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石瘋了，是因為施南生怎么會知道知青案真相，并且不顧養(yǎng)育之恩全盤托出。鐘無艷瘋了，是因為生活一輩子并且引以為自豪的丈夫竟然是個助紂為虐的違法之徒。

    “老婆，這……”魏石想說這是無稽之談。

    “住口……你的事情過后我們再算?！辩姛o艷怒吼，她的凜然正氣從身體的三萬六千個毛孔中散發(fā)出來。魏石被這股氣逼得無法呼吸。

    “小施，證據(jù)在哪里？”鐘無艷問施南生。

    “我放在安全的地方，隨時要，隨時取?！笔┠仙劬锓懦龉饷?，他知道，只要鐘無艷愿意幫忙，事情就成功了大半。而且，鐘無艷一定會幫忙，她的性格容不得壞人橫行，即使是自己老公，她也會大義滅親。

    “很好，明早你帶上證據(jù)，我們先去紀(jì)委，再去省委。山再高，路再遠(yuǎn)，既然到了我手上，就要讓它沉冤得雪?！辩姛o艷狠狠看了一眼魏石，堅定地說。

    為確保施南生安全，鐘無艷讓他今晚住在自己家中，同時電話通知相關(guān)部門，明天一早協(xié)同行動。

    這樣的安排最為妥當(dāng)。

    可魏石害怕了，一旦徹查知青案，他就是罪人，辛辛苦苦走到今天這個位置不容易。

    “老婆，你真要這樣做嗎？好歹為我想想吧。”魏石焦急萬分，他知道鐘無艷的性格，嫉惡如仇。“我承認(rèn)，事情是我做下的，可那時候年輕不懂事，糊涂，以至于走上彎路。這些年來，每每想到這件事情，我常常睡不著覺，心理上受到的懲罰遠(yuǎn)遠(yuǎn)大過rou體。”魏石看著老婆，眼神滿是祈求。

    鐘無艷視若無睹。

    “就算你不為我考慮，也得為女兒考慮吧。她還年輕，我出了事，這個家就敗了，況且，東升也會因為我的事情受到牽連，她如何面對親朋好友？工作就更不用想，政審這一關(guān)就過不了。”魏石把女兒拿出來做擋箭牌，老婆不顧他，總要顧及女兒。

    不錯，女兒是鐘無艷的咽喉，魏石這一招掐住了她的咽喉?？墒牵赣H是父親，女兒是女兒，不能因為顧及女兒而讓觸犯法律的父親逍遙法外。

    ——不行，這是鐘無艷的原則。

    “魏石，不要拿女兒說事，她有她生命的軌跡，你做錯了事，就要為自己的行為負(fù)責(zé)。從現(xiàn)在開始，你最好和我站在一條戰(zhàn)線上，這樣或許我還可以救你。否則，別怪我不念夫妻之情?！辩姛o艷的職業(yè)cao守不允許她做出丁點讓步。

    這也是家庭生活的是一個重大變故，鐘無艷需要尋求家人幫助。很快，她把事情向父親鐘楚雄做了匯報。鐘楚雄的態(tài)度和女兒一模一樣，絕不姑息養(yǎng)jian。

    可是，和呂維遠(yuǎn)作斗爭，難于登天。關(guān)于這一點，魏石直接向老婆點明了，“老鐘，你對黨的忠誠，對法律的敬畏，對天下不平事的堅決打擊，我由衷佩服?？墒悄阆脒^沒有，你們要面對的人是呂維遠(yuǎn)。說得不好聽一些，你們還沒有動手，就被人家制住了?！蔽菏f的沒錯，跟呂維遠(yuǎn)斗，首先需要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如果說高閣和武平的份量不夠大，那鐘無艷加上她父親鐘楚雄，應(yīng)該夠格了吧？鐘楚雄是省里退下來的元老。

    “魏石，權(quán)力是人民給的，人民也可以取走。呂維遠(yuǎn)的權(quán)力再大，終究大不過公平正義。無懼則無畏，你不用擔(dān)心我和父親能不能打倒呂維遠(yuǎn)，你還是好好想想如何拯救你自己吧?！?/br>
    魏石暗想：看來，說服鐘無艷放棄是不可能了，怎么辦？必須立即通知呂維遠(yuǎn)，只有他才能夠把危險消除在萌芽狀態(tài)。

    鐘無艷當(dāng)然知道魏石心里想什么，幾十年夫妻風(fēng)風(fēng)雨雨過來，屁股一撅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鐘無艷讓施南生去休息，她守著魏石和電話。只要守住這兩樣?xùn)|西，魏石就沒有辦法通風(fēng)報信。

    魏石賊精，他自有張良計。論心機，鐘無艷和他比起來，還是遜色許多。

    我們再說說許攸吧。

    親愛的許攸同志被施南生重傷之后，經(jīng)過宋然和呂青青精心護理，得到了最快速度的恢復(fù)，可一直沒有清醒。

    今天，尉遲麗來了，她帶著丈夫仇任華，他們已經(jīng)結(jié)婚。

    在這個世界上，起初，我們每個人都渴望自己不平凡——做不平凡的人，干不平凡的事，覺得轟轟烈烈才不枉費來此一遭。直到后來我們才漸漸發(fā)現(xiàn)，所有的不平凡都將歸于平凡。平凡才是生活的真諦，可是絕大多數(shù)人不能明白這個道理。

    尉遲麗明白了，仇任華也明白。所以他們平凡，但很幸福。

    跟呂青青打完招呼，仇任華很自覺走到病房外的走廊上坐定，他知道尉遲麗有一些話想和呂青青說，也想和躺著的那個人說，而不方便讓他聽見。

    識趣的人是很可愛的。

    雖然已經(jīng)結(jié)婚，但見到許攸，尤其是他身受重傷躺在病床上，尉遲麗整顆心都痛起來，“情況怎么樣？”尉遲麗問呂青青?，F(xiàn)在，尉遲麗是別人的女人，必須對丈夫負(fù)責(zé)，她努力克制內(nèi)心情感。

    “還好，就是不知道什么時候能醒。”

    “沒有其他辦法？”

    “醫(yī)生說這種現(xiàn)象不常見，按理說應(yīng)該醒過來，可是他……”呂青青神情變得很不好，“醫(yī)生說可能是因為他自身抵抗治療?！?/br>
    “什么意思？”

    “他不想醒，想就這樣下去，或者說他想死?！?/br>
    房間沉默下來，只剩下呼吸聲。

    尉遲麗已經(jīng)知道許攸不是殺害父親尉遲革命的兇手，兇手曹貴生和劉寶昌已經(jīng)伏法。許攸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結(jié)局，尉遲麗暗想，她自己也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結(jié)局。是的，如果當(dāng)初她能夠像呂青青一樣堅持相信許攸，那么現(xiàn)在，她還是她，而不是仇夫人。

    然而，世事就是如此，有多少愛又可以重來呢。尉遲麗看著許攸的臉，這張臉曾經(jīng)令她魂牽夢縈，即使如今，也牽腸掛肚。

    尉遲麗站起來，“我走了，你好好照顧他。以后的事情，不必再告訴我，我們都有屬于我們自己不同的路要走?！蔽具t麗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看許攸。別了，許攸，這輩子無法和你相愛，我便再難去愛別人，不知將來你會和誰在一起廝守。不管是誰，我都要祝福你。尉遲麗心中這樣想著，眼淚涌出來。

    她把頭別過去，堅定的走出門。

    許攸當(dāng)然不能一直這樣睡著，太多事情需要他去做：對付施南生、扳倒呂維遠(yuǎn)。他沒有躺著等死的資格和權(quán)利。

    這一天清晨，整個世界還在熟睡之中。宋然坐在床邊，頭埋在許攸手臂上，她上半夜一直堅持和許攸說話，下半夜終于熬不住睡過去。

    近段時間以來，許攸常常在夢中聽見一個人呼叫他。那時，他正迷失在一片白茫茫的大霧之中，四處無人、無建筑、無生命，只有他自己。他努力奔跑，四處尋找，可始終找不到出口。后來，那個聲音成了他的向?qū)?。許攸尋著聲音飄來的方向一直走，一直走……

    許攸睜開眼睛，看見了躺在身邊的宋然。

    怎么會是她？呂青青呢？夢中那個聲音竟然是宋然而不是呂青青？

    是宋然。

    劉得寶康復(fù)后不久，為快速進入案件的下一步偵辦工作，高閣和武平?jīng)Q定集中力量從施南生身上入手。有眼線說在平原市見到施南生出沒，于是呂青青跟隨武平和劉得寶緊急奔赴省城，留下宋然照顧許攸。

    許攸咳了兩聲。

    宋然嚶嚀一聲，抬起頭看見許攸，“你醒了？”她用力揉揉眼睛，確定不是做夢，“你終于醒了?！彼龤g快的跳起來。

    “是的，醒了”許攸從床上坐起來，“跟我一起的那個警察，你見過的，呂警官，她受傷了嗎？”

    “醒來第一件事情就問呂警官，你真關(guān)心她?！彼稳辉捴袔M醋意，為了許攸，她熬過無數(shù)個通宵。

    許攸似乎察覺到什么，可是，他和宋然只見過幾面，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僅限于醫(yī)生和患者，除此之外，還能有其他什么呢？許攸又想起了夢中那個聲音，很顯然，是宋然在照顧他。

    宋然見許攸臉現(xiàn)尷尬，不想為難他，“你放心吧，她完好無缺，前幾天和武隊長去省城辦案了，她走時托付我好好照顧你。”

    聽說呂青青無礙，許攸懸著的心才放下來。另外，宋然之所以留在病房照顧他，完全是因為呂青青所托，這樣看來，他和宋然之間并未發(fā)生任何事情。一旦打消心中顧慮，許攸就開始強烈的思念呂青青。好想抱抱她，聞她身上的香味，親吻她，揉捏她，甚至……許攸越想越遠(yuǎn)、越想越深。

    “我睡了多久？”許攸覺得起碼有一個星期。

    “到今天剛好20天，你真能睡?！彼稳话逊块g草草整理一遍，“想吃什么？你的身體機能還沒有完全啟動，喝點粥吧。”

    20天？我的天爺，許攸不敢相信自己睡了這么久。20天時間，能發(fā)生多少事情呀：對童顯昭提供證物的調(diào)查工作有沒有進展，劉得寶康復(fù)了嗎，施南生抓住了嗎，呂維遠(yuǎn)那邊進展如何……太多事情，許攸很不喜歡這種超脫掌握的感覺。他坐起來，“我不餓，他們還跟你說了什么？”

    “沒有，他們走得很急。呂警官說，案子的事情一切有他們，你專心休養(yǎng)就行?！彼稳辉诖惭刈聛?，“可以問你個問題嗎？”

    許攸點點頭，他的心思早飛到省城去了。

    “我當(dāng)醫(yī)生好幾年了，可像你這種情況還是頭一次遇見。師父說是你自己的意志在作祟，所以你遲遲醒不過來，能告訴我原因嗎？”宋然想走進許攸的內(nèi)心世界，這是一個突破口。

    “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想一死了之?！?/br>
    死？怎么可能，簡直是屁話，他沒有那么脆弱。許攸看著宋然，嘴角揚起來，“我很感激你們救了我，可是這一回焦醫(yī)生說錯了，我不是自己找死的那種人?！?/br>
    是的，許攸最沒有資格去死。

    曹貴生和劉寶昌為了他，最后落得被槍決的下場；呂青青因與他情意相投，不顧及他的身世背景，不在乎他包庇罪犯、觸犯法律，將堅守了二十年最美好的貞潔給了他。光這兩點，許攸就死不得。

    許攸暗暗叱一聲：尋死？不可能！焦醫(yī)生畢竟不是心理專家，他們無論如何猜不透我的心思。

    真是這樣嗎？

    宋然給出了答案，“許攸，你別不信，我很討厭你這種態(tài)度。師父救人無數(shù)，他說的不會錯。其實每個人都是兩個人，一個外在的rou體和一個內(nèi)在的靈魂。兩個人不知道彼此存在，卻又彼此影響。外在rou體告訴你不可能輕賤生命，可內(nèi)在靈魂早就不想活了。”

    呂青青這一段話說出來，簡直像在說禪，她不再是醫(yī)生而變成了釋迦摩尼。

    可這段話把許攸的靈魂全部勾走，他兩眼發(fā)直，呼吸急促，他突然想到了兩個人?！斑@句話是誰告訴你的，你師父嗎？他在哪里，快帶我去見他?！痹S攸變得特別激動，他從床上跳下來。

    “不焦醫(yī)生說的。”宋然覺得莫名其妙。

    “那是誰，他在哪里？”許攸抓住宋然雙臂，手指掐進衣服刺痛了皮膚。

    “一個女尼姑，你……怎么了？”宋然看到許攸充血的眼睛，有點害怕。

    “帶我去找她?！痹S攸放開宋然，沒穿鞋、沒換衣服就往外沖。

    宋然追上許攸，給他拿了雙鞋?！澳氵@么著急做什么，你知道去哪里找她？”

    許攸停下來。

    “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宋然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