幾個姿勢，練習(xí)起來一點兒不手生，腦子里甚至還記得反曲弓于復(fù)合弓，女性使用的弓箭盡量選擇2025磅左右。

    這些東西她不知道以前是否有玩過，但對于一個發(fā)病一次就失去一次記憶的人來說，她并不覺得爺爺會給允許自己擺弄這些危險玩意。

    對這些沒辦法解釋的東西，馮饕向來是不太糾結(jié)的，她并不是個盡心盡力愿意去記下某個人某個事的性格，說得好聽點，她似乎有點兒沒心沒肺了。

    沖了個澡，卸去一身粘稠的汗液，此時不到凌晨三點，她從書柜里繼續(xù)研究《周易》，并不是說她偏愛這類的書籍，只是她認為，看這類的書似乎不知不覺就能忘記時間。

    對于她的這點的癖好，老爺子除了起初頗為驚訝外，如今也漸漸的接受了，甚至于認為馮饕越發(fā)的“正?！保辽俳窈笕羰亲詡€兒駕鶴西去孫女也能照顧好自個兒。

    但老爺子沒想到的是，自己這個孫女從來就不是個省心的人，一個禮拜后，馮饕二十三歲的生日，對于二十三年來頭一次以正常人身份度過誕辰日的馮饕來說，是難能可貴的。

    趁著生日，馮饕跟老爺子提了個請求，她要去工作。

    對于她這個近乎“無理”的請求，老爺子反而表現(xiàn)得很平靜，倒是一起陪過生日的勝利主任驚呆了，頗為擔(dān)憂的看著馮饕，忍不住說道：“淘淘，這個還是再考慮一下吧，畢竟你沒有任何工作經(jīng)驗，外面的環(huán)境又比較復(fù)雜，不是每個人都能夠適應(yīng)的。”

    其實勝利主任說的并無沒有道理，馮饕是他看著長大的，雖說馮饕時瘋時正常，正常的時候甚至出人意料的考上了大學(xué)，可并不代表她能在社會這個復(fù)雜的rou食性比草食性多的地方生存。

    這么長久的時間在老爺子的蔭庇下，她能相安無事的成長至今，已屬難得，若放任她出去，只怕社會的殘酷現(xiàn)實會無情的打擊她本應(yīng)美好無暇的世界觀。

    馮饕只把目光看向老爺子，她在等他的應(yīng)允。

    老爺子喝了口茶，仍舊跟平時一般寵溺但此時卻多了幾分的嚴肅，他問她：“為何想要出去，在這里，爺爺還能保護你，你可以無憂無慮的生活下去?！?/br>
    “可是我總不能一輩子都躲在爺爺?shù)南ハ掳?，總有一天會剩下我一個人，那個時候，如果連我也不能照顧自己，那又能如何？”

    老爺子目光忽然一緊，重新打量自己這個寵溺了二十幾年的孫女，仿佛一夜之間她就成長了，時間快得摸不著痕跡，好似只一眨眼的功夫她就變成了另一個人。

    “你說的很對，我一把老骨頭了，確實是從今往后照顧你的時間不長了，如果你能獨立，爺爺就放心了，但是，外面你會受到委屈、打擊、傷害，你確定要出去么？”   老爺子此時的語氣不由得透出一股壓迫的威嚴，目光如炬的看著她。

    馮饕點點頭，卻說道：“我知道，我聽說過有人把外面形容成吃人的社會，沒有權(quán)勢，沒有關(guān)系沒有人脈，幾乎生活得步履維艱?！?/br>
    頓了頓，馮饕卻迎上老爺子的目光，嘴角蕩出一個輕微的弧度，她卻說：“可是，我想親眼看看，自己所不知道的地方又是另一種怎樣的景象。”

    老爺子皺緊的眉頭陡然舒展，對著旁邊的勝利說道：“勝利，扶我回房，我想休息一下?！眲倮c頭，忙攙扶著老爺子回屋。

    老爺子轉(zhuǎn)身之際，一手拄著拐杖，擲地有聲的敲打著地面，沉聲說道：“竟然是你的決定，你就去吧，多出去看看也好，去看下外面的世界究竟有多大，你會獲得很多東西的，但是你要記住，咱馮家的人，做人得講一個良心，一份骨氣。”

    老爺子當(dāng)兵當(dāng)了三十幾年，滄桑的歲月卻沒有磨平他曾經(jīng)尖銳的棱角跟一身的傲然正氣，這么一個風(fēng)燭殘年的老人講的話卻比誰都要凜然威嚴。

    馮饕望著那個曾經(jīng)硬挺堅昂的背如今佝僂成山峰的弧度，本應(yīng)無風(fēng)無浪的心境驀然掀起一股激蕩的暖流，對老人家的敬重更深了幾分。

    房內(nèi)，老爺子帶著老花鏡，仍在批閱文件，勝利挺直腰桿坐在一旁的沙發(fā)上，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老爺子看了他一眼，才摘下眼鏡，緩緩說了幾個字，卻讓勝利點點頭。

    “寵子未有不驕，驕子沒有不敗”

    對天下所有父母來說，孩子的翅膀總有一天會硬的，那會兒他就會撲哧的離開自己，飛往更遠的天際，你只能任由他翱翔，因為他得學(xué)會長大。

    半個月后，此時在前往黑龍江省松嶺區(qū)的古源鎮(zhèn)的二級公路上，一輛白色大巴行駛其中，馮饕在車上不由得裹緊了身上的衣服，雖說才七月份，可黑龍江這邊溫度并不算太高，相反越發(fā)靠近晚上越發(fā)覺得寒風(fēng)陣陣。

    大概這個世界上還真找不出任何一個像老爺子這般的人，當(dāng)她在地圖上指出她要去這個偏遠的小鎮(zhèn)的時候，老爺子不僅沒有反對，反而支持得很，只花了短短今天時間就替她安排好工作的事宜。

    但唯有一點，不管在底下工作如何，她必須準(zhǔn)時每個月回家一趟，除了必要的去醫(yī)院檢查，祖孫倆也得相處幾天。

    車子在鎮(zhèn)上的臨時車站點靠站，一身紅色短夾克，牛仔褲跟帆布鞋的馮饕手中拖著拉桿箱站在這個東北偏遠小古鎮(zhèn)的地面上，深深吸了一口空氣，臉上難得蕩起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