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次卿與謝漪斗過，知曉這人的心機(jī)，無論怎么想，都覺不可能。只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他還是令幕僚去查了。

    第二日大朝，孫次卿將群臣署名的奏表呈上，但他的奏表并未引起什么波瀾，因?yàn)橛幸环莞淖啾懋?dāng)?shù)钚x。

    相府長史代謝漪上表，請辭丞相之位。

    瞬間，殿上再無人去管大將軍上了什么奏表，群臣皆呆如木雞，望向立在大殿正中的長史。

    這一請辭是何意，殿上無人不知。

    怎么會(huì)是謝相？

    眾臣都如聽了神話一般，宗正竟忘了置身何地，上前一步，手持玉笏竟想動(dòng)手“你在胡說什么！怎么會(huì)是丞相！”

    韓平提前知曉，故而并不意外，保持了清醒，喝止道“宗正失儀。”

    宗正被當(dāng)頭一喝，醒過神來，他望向?qū)氉?，猛地想到一事——何時(shí)起的？陛下與謝相為今日盤算了多久？

    他想到了，孫次卿也想到了，群臣中許多人都想到了。

    劉藻適時(shí)開口“廷尉李聞升任丞相，輔佐君王，統(tǒng)領(lǐng)百官?！?/br>
    這一出來得毫無預(yù)兆，李聞還未反應(yīng)過來，愣在當(dāng)場。孫次卿臉色沉得似涂了墨汁一般，群臣滿腹疑問，先是丞相卷入立后之事，成了后位人選，而后相位又有人選，陛下屬意廷尉。群臣驚慌失色，卻無一人敢開口，連私底下交頭接耳兩句都不敢。

    滿殿寂靜，如死水一般，胡敖悄悄看了眼劉藻的神色，上前半步，沖李聞笑著提醒道“丞相，該奉詔了。”

    十六年丞相生涯，朝臣早已習(xí)慣了丞相二字專指謝漪，此下聽聞，各自一驚，驚覺這一稱謂要易主了。所有目光都聚到李聞身上。李聞?wù)爻隽?，他其?shí)不想受封，這時(shí)繼任相位，無異于將自己置身于風(fēng)尖浪口。

    孫次卿就站在他身側(cè)，見他出列，低低地道一句“廷尉可想明白了?！蓖⑽径直凰У酶裢馇逦?，就如是一字一字?jǐn)D出來的。

    李聞如芒在背，他一抬頭，便觸上了皇帝的目光。她的眼神很靜，靜到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可李聞還是自她的眼底捕獲了少許緊張。

    李聞忽然間想起十幾年前，漸臺上，他受命為帝師，看到稚氣未脫的小皇帝笑著稱他先生，與他訴說宏圖大愿。陛下不該立后，江山社稷，豈是兒戲。

    李聞跪地，四周響起幾聲緊張的聲音“廷尉！”

    李聞閉上眼睛，終是重重一叩首，高聲道“臣聞必不負(fù)陛下天恩！”

    陛下一意孤行錯(cuò)了，可他若抗命，陛下接下去的詔命必然寸步難行，相位則會(huì)落入孫次卿手中。十幾年前他是大臣之中第一個(gè)站到陛下身邊的，十幾年后他也做不到背叛主上。既然如此，干脆便將錯(cuò)就錯(cuò)。

    這一受命，也就表明了立場。

    劉藻手心全是汗，喉間如堵了石塊一般。有大將軍前一道奏表，李聞便是當(dāng)?shù)羁乖t，也無人敢說他半句不是，天下人還會(huì)贊他有臣節(jié)，可他接了，站到了她這一邊。

    劉藻半晌方道“散朝?！?/br>
    謝相那一道辭表是何意明白的大臣自是明白了，遲緩些的則還摸不著頭腦，不知謝相何以突然請辭。

    短短半個(gè)時(shí)辰，殿中一場交鋒落定塵埃。

    大將軍先發(fā)制人，聯(lián)合群臣，上表諫天子之過。百余人的聯(lián)名，當(dāng)年群臣一同奏請皇太后廢昌邑王的奏表也不過這聲勢了。

    皇帝以謝相請辭為巨石，投入朝堂這攤湖水中，驚起驚濤駭浪，奪回群臣目光，而后將爭議引到相位歸屬上。

    李聞?wù)娟?duì)，相位重歸皇帝之手這時(shí)大將軍再重提最初的那道諫表，便沒了最初雷霆一擊的效果?；实鄱嗟檬抢碛煞笱苓^去。

    劉藻透過流光璀璨的十二旒環(huán)視殿中，站起身，欲離殿。

    殿中傳來膝蓋擊地的聲音，孫次卿的聲音在殿中回蕩不息。

    “臣請辭大將軍之位！”

    劉藻止步，望向殿中。

    孫次卿伏地，高聲道“朝有佞臣，臣不能清，辜負(fù)圣恩，不敢腆顏居廟堂，請辭大將軍之位！”

    話音落下，陸陸續(xù)續(xù)的，群臣跟隨。

    不過熟悉，殿上跪了大半，群臣齊聲，聲勢浩蕩“臣等請辭，望陛下恩準(zhǔn)?！?/br>
    他們未必是受大將軍說服，也未必是黨同大將軍，之所以請辭，逼迫皇帝，是因皇后不能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