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一日。

    那一日，他聽見了與榮的聲音。

    與榮的聲音仿佛就響起在他的耳畔，他聽著與榮用不甚標(biāo)準的發(fā)音以及那稚嫩的語調(diào)一個音一個音喊道“爸，爸”。

    “你聽見了嗎，雨眠？”

    與榮又喊了一聲“爸爸”。

    “你聽見與榮在叫你嗎？”

    亙古的麻木與漠然的屏障在這一刻碎裂。

    終于，榮雨眠重新有了那么一絲感知，然后，那感知在無邊黑暗中一層層暈染開。如同春風(fēng)吹過結(jié)冰的溪流，待注意到時，已經(jīng)有綠草出現(xiàn)在清澈溪水流過的石邊。

    與榮。

    榮雨眠在心中回應(yīng)自己的女兒。

    “爸、爸?！?/br>
    與榮……

    榮雨眠想要更大聲回應(yīng)與榮。他開始掙扎著往那微光的方向而去。只要離微光越近，他就離與榮越近。

    與榮——

    榮雨眠慢慢睜開眼睛。

    “你……終于醒了……”

    坐在床邊的趙拓明只短短說了五個字，卻哽了好一會兒。

    榮雨眠意識恍惚地轉(zhuǎn)眸望去，對方在這時驀地想起，站起身來往門邊走?！俺蹯V，雨眠醒了，快去喊大夫來！”

    很快，房門被推開。初霽并沒立即領(lǐng)命，反而是跌跌撞撞地跑進房間來到床頭?！肮?！公子你終于醒了！”他看起來那么高興，卻幾乎快要哭出來?！澳銍?biāo)牢伊?。你不知道大夫說得有多嚇人！”話音未落，他又才反應(yīng)過來似的，趕忙調(diào)頭直往門外跑去。“公子你等一下，我去請大夫過來！”

    榮雨眠的目光下意識跟隨初霽匆匆忙忙跑開的背影，過了片刻，他才注意到自己眼下正躺在晟王府西側(cè)院正房的床上。

    ——而趙拓明正站在他的床頭。

    下意識的，榮雨眠回開避對方一刻不離緊緊凝視著他的目光。接著，他聽到對方遲疑而低沉幾不可聞的聲音。“你一定怨極了我吧？”

    榮雨眠努力保持冷靜，平淡回道：“晟王殿下言重了。”

    趙拓明沉默良久，之后，他將懷中的與榮抱到榮雨眠眼前，強顏歡笑道：“與榮一定太想你，他已經(jīng)會叫你了，你聽?！闭f著，他引導(dǎo)著與榮念道，“爸，爸?！?/br>
    “晟王殿下，”榮雨眠阻止道，“我擔(dān)不起這個稱謂，還請晟王殿下別使我授人以柄。”

    趙拓明驀地頓住，好半晌，他定了定神，緩言道：“的確，此事是我考慮不周。不過，你且放心，我有法子很快讓你能名正言順當(dāng)與榮的爸爸。”

    “爸爸，爸爸……”聽了太多這個詞的與榮被趙拓明一聲逗出一連串的叫喚。

    榮雨眠垂眼望向仿佛長大了許多的與榮，他迫切想要伸手去抱自己的女兒，可最終，還是忍住沒有回應(yīng)這一聲“爸爸”。

    房門在這時被再次推開。

    “晟王殿下，大夫來了?！背蹯V領(lǐng)著一位大夫走入房間。

    榮雨眠注意到對方不是晟王府上的陳大夫，而是一位白發(fā)白須，年逾古稀的陌生老者。

    那白須大夫走入房間后只簡單向趙拓明躬身行禮后便來到床邊。他見榮雨眠睜著眼睛，臉上露出微微笑意道，“榮公子能醒來真是蒼天庇佑。”說著，他轉(zhuǎn)向趙拓明，“殿下終可得以安寢?！?/br>
    趙拓明退到一旁道：“還勞煩李御醫(yī)為雨眠診脈了?！?/br>
    初霽熟練為李御醫(yī)搬來一張凳子，榮雨眠在后者落座后伸出右手。

    李御醫(yī)伸手將手指搭在榮雨眠的脈上。不多時，他放開手，微微笑道，“如微臣之前所言，榮公子能醒來，兇險已過。接下來好生休養(yǎng)，只要，”說到這句，李御醫(yī)微微一頓，神情有些微的變化，但很快，他若無其事道，“只要仔細著身子，便不會再有大礙?！?/br>
    榮雨眠不著痕跡觀察向屋中的另外兩人。他自然無法從趙拓明的臉上瞧出任何端倪，可初霽城府淺，人又單純，這時臉上不自覺流露出一絲近乎悲慟的神色。

    無從猜測李御醫(yī)隱去了什么說辭的榮雨眠心中升起不祥的預(yù)感，但他并不急于追問，當(dāng)下只不動聲色對李御醫(yī)道：“多謝李大人的救命之恩?！?/br>
    “榮公子言重了?！崩钣t(yī)說著一頓，語帶深意道，“人常道生死有命，命運在人。榮公子今日醒來，便是救了自己一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