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是傍晚，飯館沒什么客人。

    最后一個豆角干燉rou粉是陳老大親自端上來的。

    他三十出頭，身體強壯，滿臉橫rou，但目光平和，沒有太多侵略性。

    “爹。”一個兩三歲的小胖子怯怯地溜了進來，好奇地看著紀(jì)嬋和司豈。

    “誒。”陳老大笑瞇瞇地走過去，把小胖子抱起來舉了舉，又歉然地說道：“這是我家小小子，不打懂事兒呢，諸位大人莫怪?！?/br>
    “孩兒他爹……”一個婦人闖了進來，瞧見小胖子老老實實地趴在陳老大懷里，松了口氣，埋怨道，“臭小子，動不動就瞎跑?！?/br>
    陳老大用下巴上的胡茬在孩子臉蛋上蹭了蹭，孩子可能覺得癢癢，“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婦人不高興了，劈手把孩子搶了過去，“哪有你這么當(dāng)?shù)?，沒輕沒重的，瞅瞅，都扎紅了?！彼е⒆油庾?，到了門外又囑咐道，“你好好跟幾位大人說，那些狗東西就會胡沁，咱身正不怕影子歪?！?/br>
    “誒，你放心?！标惱洗蠛┖┑貞?yīng)了一聲。

    男人粗獷，女人彪悍，但相處和諧，一家人很幸福。

    司豈看看門外，看看陳老大，又看看紀(jì)嬋。

    紀(jì)嬋沒注意到他的打量，欣慰地笑了笑，絲毫不見艷羨的跡象。

    司豈有些失望，至于為什么，他也說不上來。

    “二位大人，小的跟趙二娘子沒啥關(guān)系，就是年輕的時候稀罕了幾天。”陳老大說道，“她出事那兩天，我一直在飯館里，沒出過門，不少人都看見了?！?/br>
    紀(jì)嬋解釋道：“陳老板別擔(dān)心，我們是來用飯的。但你既然來了，我們就聊一聊?！?/br>
    “你是生意人，總要招呼南來北往的客人，有沒有聽說過什么？”

    陳老大松了口氣，撓了撓頭，“平時都是鎮(zhèn)里的人來吃飯，沒聽說過啥，該說的當(dāng)時都說了?！?/br>
    司豈整理好心緒，說道：“請你再說一遍。”

    陳老大不敢違抗，心平氣和地又說了一遍。

    “……咱是屠夫，人家看不上我也是該當(dāng)?shù)模夷菚r確實惱了一陣子，不過時間久了也就過去了。為了娶個好媳婦，還放棄了殺豬的營生，學(xué)了幾天廚子，后來就娶了現(xiàn)在的女人。成親后，我跟趙二家的來往不多，但碰見了也說話，前些日子趙二娘子還問我哪有賣膏藥的呢，她說她三弟總腿疼，一下雨就疼……”

    紀(jì)嬋和司豈對視一眼，但倆人什么都沒說，而是聽陳老大把事情講完才打發(fā)了他。

    用完飯，二人出了飯館。

    紀(jì)嬋抬頭看司豈，道：“膏藥應(yīng)該是個線索?！?/br>
    司豈點點頭，道：“大街上賣祖?zhèn)髅胤降牟簧?，走街串巷的鈴醫(yī)也賣膏藥?！?/br>
    他們之前聽說趙二娘子的親生父母身體都不好，但沒人提到其兄弟還有關(guān)節(jié)痛。

    紀(jì)嬋望了望正在慢慢下墜的太陽，“今天來不及了，明日一早就回吧?！?/br>
    “好?！?/br>
    司豈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那里面有著他自己都不曾想到的柔和，“走吧，回客棧?！?/br>
    兩人在前面走，小馬和司豈的一干隨從跟在后面。

    老鄭說道：“紀(jì)大人的個頭可真高，好像比我還猛點兒。”

    小馬在他頭上比劃了一下，“確實，我?guī)煾笡]比我矮多少?！?/br>
    羅清心道，紀(jì)大人確實很高，跟三爺走在一起也特別和諧，她要不是仵作就好了，一家三口多美。

    回到客棧后，紀(jì)嬋在房里坐了片刻，喝了杯水，覺得霉味有些重，便開了門窗，打算去回廊里站站。

    恰好，隔壁的門也開了，司豈從里面出來，問道：“怎么不休息一下？”

    紀(jì)嬋道：“味道有些大，通通風(fēng)?！?/br>
    羅清在屋里說道，“三爺，小的也給你通通風(fēng)吧?！?/br>
    司豈應(yīng)了一聲，走到紀(jì)嬋身邊。

    廊外的風(fēng)景很美。

    夕陽像顆通紅的大火球，燃燒了一棵棵春樹的樹梢，驚起一只只倦鳥，又渲染了一朵朵黑云，以勢不可擋的氣勢向地平線奔去。

    ……

    兩人都沒說話，肩并肩看風(fēng)景。

    直到天光黯淡，暮色四合，二人才互道一聲“回去了”，各自關(guān)上房門。

    沒有尷尬，也沒有局促，兩個人都安之若素，像相交多年的老友。

    第二天一大早，老鄭叫醒所有人，騎快馬回京城，讓順天府對所有鈴醫(yī)和賣狗皮膏藥的進行排查。

    待紀(jì)嬋和司豈返回京城時，順天府已經(jīng)抓了三個賣狗皮膏藥的，兩個鈴醫(yī)。

    五個人都在喊冤。

    李大人把司豈紀(jì)嬋請到書房，說道：“司大人，紀(jì)大人，五個人中有三個是城外的，兩個賣狗皮膏，一個既是挑貨郎也賣膏藥。他們每日早早進城，下午關(guān)城門前出城。”

    司豈道：“他們沒有作案時間，所以不該是他們，另兩個呢？”

    李大人道：“另兩個是城里人，都在城西南住。賣狗皮膏藥是個孤兒，名叫任力，二十七歲，是個老光棍，跟師父學(xué)的狗皮膏藥，一個人住。另一個是個鈴醫(yī)，三十一歲，與妻兒同住。”

    “下官覺得這任力有些不尋常，正要帶人去其家里走一趟，司大人意下如何？”

    第47章

    司豈道：“我覺得應(yīng)該從那鈴醫(yī)開始?！?/br>
    “?。俊崩畲笕瞬幻靼?。

    紀(jì)嬋倒是明白了，說道：“司大人言之有理，李大人，我們先去鈴醫(yī)家。”

    李大人沒什么意見，兩家離得不遠(yuǎn)，先去誰家都一樣。

    鈴醫(yī)家是座獨門獨戶的四合院，瓦是新瓦，門是新漆，處處透著利索勁兒。

    李大人看了看微張的大門，說道：“紀(jì)大人聽見了吧，里面的幾個孩子正鬧著呢，這也不是分尸的地兒啊?！?/br>
    他迫于司豈的壓力來此，對司豈的武斷依然不解，一連用了三個語氣詞。

    “不許鬧，好好念，別像你那廢物老子似的，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沒夠，一天賺那仨瓜倆棗的錢，還不夠老娘買胭脂的！”

    “我說老孟家的，別總當(dāng)孩子面說孩子他爹，怪讓人沒面子的?！?/br>
    “他還要面子？吃老娘的，喝老娘的，一腳踹不出悶屁的狗東西，他有面子那玩意兒嗎？一生下來就被他那個不要臉的娘扔臭水溝去了吧?！?/br>
    “那天老娘潑了他一臉尿水，他連個屁都沒敢放，自己收拾干凈了，溜溜兒出去賣貨了，晚上都沒敢回來，去鬼宅住了，哈哈哈……”

    李大人仿佛明白了，他指著大門，“這這……這婆娘也太歹毒了些?！?/br>
    司豈道：“那天，也許就是趙二娘子死的那天，或者兩人在容貌上還有相似之處?！?/br>
    李大人示意老董敲門。

    不多時，一個年輕俊俏的婦人快步迎了出來，打眼一瞧確實與趙二娘子有五分相似。

    她見李大人穿著官服登時嚇了一跳，“官官官爺，什么事？”

    李大人道：“你剛才說的鬼宅在哪兒，你夫婿在鬼宅過夜是那一日?！?/br>
    那婦人道：“回官爺?shù)脑挘驮谛∧虾舆吷?，從這往后走，第三條胡同第四家。我夫婿在那過夜是前幾天，大概是十六吧，”

    一行人轉(zhuǎn)身就走，老董老鄭跑步前進。

    司豈身高腿長，他走一步，李大人要走兩步。

    李大人喘著粗氣，邊走邊說道：“司大人睿智，司大人是如何直接懷疑到孟驕身上的呢?！泵向溇褪悄氢忈t(yī)。

    司豈瞧了一眼紀(jì)嬋，腳下慢了一些，說道：“第一，賣膏藥的大多擺攤，而鈴醫(yī)則是走街串巷；第二，兇手兇狠殘忍，如果是任力，他條件便利，死的就不會只有趙二娘子一個。不過，世事無絕對，如果那任力最近受過什么侮辱，忽然發(fā)瘋也是可能的。”

    “歸根到底，我不過是賭對了，并不是什么睿智?！?/br>
    李大人連連頷首，“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彼共皇桥鸟R逢迎之人，贊美點到為止。

    一行人很快到了鬼宅門前。

    鬼宅是座舊得不能再舊的房子，上房勉強能看，磚瓦齊整。

    兩座廂房上的窗框爛了，窗紙碎了，春風(fēng)一過，一條耷拉著的窗紙便開始瑟瑟發(fā)抖，那聲音像鬼來了一般。

    大門沒有鎖，推門就進。

    司豈走在前面，先進上房——上房有鎖，老董用一根鐵絲撬開了。

    西次間是藥房，這里被收拾過，格外干凈，但地上隱約留有嘔吐的污穢痕跡。

    藥柜里裝著不少藥材，其中就有砒霜。

    還有幾張新做的膏藥——想來就是孟驕引誘趙二娘子過來時熬制的。

    從上房出來，司豈拐進東廂房。

    紀(jì)嬋看了看，東廂房不同于西廂房，窗戶上一片窗紙都沒有。

    進了門，就有一股nongnong的臭味。

    紀(jì)嬋知道，這是污血的味道。

    那個可憐的女人便是在這里慘遭分尸，流干了所有的血。

    東廂北側(cè)房間的空地上烏黑一片，一只小板凳上擺著一把尖刀，上面的刃果然是卷了的。

    快燒盡了的蠟站在尖刀旁，腳上滿是燭淚。

    眾人沉默著，每張臉的表情都很難看。

    他們仿佛看到了被砒霜毒死的趙二娘子躺在地上，那個外表忠厚老實的鈴醫(yī)把她一刀刀割開，像販賣的豬rou一般裝進破舊的簍子里，最后又特地扔到了垃圾堆里。

    他憎恨自己的妻子，卻把怒火轉(zhuǎn)嫁到無辜者的頭上。

    何其無恥，何其懦弱，又何其殘暴。

    在回去的路上，氣氛始終是壓抑著的。

    隨手任務(wù)到此結(jié)束，但紀(jì)嬋司豈還是去了順天府。

    孟驕在大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