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這是我的茶?！碧K細(xì)跺腳。

    “放了桂花，味道不錯。”顧韞章放下茶盞，突然站起身。

    蘇細(xì)下意識后退。

    男人上前一步，透過白綢，垂眸看向面前的小娘子，輕啟薄唇，“求娘子?！?/br>
    蘇細(xì)眨了眨眼，“什，什么？”

    “求娘子替我保密。我也定會竭盡全力，幫娘子得到娘子想要的。”男人白皙纖長的手指輕繞蘇細(xì)青絲，順著她的面頰挑起下顎。

    面對如此美男計，蘇細(xì)直覺面頰火熱，比方才更躁。她“啪”的一下打開顧韞章的手，慌張往后退，雙眸躲閃，“既，既然你都求我了，那，那我就幫你保密好了。”

    “娘子果然人美心善?！?/br>
    從前這廝說起話來都是氣死人不償命，如今蘇細(xì)卸了他的偽裝，竟越發(fā)油嘴滑舌起來。

    蘇細(xì)下意識伸手摸了一把自個兒的臉，“我生得好看，心地善良，還用你說，這事連京師西巷門口到城門外破廟里的乞丐都知道。”

    話罷，蘇細(xì)重又坐回竹塌上，“你準(zhǔn)備怎么幫我？”

    男子捻了捻指尖，“畢竟是十年前的舊案了，這件事還是要找舊人來查?！?/br>
    蘇細(xì)立時想起一個人，“李婆子已經(jīng)死了。”

    “李婆子死了，還有其他人。查人，便要從人的根子開始查?！鳖欗y章沉吟半刻，“你阿娘以前可是教坊司樂籍人？”

    蘇細(xì)雙眸一震，盯著顧韞章那張平靜無波的臉看半響，才張口道：“是?！?/br>
    注意到蘇細(xì)眼神，顧韞章輕笑道：“娘子何故如此看我？”

    蘇細(xì)笑了，那笑卻未達眼底，“我笑你這副皮囊下裝著的，也不知是人還是妖?！?/br>
    顧韞章摩挲著手中盲杖，視線穿透竹簾，仿佛望到不知處，“誰生下來就是妖呢？”

    蘇細(xì)沉默下來，是啊，若非這俗世迫人，誰會愿意成妖。

    ……

    顧韞章帶蘇細(xì)去的地方是青巷處的一間花樓。

    蘇細(xì)眼尖的看到倚在花樓門口招攬客人的紫衣女子，頓時渾身一震，回想起了被這些花娘們上下其手的恐怖感。

    不過看到這花樓，蘇細(xì)倒想起來一件事。

    “你這個假瞎子！道貌岸然的偽君子真小人！”

    馬車廂內(nèi)，粉雕玉啄的小郎君直撲向一鴉青色長袍的男子，小臉漲紅，滿是羞怒。

    顧韞章被掐得莫名其妙，只好反剪蘇細(xì)雙腕，將人壓到馬車壁上，一臉無奈，“我又哪里惹娘子了？”

    蘇細(xì)氣急，卻抿唇不言。那日花樓內(nèi)她醉酒，定是已然被他看光了！

    顧韞章細(xì)想半刻，視線落到身后的花樓上，然后一陣恍然大悟。

    “娘子放心，我對娘子這樣的……沒興趣?！?/br>
    沒！興！趣！斗大三個字朝蘇細(xì)砸上來，直砸得蘇細(xì)頭昏腦漲，“我對你也沒興趣！”蘇細(xì)氣急敗壞罵完，撞開面前男人，掀了馬車簾子便下去了，然后立刻被花樓門口的小花娘們圍堵起來。

    蘇細(xì)左躲右避閃不開，正推搡之時，身邊的小花娘們驚叫一聲，紛紛朝她身后圍攏過去。

    相比于蘇細(xì)這邊一擁而上的調(diào)戲，顧韞章那邊就十分和諧了。

    小花娘們面帶羞澀，怔怔盯著郎君的臉猛看。

    郎君敲了敲面前石階，聲音輕緩道：“女郎們當(dāng)心石階。”

    “啊，是呢，是呢，這里有石階……哎呦……”小花娘捧著臉，正盯著顧韞章看，一不小心就被石階絆倒了。

    其他花娘們爭先恐后的跟在顧韞章身后，羞澀又矜持，哪里還有方才對著蘇細(xì)時那副餓虎撲食之相。

    蘇細(xì)咬緊一口小銀牙，一把拽過顧韞章的胳膊，氣呼呼的將這只假瞎子帶進了花樓。

    正是晚間，花樓里生意正好，蘇細(xì)拿出銀票將老鴇喚了出來。

    顧韞章盯著豪氣扔銀票的蘇細(xì)，低聲詢問，“娘子哪里來的銀票？”

    蘇細(xì)道：“你的棋盤不是價值千金嘛?！?/br>
    顧韞章：……到最后還是沒保住。

    ……

    “小郎君問的是姚黃？那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崩哮d穿紅戴綠，胭脂覆面，正一臉喜色的數(shù)著手里的銀票。

    蘇細(xì)一把按住老鴇的手，“mama若說的我滿意了，銀票有的是?！?/br>
    “哎呦，小郎君真是闊氣，有話盡管問?！崩哮d十分識相。

    “當(dāng)年那位姚黃女郎，她，她……”蘇細(xì)盯著面前老鴇的臉，眼睛漸漸模糊。母親的名字，她便是提起來都覺得心如絞痛。

    一只溫涼的手輕輕覆住蘇細(xì)的手背，按著她的指尖握住，然后接過她的話道：“姚黃以前是你們這的頭牌花魁，當(dāng)年是誰贖了她？”

    老鴇盯著兩人相握的手，笑道：“不瞞兩位郎君，十幾年前咱們這樓還喚云韻樓，能進來的，皆是權(quán)貴皇親?！碧崞甬?dāng)年的事，老鴇臉上突露出一副寂寞神色，“想當(dāng)年我也只是這花樓里的一名小花娘?！?/br>
    老鴇露出一副自憐之相，“姚黃的事，我也是聽說的。你們應(yīng)當(dāng)知道，就當(dāng)年姚黃的身價，若要贖她，就算是再多的銀錢，mama定然也是不會放手的。除非那人，身份高貴，不可得罪。”

    “是誰？是喚蘇茍嗎？”蘇細(xì)急道。

    “蘇茍？”老鴇細(xì)想了想，然后撫掌道：“對對，就是這個名?！?/br>
    蘇細(xì)轉(zhuǎn)頭看向顧韞章，“真是他贖的母親?！?/br>
    顧韞章輕拍了拍蘇細(xì)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

    “那人生得什么模樣？”

    老鴇想了想，突然面色羞紅，“哎呦，這說起來可真是……那位公子啊，一看就是人中龍鳳，身份高貴，那言談舉止皆非俗流，不然怎么可能連眼高于頂?shù)囊S都能拿下呢?！?/br>
    蘇細(xì)想起蘇茍的模樣。

    人中龍鳳？非俗流？果然歲月真是一把無情的殺豬刀，將蘇茍剮的不成人形。

    顧韞章沉吟道：“mama可還記得這位蘇茍當(dāng)年贖姚黃時花了多少銀子？”

    “我想想，大概是五千兩吧。”老鴇不是十分確定，“不過我瞧那公子也不像是缺銀子的主?！崩哮d起身，推開房間的花窗，指向秦淮河對岸那片廢墟之地道：“郎君們知道那是哪嗎？”

    蘇細(xì)搖頭。

    顧韞章道：“絳云樓舊址。”

    老鴇拍手道：“就是絳云樓?！?/br>
    蘇細(xì)蹙眉，問顧韞章，“絳云樓是什么地方？”

    老鴇搶答道：“小郎君年紀(jì)小，不知道，這絳云樓可是當(dāng)年那位一擲千金的公子為博美人一笑，特建造的摘星閣，用來金屋藏嬌的。只可惜呀，那年走水，都燒完了?！?/br>
    金屋藏嬌？難道藏的是她娘親嗎？

    “mama，蕓娘不行了，您快出來看看啊?！狈块T被急促拍響，老鴇面色一變，“郎君們，我有事就先去了。”

    顧韞章微頷首，“多謝mama?！?/br>
    老鴇拿好銀票急出門，嘴里還嘟囔著，“作孽，得罪不起。”

    ……

    屋內(nèi)只剩下蘇細(xì)和顧韞章兩人。

    顧韞章松開蘇細(xì)微顫的手，“當(dāng)年蘇茍只是小小一京官，根本拿不出這么多銀子?！鳖D了頓，男人繼續(xù)道：“那個男人，應(yīng)該不是蘇茍?！?/br>
    “不是蘇茍？那是誰？”蘇細(xì)睜大眼。

    顧韞章卻沒回答，只站起身道：“時辰不早了，該回了。”

    蘇細(xì)疾追上來，一把攥住顧韞章的寬袖問他，“你已經(jīng)知道了，對不對？你已經(jīng)知道了？”小娘子雙眸赤紅，死死盯著面前的男人，嘶吼道：“你告訴我，顧韞章，你告訴我??！”

    男人垂眸看她，抿唇未言。

    蘇細(xì)伸手，抓住他的衣襟，“你為什么不告訴我？難道就只許你報仇，別人就不能報仇了嗎？只許你用計殺了顧服順和梁氏，就不許我為我阿娘報仇？”

    男人的臉色漸漸沉靜下來，隔著一層單薄白綢，他定定看著面前聲音嘶啞的小娘子，轉(zhuǎn)身，推開了房門，然后敲著盲杖往外去。

    花樓內(nèi)酒意脂粉醉，嬌聲軟語嫩，男人的背影消失在花樓門口。

    蘇細(xì)怔了半刻，疾跟上去，一把拽住正欲上馬車的顧韞章的寬袖。

    “對不起。”小娘子垂著眉眼，聲音微啞，“我方才不該那么說話?！?/br>
    顧韞章輕輕推開蘇細(xì)的手，“上馬車吧?！?/br>
    兩人無言，一道上了馬車。馬車轆轆行駛在寬長街道之上。馬上就是夜禁時間，街道之上只有寥寥幾人。

    蘇細(xì)低著頭，想起今日甄秀清與她說的話。她抬眸，看向坐在自己對面的男人。

    昏暗暈色之中，男人身后的馬車簾子微微晃動，他的臉浸在月色之中，仿佛凝上一層白霜，透出一股虛無縹緲，不似真人之感。

    蘇細(xì)一直都覺得，顧韞章與她，無形之中仿佛隔著一層永遠都無法突破的高墻。這堵墻，隔的不只是蘇細(xì)一個人，而是全部的人。

    包括與顧韞章最親近的路安。

    顧韞章一個人站在墻的那頭，誰都看不到他，就如誰都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一樣。

    “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謀劃的？”沉靜的馬車廂內(nèi)傳來蘇細(xì)輕軟的聲音。

    男人顫了顫眼睫，神色淡然，“母死父喪后。”

    兩句話后，馬車廂內(nèi)又陷入沉默，直到馬車到了院子前，蘇細(xì)才又輕輕的開口，她問顧韞章，“顧韞章，你怕不怕？”

    男人已起身準(zhǔn)備下馬車，聽到此話，聲音極低的回答道：“我已萬劫不復(fù)，又何懼深淵?！?/br>
    ……

    蘇細(xì)站在院子里，看著顧韞章一人入了書房。

    她想，她從來都沒有了解過這個男人，可這個男人卻該死的吸引著她。

    突然，一抹鮮艷紅色自夜空中滑過，徑直入顧韞章書房。

    蘇細(xì)神色一頓。

    藍隨章？這小霸王神出鬼沒的，怎么老喜歡挨著顧韞章打轉(zhuǎn)？

    不對，藍沖刃是顧韞章父親的舊部，那藍隨章算起來也應(yīng)該是顧韞章的人。這算是子承父業(yè)嗎？

    蘇細(xì)盯著那黑黝黝的書房看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回了自己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