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原以為僅只宗正卿一人有此念，又過幾日，李聞發(fā)覺不少人都對謝文寄予厚望，寄望他回京后能有大作為。

    委實是皇帝已有二十三，著實已不小了，尋常女子在這歲數(shù)，膝下多已撫育數(shù)子。不論是為公，還是為私，大臣們都盼著皇帝成親，誕下皇子。

    李聞原先是最著急皇帝婚事的，大臣們皆知此事，好不容易瞧見了曙光，自是紛紛往他門上來，與他商議對策。一時間，廷尉府門庭若市，李聞當(dāng)真是有苦說不出。起先還勉強應(yīng)對，后來登門之人越來越多，他只得稱病不見客。

    劉藻在宮中，聞得廷尉病了，面帶笑意，與左右道“先生染恙，朕心掛念，賜醫(yī)官前往診脈，若無朕手書，都不許攪擾先生養(yǎng)病。”

    她年少進(jìn)學(xué)時，方偶爾稱李聞為先生，秉政后，便少有提起這個稱呼。

    中常侍前往廷尉府轉(zhuǎn)達(dá)皇帝圣意時，為向廷尉示好，便泄漏了陛下原話。李聞聽罷，感慨萬千，送走了中常侍，不知怎么想起那年，陛下拜他為師不久，朝氣明朗，野心勃勃。他們從不是簡單的師徒之情，與其說教授學(xué)問，不如說是皇帝施與信任，而來借以投誠。

    可在各取所需之余，他又確實教過陛下許久。小皇帝聰明，舉一反三于她而言如飲水般簡單自然，且又好學(xué)，熟讀百家經(jīng)典。偶爾也使他自豪有這樣一個靈慧弟子。

    那時他卻不曾想到，聰明孩子，主意也大，輕易說服不了，而她又是皇帝，更是難以進(jìn)諫。

    李聞拄杖在庭中，對著一叢開得正爛漫的山茶花長吁短嘆。李延代父送客回來，見父親愁緒滿懷，不免關(guān)切，上前恭敬道“阿父愁容滿面，可是為陛下婚事？”

    對外人且得和善得體，對兒子便不必好聲好氣了。李聞憋了多日，一見李延，氣就上來了，尤其他還敢提陛下婚事，李聞怒道“還不是你這小畜生！”

    李延無緣無故受了一通罵，既茫然又委屈，卻還不得不跪下請罪“兒不孝，觸怒阿父，卻還請阿父明示兒何處有過？”

    見他還一副無辜相，李聞更生氣了“你也不看看阿琳成了什么模樣！”

    陛下私事也敢泄露！

    若是她不曾說出皇帝與丞相的秘事，他何至于心煩至此，早與眾人高高興興地商議如何撮合皇帝與謝文去了。

    李延一聽，原來是為李琳的事，也頗羞愧，阿琳這兩年，確實不像話。他拜倒請罪“兒教導(dǎo)無方，使阿父煩心，今后必嚴(yán)加管教，絕不使她給家中蒙羞?！?/br>
    說的什么話，當(dāng)日在眼前且管教不好，更不必說如今在千里之外。李聞冷哼了一聲，拄杖而去。

    李延待他走得沒影了，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站起身，拍拍膝上的塵土，深深地嘆了口氣，為人子真是難，阿父近來好兇的。

    李聞告了數(shù)日假，“病愈”后回朝，仍是教人纏著，說皇夫的事，李聞覺得這些大臣當(dāng)真是陰魂不散，煩人得很。

    但漸漸的，李聞也狐疑起來，皇帝對謝文著實太好，不說錢糧任他討要，每有戰(zhàn)報都對謝文軍中多加關(guān)注，哪怕些許小勝都要狠夸上一通。使得李聞都起了疑心，興許陛下當(dāng)真動了心思。

    他十分高興，想著待謝文回京再看看境況，倘若陛下仍如此厚愛，他便趁勢糾集百官，請立謝文為中宮。

    有這心思的大臣不在少數(shù)，其中固然也有眼紅的，謝文一旦成皇夫，謝家便是外戚了，愈加煊赫。可皇帝總對皇夫人選興致缺缺，好不容易有了個謝文，便先別眼紅了，趕緊將事定下來才是要緊。且一些大臣也想著，有了開端，往后再要往后宮中添人，便容易了。

    謝文凱旋，是一年后的春日。

    匈奴幾近族滅，單于與二十四長多半成了階下之囚，押送至長安受審，唯有左賢王帶領(lǐng)一支三千人的部族遁逃入荒漠?；哪S沙漫天，無邊無際，他們貿(mào)然闖入，能否走得出來且還兩說，即便能讓他們活下來，也無力再來犯邊。

    謝文入京之時，長安城中柳絮紛飛，一場春雨過后，柳絮被打濕，落到地上，沾染了塵土。空氣清新，滿城俱是春日里香甜的氣息。

    將士們沾染了血與塵的甲胄都仿佛輕了許多，不再那么沉甸甸的。謝文率副將入宮面圣，劉藻當(dāng)朝封謝文為汾陰侯，食邑萬戶，拜為驃騎將軍，掌長安守備，并當(dāng)?shù)钯n宴，詔令群臣同樂。

    謝文離京前雖已加冠，卻脫不去謝家子弟的尊貴天真之氣，數(shù)年邊塞風(fēng)沙過后，將他的天真稚氣洗脫，臉龐棱角分明，眼眸堅毅果決，唇角因時常緊抿有了淡淡的細(xì)紋，愈加為他增添男兒風(fēng)采。

    他離京前做過兩年皇帝的郎衛(wèi)，是時常見她的。多年邊城風(fēng)霜，乍然歸故里，見了舊日之人，謝文也頗覺感慨，故而他在宴上，舉樽為皇帝上壽，高聲道“臣在邊城，常掛念陛下，愿陛下千秋萬年，長樂未央！”

    他說完這話，皇帝尚且還為如何，群臣不知怎地，紛紛將目光照了過來，謝文自腥風(fēng)血雨中打磨出來的直覺，總覺哪里不對。

    劉藻心情極好，也笑著舉樽，懶懶地道了一句“承卿吉言?！?/br>
    群臣刷的一下，齊整地目光轉(zhuǎn)至上首。眼看著陛下將樽中酒一飲而盡。

    李聞原也是與群臣一般留意皇帝與謝文言談的，可見了皇帝將酒飲盡，他不由自主地看了謝相一眼。

    謝相居首座，身前有金樽，樽中滿酒，她入席以來便未沾過一口。李聞輕輕嘆了口氣。

    “卿今為侯，食邑萬戶，可與丞相比肩了?！睂氉?，劉藻忽然開口道。

    謝門顯赫，姑侄同為萬戶侯，天下無可比擬者。謝文數(shù)年戎馬，心思深沉不少，聞言頗覺不安，他忙放下酒樽，欲推辭封賞，但開口前，他又征求同意一般望向姑母。姑母卻并無表示，謝文便更是不安，戰(zhàn)場上他能審時度勢，或鳴金收兵，或下令追擊，都可無比果決，可一回到長安，他先是高興回歸故里，不曾給謝家蒙羞，可入宮不多時，他又覺陌生。

    大臣們隨意的一個眼神，一句話，都是看似簡單，細(xì)細(xì)一品，又像話中有話，他既覺不習(xí)慣，又頗應(yīng)付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