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這香囊與劉藻而言，并非裝飾之物，而是謝相的心意，是她的心愛之物，懸不懸在腰間皆無妨，她要的是貼身攜帶。

    她在一些地方是很有些固執(zhí)的。謝漪見說不動她，倒也不再勸了，由著她將這舊香囊妥善地收入袖袋中。

    劉藻藏好了，又與謝漪道“你來尋我，是為何事？”

    那卷竹簡一直在謝漪手中，聞言，便遞了過去。劉藻攤開了看，大略掃了一遍，笑道“要來就來，我泱泱大漢，還容不下一個番邦太子不成。”

    原來是大宛國國王欲與大漢邦交，遞上國書，稱愿送太子入漢，學(xué)習(xí)漢家經(jīng)典。

    謝漪也是這個意思，她道“大宛國開了個頭，陛下不妨傳諭諸國，有如大宛國者，皆可遣使來京，學(xué)習(xí)漢家經(jīng)典，以示漢家胸懷?！?/br>
    劉藻一笑，對此不以為意“漢家經(jīng)典自是稀世之寶，可蠻夷未必有這眼界?！币浪磥恚笸鹛觼砭?，說是學(xué)習(xí)，實則是變著名目，入京為質(zhì)，借以討好中原罷了。

    這一場仗打下來，倒是使得西域諸國老實了許多，劉藻聽聞，連中原的商賈出塞，都較從前順暢得多，一路去，連劫道的都少了。

    劉藻得了許多稱頌，自己也覺這一場仗，固然是將士們用命，但能得勝，也少不得她在朝中居中調(diào)撥的功勞，故而難免得意。

    得意之下，她又譏諷了兩句“單單為求學(xué)，何必送儲君來，怕是憂懼我漢家矛戟。一旦我傳諭諸國，諸國國君只怕會以為我變著法子命他們質(zhì)太子于長安?！?/br>
    她這話便有些自大了。謝漪輕蹙眉尖，劉藻說罷，正自得呢，沒聽見她回應(yīng)，便轉(zhuǎn)頭望過來。

    謝漪神色不喜，正要嘮叨她兩句，雖積功勛，亦不可矜驕。

    劉藻卻已發(fā)現(xiàn)她不悅，連忙端正了坐姿，擺正了態(tài)度，改口道“然天下之大，總有明白人，不至于人人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興許果真有自強(qiáng)不息，欲求學(xué)于漢者？丞相之言甚善，便諭諸國，不只是西域各國，還有高句麗、百濟(jì)、東夷、扶桑，但有使者入漢習(xí)經(jīng)綸之術(shù)，大漢必加以善待?！?/br>
    光是聽她中途改口，便知她并非當(dāng)真以為他國有好學(xué)經(jīng)綸之人，如此言說，不過是討她歡心罷了。

    謝漪欲責(zé)備她口不對心，偏生劉藻坐得端端正正的，眼神都格外清澈，全然是一副謙遜仁愛的好皇帝模樣，使得謝漪連責(zé)備都不知何處責(zé)備起。

    謝漪遲疑，一時難以決定是要戳破，好使她正視錯處，還是由得她調(diào)皮過去。劉藻卻急了，太醫(yī)令那番話后，她便不愿見謝相cao心。

    “諸國各有長處，諸使入京，恰好也便于我們博采眾長?！眲⒃逵值?。

    從小國只畏懼強(qiáng)漢，而無求學(xué)的眼界，到天下之大，興許有好學(xué)者，再到別國也有長處，他們也該學(xué)習(xí)他國之長。倒是越發(fā)的謙遜起來。她這般賣力，謝漪哪里還能去苛求她，終是一笑，道“也好?！?/br>
    見她總算笑了，劉藻也舒展了眉眼，叮囑了一句“此事交由鴻臚寺去辦便是，謝相不必事事親為?！?/br>
    她說罷，仍不放心，這兩年，謝相越發(fā)細(xì)致了。她交還了大權(quán)，便在行事上極為用心，許多事情，都親自督辦。劉藻又添了一句“有我留意著，大鴻臚也不敢不盡心?！?/br>
    謝漪的指尖在幾案上輕點了一下，道“聽你的?！?/br>
    劉藻便笑了起來。

    她們在這殿中坐了一會兒，便各自散去。

    這時雨也停了，謝漪乘坐宮車，出了建章，改登相府的輜車。

    這時已天晚，謝漪便徑直歸家去。她端坐在輜車上，忽而一笑，自袖中取出那枚青魚佩，放在手心，端詳許久。

    劉藻覺得舒坦多了。謝相素來心胸坦率，每與她多相處一會兒，她也能跟著多坦然一些，心境也隨之開闊許多。她還是為方相氏那句不能卜而憂心，為年華逝去而無力，可她卻不那么悲觀了。

    一切都顯得既無奈，又順理成章。

    光陰漫漫，逝如流水，能抓住的，也只當(dāng)下而已。

    劉藻想通了，但也不算很想通。她依然覺得壽盡一事極為可怖。

    早前她體弱，三不五時便是一場重疾。那時她想著自己非長壽之相，她減一減，謝相增一增，也就相差無幾了。她竟不曾為壽數(shù)憂過心。

    說到底，她畏懼的也不是死亡，而是獨自存活在這世上。

    近些年，也不知怎么，她身體長得似乎壯實了，有過幾場小恙，卻再未釀成過什么大病。

    劉藻覺得命運(yùn)弄人，卻也不覺得這是什么壞事。她開始變著法兒，給謝相減輕負(fù)擔(dān)。朝廷的事總得有人去做，劉藻做了這些年皇帝，培植的心腹也已不少，早不是當(dāng)年無人可用、捉襟見肘的時候。

    她一個一個地提拔、安插，但總體仍以謝文為主。可惜謝文歲數(shù)過小，且為人也膚淺了些，藏不住心思，否則劉藻倒想過讓他接謝相的班。

    她重用了旁人，自己又愈加勤勉，謝漪便清閑得多，大事仍是她管，但許多零碎的瑣事則分?jǐn)偭碎_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