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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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白也在問:“為什么?”她實(shí)在想不明白,“為什么將我釘在河洛圖陣眼?” “因?yàn)?,”流云天師捂住傷口,輕喘起來,說話也斷斷續(xù)續(xù),“你是鴻蒙元體,不在五行,不沾因果。” 李懷信猝然睜大眼,傳說開天辟地之前,世界就是一團(tuán)混沌元?dú)?,叫做鴻蒙,所化rou身便是鴻蒙元體,既不入天道,也不入輪回。 貞白怔住,她從未料到,竟是這個原因。 流云天師道:“為了令大端江山永固,延續(xù)龍脈氣數(shù),我籌謀一生,布下河洛圖。而你,老夫沒有算到你的命格,也就是說你不在五行,不沾因果,若是此大陣以你為祭,那么整個江山的國運(yùn)龍脈,也將避開因果,不再有周而復(fù)始的興亡循環(huán),到那時,大端江山與天地同壽,萬民永享太平?!?/br> 李懷信驚駭不已:這是說的什么瘋話! 流云天師縱覽全局,一切本該盡在掌握,然而:“我自以為算無遺策,卻沒算到,你竟不惜自剜眼目,去護(hù)辟塵的三魂。” 原來那一刻起,楊辟塵就是一顆棄子了。 流云天師緩緩?fù)录{:“我當(dāng)時并沒意識到,直到十年后,長平亂葬崗天降玄雷,我才頓悟過來,你把眼睛和靈力都給了辟塵,自身便以靈體不全。” 因?yàn)殪`體不全,破了命格,貞白于天道間,重新被納入五行,自此沾染因果,再將她釘入河洛圖陣眼,非但鎖不住國運(yùn)氣脈,還會改變整個大陣的氣運(yùn)。而流云天師所做的這一切,也就變得徒勞無益,一場空。 整個河洛圖受貞白牽連,被追擊她的天劫劈裂了第一座鎮(zhèn)壓陰兵的峰巒,大陣破損,氣運(yùn)盡散,影響周圍的風(fēng)水格局都開始發(fā)生逆轉(zhuǎn),首先最明顯的體現(xiàn)就在謝家陰宅,本是一塊風(fēng)水寶地,卻龍脈泄盡,聚怨聚陰,變成一處大兇之地,棺槨招魂。而王六家的院子里,因?yàn)橐慌蹶帤猓偈怪袢~返春。 貞白在城中待足月余,試著查探過,發(fā)現(xiàn)陰風(fēng)能滅冥火,她便隱隱有些懷疑,但又無法確定,周遭的所有變化是否與亂葬崗的大陣破損相關(guān)聯(lián)。 如今看來,盡是密切相關(guān)了,連帶棗林村的七絕陣,那僅存下來的半村人,原本安然無恙二十年,卻突然接二連三的起尸,這一切都是在亂葬崗大陣破損之后逐漸開始衍生的,還有廣陵華藏寺,坐落西方的那處,因?yàn)樗撵`陣本為一體,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它既然包攬?zhí)煜?,也就攪亂了整個天下的氣脈,不對,這天下氣脈早就亂了,早在十年前,在完成河洛圖大陣之日。 導(dǎo)致這樣的后果,誰又承擔(dān)得起? 流云天師嗎? 并不是。 他只是搭了個框架,把所有的罪孽分撥到別人頭上,讓楊辟塵、青峰子、波摩羅等人去握住屠刀,替他作孽,然后惡有惡報,卻與他無干,他躲在幕后,高瞻遠(yuǎn)矚。 流云天師撇得一干二凈,哪怕最后將貞白釘在陣眼,完成河洛圖,也是利用均正尺之能,由太行來擔(dān)了那大衍天劫。 要謀天運(yùn),就要與天斗。 他拿什么與天斗? 只有太行。 并且,流云天師密令弟子寒山君算出天劫將落之處,每一道雷劫劈落在太行山脈的哪個位置,他都要分毫不差的掌握,并以此推演布陣,重塑太行龍脈,與河洛圖大陣接軌,造就一盤新的命途。 可推算天劫,本就倒行逆施,寒山君受師命卜算,泄露天機(jī),致使未老先衰,以至于接下來的很多年,他都無法再行占卜。 待那大衍天罰降下,不偏不倚,都在寒山君的算無遺策里。 太行在天譴之下,地崩山摧,江河翻涌,整個山脈板塊動蕩、斷裂、分崩離析,形成如今太行八陘的格局。 寒山君沒料到,這一盤天下大局里,他也曾稀里糊涂地?fù)搅艘荒_。當(dāng)年奉師命,未敢多問,只當(dāng)是均正尺失竊的緣故,才會招來雷劫。 “一切原本已成定數(shù)……”流云天師一口氣說到此,已經(jīng)虛弱至極,看著亂葬崗被玄雷劈毀的幾座峰巒,對貞白道:“如果不是到你這個環(huán)節(jié)出現(xiàn)差錯,今日也不會鬧到難以收拾的地步。” 如此說來,反倒怪在貞白身上了? “你為了布陣,填進(jìn)去那么多條人命……”費(fèi)了這一波周折,又有什么用呢?臨到頭,大端的江山社稷,不一樣要斷送在這長平之戰(zhàn)的遺址上?給那些奠定王朝基業(yè)的軍魂陪葬! 流云天師道:“我必須,守住大端王朝的百年基業(yè)?!?/br> “大端基業(yè)算什么?”貞白一針見血,“且不說你守不守得住,但這些怨魂,卻是要蕩平整個人間?!?/br> 人間都沒了,哪還有什么大端王朝? 流云天師的眸子顫了顫,卻極力壓制著,那是天師自律嚴(yán)謹(jǐn)?shù)囊簧?,都該絕對保持的處變不驚。到這一刻,才終于露了一絲怯態(tài),那張臉白得毫無血色,他窮極一生,都在布此大陣,做了這么多事,只是為了這個天下。 “你不是為了這個天下?!必懓妆薇偃肜铮澳銥榈?,只是李家的天下。” 流云天師不能茍同,因?yàn)橹挥写蠖松胶臃€(wěn)固,四海一統(tǒng),才能真正止戈,讓百姓安居樂業(yè),衣食無憂。否則群雄爭霸,山河割裂,只會造成生靈涂炭的局面,民不聊生。 貞白垂眸看他,如此執(zhí)迷不悟,再多說,也無益。 流云天師終其一生,都在強(qiáng)求,最后不惜以身擋劫雷,只為護(hù)住亂葬崗的峰巒陣法,卻不過螳臂當(dāng)車,蜉蝣撼樹。 李懷信聽明白了,這一場空前絕后的巨大謀局,但還有他不明白的,貞白用以固住楊辟塵三魂的眼睛,為什么會憑空出現(xiàn)在自己眉心? “因?yàn)椤绷髟铺鞄熣f了太多話,本就傷重氣虛,現(xiàn)在越發(fā)顯得吃力,“我把辟塵的三魂,補(bǔ)給了你?!?/br> “補(bǔ)給?”什么叫補(bǔ)給?李懷信如墜冰窟,因?yàn)樗彩钦麄€河洛圖大陣的祭品,十年前被獻(xiàn)祭出去,根本沒命能活到至今。 可他卻活下來了,又是怎么活下來的? 流云天師道,“人有天地人三魂,河洛圖大陣以你天地兩魂獻(xiàn)祭,只獨(dú)留下人魂與七魄,而辟塵的rou身與七魄在雷劫中散盡,我便將他那三魂,修補(bǔ)給了你。以七魄劍穿插魂魄,才強(qiáng)行穩(wěn)固住四魂七魄,不起排異?!?/br> 果不其然,他隱隱已經(jīng)猜到了,他和楊辟塵之間的必然聯(lián)系,只不過:“四魂?”李懷信卻難以置信,“我有四魂七魄?” 一個人,怎么可能四魂共存? 保留自己一縷人魂和七魄,再加上楊辟塵的三魂,兩者被強(qiáng)行組合,這他媽是在捏泥人兒嗎?玩兒他呢,隨隨便便就把兩個人的魂魄串到了一起? 不對,李懷信腦子里轟隆作響,像有一把巨錘狠狠砸下。 他一瞬間突然想到什么,太陽xue炸了般,突突直跳。 四靈,七宿。 四魂,七魄。 這個念頭一閃,他的心便振蕩不已,像崩塌的山,翻攪的浪,二者撞在一起,不可能只是巧合。 待心中那場驚濤駭浪涌過去,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語無倫次的點(diǎn)出這么四個詞,但所有人都聽懂了。 流云天師注視他,良久,才開口:“不錯,一開始,我是這么打算的?!?/br> 從謀劃河洛圖的那天起,流云天師就在尋覓適合做陣眼的人,人不好找,他幾乎尋遍大江南北,然后看似機(jī)緣巧合,卻是處心積慮地將楊辟塵收入門下,精心培養(yǎng),再將楊辟塵的八字與幾位皇子的八字一一相合,最終命定李懷信。 兩個人的八字天造地設(shè),是最契合填進(jìn)陣眼的四魂七魄,雖不能像貞白那樣避開因果,保江山永固,但起碼能暫且扭轉(zhuǎn)乾坤,讓大端王朝再挺個百余十年。 流云天師做下兩手準(zhǔn)備,如果貞白不出現(xiàn),就用李懷信和楊辟塵來填河洛圖陣眼。 但是最后,貞白趕來了。 “那么我和楊辟塵,就沒有利用價值了,你何不直接棄了?干什么還要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耗盡半生修為,來修補(bǔ)我魂魄?”若說突然心慈手軟?李懷信打死也不信,流云天師為達(dá)目的,比誰都心狠手辣。 這心狠手辣的看著他,轉(zhuǎn)而又做出一副舔犢情深的嘴臉,嘆道:“你畢竟,叫我一聲皇爺爺?!?/br> 在李懷信聽來,真是無比諷刺,他是倒了八輩子血霉才叫他一聲皇爺爺。 垮塌的山嗡嗡震顫,數(shù)以萬計(jì)的陰兵仿佛掀開一層地皮,前赴后繼般爬上人間,隊(duì)伍越集越多,越來越壯大,戰(zhàn)馬,騎兵,應(yīng)有盡有,還在不斷從迸裂的山體中涌出,浩浩蕩蕩鋪滿亂葬崗幽谷…… 流云天師已油盡燈枯,吊著最后一口氣,他顫巍巍撐起身,盯著面前波瀾壯闊的大軍,只覺不寒而栗。 身邊除了千張機(jī)和寒山君,所有百家道派都在天雷劈下之前撤出亂葬崗,一幫烏合之眾,誰也指望不上。倒是這兩個弟子心系蒼生,不會坐視不理,可光憑千張機(jī)和寒山君,敵對數(shù)萬陰兵,也只會落個尸骨無存的下場。流云天師指望不上,也從來沒有指望誰,他站得那么高,看得那么遠(yuǎn),只手遮天,翻云覆雨,卻一直都在孤軍奮戰(zhàn)。 現(xiàn)如今,卻不得不指望這個被他釘入陣眼的女子,真是該嘆一聲:世事無常。 (太行八陘:山脈中有很多受河流切割而自然形成的橫谷,稱為“陘”,是太行山系中八條東西橫貫的峽谷,作為古時交往與征戰(zhàn)的咽喉要道。) 作者有話要說: 機(jī)關(guān)算盡,算不清人情啊。 第120章 “我?guī)煾福瑢Υ耸?,可否知情?”李懷信必須要確認(rèn)清楚,再欺師滅祖,大逆不道。 千張機(jī)回頭,看向這個一手教導(dǎo)大的徒弟,目光顫了顫,心里早已百味雜陳。 流云天師的聲音幽幽的,顯些空茫,他沒有正面回答,但也將千張機(jī)從整件事情中摘了出去:“千張機(jī)……太剛正了,只有讓他當(dāng)這個掌教,太行的水,看起來才是清的?!?/br> 所以,把千張機(jī)擺在掌教的位置,是用來給他的惡行做遮掩么?! 李懷信說不出來話,這是真正的機(jī)關(guān)算盡,但好在,千張機(jī)執(zhí)掌的太行道,沒有跟他同流合污。 流云天師的目光越來越灰暗,他看向李懷信,從沒被真正器重過,除了能跟辟塵八字相合,實(shí)在難堪大用,這孫兒的心胸太小了,沒有天下,不在乎王朝,甚至連太行道都繼承不了,是個只裝得下兒女情長的庸人。 他們的立場不同,注定站在對立面,所以流云天師并不妄圖得到誰的理解,別人也理解不了,他用兩只手,一手結(jié)善緣,一手舉屠刀,只有二者兼合,才能托起一個盛世王朝。 這于李懷信而言,是荒謬的,要說剛?cè)岵?jì),撐起一個王朝的雷霆手腕,不代表濫殺無辜。 就好比,他可以理解楊辟塵的選擇,面對敵國侵略,為保我國疆土或百姓,不惜一切去搏命,像個將軍亦或者戰(zhàn)士,雖然用了點(diǎn)上不得臺面的陰招,但兵不厭詐,成王敗寇,他殺的個個是敵人,而不是像棗林村以及華藏寺里的無辜百姓,你不積德也就罷了,還作孽。大端王朝的江山難道要以草菅人命來延續(xù)?若是這樣,那還不如早點(diǎn)亡了吧。 流云天師聽不得這么大逆不道的話:“別忘了,你也是流著皇家的血脈?!?/br> 許是震驚過了頭,李懷信反倒冷靜下來:“你也別忘了,我早就被獻(xiàn)祭了?!?/br> 他不是傻子,這么大的陣法,若說是流云天師一人所為,根本不可能,沒有朝廷的支持,棗林村大河里的官橋也建不起來,李懷信當(dāng)時沒想到這層,只留意橋墩下的童尸是建橋之時填進(jìn)去的,他曾絞盡腦汁的懷疑,卻從沒質(zhì)疑過朝堂。直到剛才,最后一道玄雷當(dāng)空劈下,他被貞白摁在懷里,震得毫無意識間,在楊辟塵的神識中聽見一個低沉熟悉的聲音,壓抑著,在說:“長平之役不能敗。” 那人還說:“朕,絕不能,做這個亡國之君。” 也對,流云天師能做到這份兒上,為大端謀天運(yùn),以無數(shù)亡靈奠基,皇子獻(xiàn)祭,那萬人之上的一國之君,怎么脫得了干系? 在此之前,李懷信覺得自己已經(jīng)夠壞了,沒想到一山還比一山高,他們李家人,真正是個頂個的壞,爛成一窩,野心勃勃,自私自利的沒有一個好東西。 到頭來,不過害人害己。 李懷信側(cè)頭看貞白,仿佛一座太行壓在他心上,明明是大端和流云天師作的孽,干他屁事,可他還是覺得,對不起她。 貞白卻走神了,目光渙散,不知想到了什么,嘴唇囁嚅,幾番欲言又止。 眼見流云天師就快不行了,整個人委頓下去。 “關(guān)于我的命格?!必懓捉K于問出口,“你是從何得知?” 李懷信不解,還能從何得知,當(dāng)然是楊辟塵。 但于貞白而言,楊辟塵應(yīng)該并不知情,如果楊辟塵不知情,或許知情,貞白只是想確認(rèn)…… 流云天師眼中的精光縮成針尖,像最后的回光返照,憶起當(dāng)年:“一位老友,那日喝得酩酊大醉……” 聞言,貞白的雙肩塌下去,眸中仿佛凝了層薄霧,淡聲打斷:“老春。” 李懷信瞠目。 流云天師繃著血色全無的雙唇,已經(jīng)沒有氣力再張口,算是默認(rèn)。 護(hù)在周圍的法陣招架不住陰兵的沖撞,裂開一罅,流云天師便在這漫天的嘶吼聲中,聽見一陣清脆的鈴鐺響,催命符般,遞入耳中。 “原來是你?!币辉绶诎堤?,躲過雷劫趕過來,沒聽見來龍,只聞見去脈,她連蒙帶猜悟了個七七八八,總算讓她逮住這個喪盡天良的老東西,眼瞅著就要活不成了,自己還沒補(bǔ)刀呢,但在補(bǔ)刀之前,她還有句話要問:“阿吉是不是被你殺害的?” 流云天師瞇著眼睛,打量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鬼丫頭,似是沒聽清:“誰?” “于阿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