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jìn)屋，關(guān)門，從行李箱中找出連翩的包，遞給她：“你的東西都在里面，早點回去休息吧。”

    “汐汐……”她的聲音軟化下來，很是無奈，“這些話雖然不好聽，但是……”

    “我真的沒有！”我睜大眼睛打斷她，眼眶有些發(fā)紅，別過頭，忍住鼻中的酸意，低聲說，“我和他之間，沒有親密關(guān)系。他想娶我做二老婆，這不過是娶之前的正常接觸行為。這是在阿萊茵，你自己親口認(rèn)可過的界定。”我抬眸看向她，一字一頓地強調(diào)，“這不是婚外戀?！?/br>
    第104章 馳騁

    連翩忽地滯住，愣愣地站在原地，竟是無從辯駁。

    良久，她艱難地咽下一口水，混亂地說：“汐汐，理解這種行為，和接受這種事情發(fā)生在自己身邊，是不一樣的?！?/br>
    她的臉上浮現(xiàn)出失望的神色，問道：“汐汐，你告訴我，你難道真的愿意嫁給他做二老婆嗎？你身邊不缺追求者，怎么甘心給別人當(dāng)小妾？你接受得了嗎？”

    我冷著臉，不想再過多糾纏這個問題。連翩看著我的表情，嘆了一口氣，沉吟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愿意看著你蹚這趟渾水。先不說你愿不愿意嫁給他做二老婆，就算你愿意，也得他家族同意，他大老婆同意。信仰的鴻溝，家族的鴻溝，你跨得過去嗎？最開始你不知道他要結(jié)婚，曖昧著玩一玩沒關(guān)系，可現(xiàn)在你連他的婚禮都參加過了，怎么能還糾纏在一起？”

    連翩的語氣并不激烈，甚至帶著苦口婆心，可那些話語，卻像是刀子般句句扎在我心上。我無言以對，只想找個地方躲起來，逃避這尖銳而尷尬的境況。

    連翩卻沒有離開的意思，非要把話說完不可：“愛德華跟我說過，某些迪拜本地男人仗著自己有錢，玩弄外國女人的例子并不在少數(shù)，他對你也不一定是認(rèn)真的。你同他這樣在一起，能圖他什么呢，錢嗎？”

    我竭力控制著心臟的痙攣，終于忍不住崩出話來：“我自己的錢足夠用，我更不需要靠誰生活。在迪拜的法律制度下，這也不是婚外戀。我沒有錯，沒有錯?！?/br>
    我喃喃叨念著，一邊用話語堅定自己的心，一邊尋求理由解釋自己的意，“如果說，我真的想要圖謀什么，那么我和你是一樣的，圖的是一場愛戀跌宕起伏的感覺。連翩，你自己換了一個又一個外國男朋友，為什么偏要制止我呢？”

    她再一次呆住，目光凝重。我說完了方才那一番話，胸口微微喘息著，連我自己也不知道，這話語之中，到底有多少能夠說服連翩，又有多少能夠說服自己。

    作為一個從小接受一夫一妻制教育的中國人，我還未曾深刻地理解一夫多妻到底意味著什么。在道德、法律、感情的交錯之中，我好不容易才尋出了一個看似平衡的點?？墒?，又有誰能告訴我，這樣到底是對，還是錯呢？

    “或許，你有足夠的理由，可以認(rèn)為這一切真的可以順理成章。可是，從朋友的立場，我依然希望你能放棄。”連翩的目光飄游不定，側(cè)著臉，猶豫著，“汐汐，只是為你自己好。這種體驗，苦楚一定多于快樂?！?/br>
    連翩轉(zhuǎn)過身，拿起她的包走了，房間內(nèi)又只剩下我一個人，倔強地昂著蒼白的臉。潛藏在內(nèi)心深處的齟齬與否定滲了出來，又被自己強行鎮(zhèn)壓回去。垂下眼瞼、緊閉雙瞳，仿佛孩童般一步步摸索著前行，不停地告訴自己，我沒有錯，我從未逾矩，我只不過想要維持情感與道德的平衡，并且已經(jīng)為此付出了足夠的克制和堅持。

    啪嗒啪嗒的高跟鞋聲迂回，是非曲直的判斷，都被這迷離的腳步消解殆盡。

    第二天來到教室的時候，老師已經(jīng)守在講臺上，收著郊游前布置的論文作業(yè)。我從教室的后門進(jìn)入，而穆薩剛剛交完作業(yè)，正從講臺走向后排。

    看見他迎面走來，我的心底難免躍動出欣喜。微微垂下頭，強行克制住**與思念。一步一步，離他越來越近。

    我們，有一次擦肩而過的機(jī)會。

    沒有多余的言語，我們只不過像點頭之交一樣頷首示意，在鬧哄哄的教室中，對著彼此展開笑顏。他的眼睛亮亮的，整個人因著這一笑，光彩煥然。一瞬間，昨夜的迷離徘徊都被吞噬在深夜，陽光撒在他的臉上，又為這份柔情添了些暖意。

    就在我們錯身而過的一瞬間，我垂在身側(cè)的手，輕輕摩挲過他的手。皮膚的觸感被放大百倍，在這不到一秒的時間里，我冰涼的溫度，仿佛已被捂出暖意。

    只是這樣的擦肩，就能喂飽我空乏的思念。只是喂飽以后，更深更快的饑餓感涌來。得到越多，渴求越多。

    我和穆薩私底下開始時常見面，他每一天都會給打電話，在安靜無人的角落或者過于喧嘩的大街，總之，要保證周圍沒有家人朋友。我這樣一個光明磊落的人，為了這段感情，竟也像是做賊一般。這里不比國內(nèi)，一個男穆斯林單獨和中國女人走在一起，原本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所以，我們連普通的朋友都不便偽裝，能做的，只能是人來人往中的點滴頷首。

    但畢竟不再做陌生人，私下見面時，不再有從前的抗拒和激烈。我把悲傷和郁結(jié)都藏在心里，只對他微笑。擁抱他，依偎他，數(shù)著他的心跳，貪享著他的氣息，每一秒，都是如此地珍貴。

    這個周末，不想悶在屋里，我提出去motorcity開卡丁車。

    穆薩很開心，問我：“怎么想起來開卡丁車了？還想著跟我pk嗎？”

    “是啊?！蔽倚χf，“就你上次的水平，我覺得自己很容易戰(zhàn)勝你，就想再體驗一次勝利的快感。”

    他大笑：“這么想贏我？”

    我明知自己技術(shù)尚淺，如果穆薩不讓著我，完全沒有贏的希望，可還是厚顏無恥地挑挑眉：“怎么，你還不讓我贏了？”

    他握住我的手，眉梢眼底都溢出溫柔，“只要你開心，我可以一直輸下去?！?/br>
    有些感動，鼻子泛起微不可覺的酸意，抬眼對他笑道，“這還差不多?！?/br>
    在前往motorcity的路上，穆薩駕著車，行駛在擁堵而寬闊的馬路上。

    “前幾天，我遇見你的那個女朋友了?！彼蝗徽f，“印象中，我記得她叫連翩。”

    我心頭一怔，愣愣地望向他。想起連翩之前對我的告誡，隱隱有不詳?shù)念A(yù)感。

    “她跟你說什么了嗎？”我小心翼翼地問。連翩性子活絡(luò)，向來有話直說，我害怕穆薩聽了以后，會對我們的關(guān)系有顧忌。

    穆薩想了想，開口道：“她是個不錯的朋友，很為你著想?！?/br>
    這么說來，連翩已經(jīng)對他告誡過了。我有些尷尬，不知道應(yīng)該開口說些什么。既感動于連翩的關(guān)心，又隱隱有些埋怨。

    “她有沒有說得讓你難受？”我試探著問。

    “我沒事?！彼麘?yīng)著，“她只是希望她的好朋友能夠過得更開心一些。cece，你平日里，很不開心嗎？”

    “沒有啊?！蔽业男k爛若陽光，“每天就是這樣，平平淡淡地就過去了。沒有什么開心，也沒有什么不開心。但見你的時候，的確是很快樂的?！?/br>
    只是這快樂，是因為我明白幸福時光的稀少寥落。

    穆薩陷入了沉默，又過了好一會兒，輕輕開口道，“cece，對不起?！?/br>
    “不用這樣說?！蔽已鹧b著輕松的語氣，解釋道，“那次郊游回來，她把包落在了我這里，一直在酒店大廳等著，這才撞見了你送我回去。以后，我們都多注意些。你的車不要總出現(xiàn)在酒店，免得被人瞧見。如果要見面，可以約好地方，我自己過去，你也最好把車停在地下車庫比較偏僻的地方?！?/br>
    他再次沉默，這沉默中，帶著痛心。

    “cece……”他輕喚著我的名字。

    “嗯？”

    “不要有心理負(fù)擔(dān)，好嗎？我告訴過你，你并沒有錯，我不希望你因為我變得不開心?！?/br>
    “嗯，我會的?！蔽抑刂氐貞?yīng)了一聲，試圖讓這話語顯得鏗鏘有力。事實上，這也是我每天都在反復(fù)提醒自己的?？墒沁@份是非對錯，卻一直在心底來回穿梭、游弋不定。

    但愿，一切真的沒有錯吧。我握緊拳頭，再一次用力堅定自己的想法。

    到了卡丁車賽場，我們沒有再去租借裝備。穆薩不光自己有一整套專業(yè)的卡丁車行頭，也給我備了一套。

    “如果你喜歡，我們今后可以常來?！彼χf。

    我樂呵呵地說道：“那以后每次來，我都會在下車時把頭盔戴好，不讓人碰巧認(rèn)出我。就像你上次在賽場上教我學(xué)習(xí)卡丁車的時候一樣，滿頭是汗也不愿取下頭盔?！?/br>
    突然他的笑容就變得僵硬起來，我本是無意之間的玩笑話，卻不小心說穿了我們之間藏匿的現(xiàn)狀。不過很快，他便重新恢復(fù)淡定，領(lǐng)著我進(jìn)入卡丁車賽場。

    我的技術(shù)已經(jīng)比上次進(jìn)步許多，膽子也大起來，少了之前窘迫羞澀的心境。我們都玩得很是盡興，包裹在制服下的身體熱汗淋漓。

    這是我與他在光天化日之下難得的互動，能心無芥蒂地闖過同一個終點的紅線，于我已是足夠豪奢的饕餮。

    換下制服之前，我問穆薩：“你知道，我最喜歡你什么時候嗎？”

    “什么時候？”

    我沖他眨眨眼，用調(diào)皮的一笑遮掩心中的深意：“我最喜歡的，就是你玩卡丁車的時候。”

    穆薩好奇地問：“為什么？”

    “因為運動的男人比較有魅力嘛，而且你卡丁車技術(shù)勉強還過得去，賽車手都是很容易受女人歡迎的。”

    “是嗎？僅僅是過得去？”

    “嗯，你要戒驕戒躁喲！”我笑得明媚，留下一抹甜甜的笑容，跑去了試衣間。

    其實，我沒有說出口的原因是，只有在卡丁車賽場上，我才感到自己與他是相同的，才感到我們是真正彼此擁有的。我們穿著一樣的制服，做著相同的事情，似乎放棄了所有拘束，只剩下馳騁，瘋狂而快樂地馳騁。

    第105章 假扮

    人的心，有時如同漏洞。洞外盡是甜膩的柔光，洞內(nèi)卻藏著隱忍的現(xiàn)實。

    有時，我會煎熬于這份愛情的難見天光，可是，當(dāng)我走在迪拜的大街上，看見那些黑袍白袍各自行走，界限分明，心里便平衡了幾分。這里的本地人，都是男人和男人走在一起，女人和女人走在一起，哪怕是夫妻，也鮮少單獨一同上街。而我和穆薩雖然是私底下的愛，卻似乎與迪拜正常的男女交往也沒什么不同。

    這樣一想，難過便稀釋了許多。所謂“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雖然沒法像國內(nèi)一樣無拘無束，但比起迪拜的男女之防，我或許應(yīng)該勸說自己放平心態(tài)，專心珍惜。

    只是，當(dāng)思念如潮水般涌來，我要如何才能藏得住，又如何讓自己免受煎熬。

    我不希望自己總處于為情所困、患得患失的狀態(tài)，也不愿讓自己的意識全部被穆薩填滿。除了和他約會外，我還有許多事情要做。上課，實驗，社交，當(dāng)然，還有和云宇樹一直保持著的羽毛球運動。

    “汐汐，你最近的精神狀態(tài)看起來好了許多?！痹朴顦湟贿呥f給我羽毛球拍，一邊說。

    我微笑：“是嗎？大概是我最近心情比較美麗。”

    他臉上露出欣慰的表情：“汐汐，你能這么快走出來，我很高興?！?/br>
    我心中微怔，面上依然保持著剛才的笑容，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

    要怎樣才敢告訴云宇樹，我非但沒有走出，反而越陷越深呢？這充沛的精神狀態(tài)，并不是來源于釋然的放下，而是來源于柔情的淪陷。

    我們站上球場，揮拍，流汗，彈跳，扣殺。眼睛只需要盯著小小的球，枝枝蔓蔓都被遮掩了去。

    四十分鐘后，中場休息。

    “你的球技有進(jìn)步嘛。”云宇樹瞇著眼睛似有所想，笑著問我，“這進(jìn)步，是不是有我的功勞？”

    “有，當(dāng)然有?！蔽铱隙ǖ攸c頭，灌下小半瓶礦泉水。

    “既然我有如此功勞，你能不能賞臉幫我一個忙？”

    “什么忙？”我想起上次他讓我?guī)兔I備“中國日”，問他，“母校領(lǐng)導(dǎo)又讓你幫忙搞活動做宣傳了？”

    “不是不是?！彼B忙擺手，“這一次，是私事。”

    他呵呵笑了兩聲，繼續(xù)說道：“這不馬上到除夕了么，我回不了家，爸媽就準(zhǔn)備來看我。其實他們之前特別反對我在迪拜呆四年，怕我成家太晚，被留學(xué)給耽誤了。在迪拜這一年多，我經(jīng)常被父母叨念著終身大事，為了不讓他們擔(dān)心，就說我已經(jīng)在留學(xué)生里找了個中國女朋友。這次他們過來審查，你能不能假扮一下我的女朋友？”

    “被催婚了？”我想了想，云宇樹雖然比我高一級，年齡卻大了兩歲，父母的確應(yīng)該著急了。如果是別人，這事我大概二話不說就答應(yīng)了?？稍朴顦洳灰粯?，他對我是真的有情，雖說是假扮，但料不定會生出什么事端。

    “我演技不好，連翩和尹千言應(yīng)該都能比我更自然些。”我委婉地拒絕。

    “尹千言都已經(jīng)在國內(nèi)結(jié)過婚了，哪能假扮我女朋友。連翩的性格太活躍，我父母喜歡沉靜一點的?！痹朴顦溆行┘绷耍跋?，江湖救急，催婚乃人之常惱，只是假扮一天而已，不會為難你的，我保證！”

    云宇樹對我一直不錯，大忙小忙幫過我許多。更何況學(xué)校里的中國女孩的確稀少，他都這么說了，我再拒絕未免太矯情。于是，我點點頭：“好吧，需要我假扮的那天，具體是什么日子？”

    “就是除夕，白天陪著我父母逛逛，下午四點開始看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卑⒙?lián)酋和中國有四個小時的時差，迪拜時間比北京時間晚4個小時。

    我問：“那留學(xué)生的聚會怎么辦？我們本來是準(zhǔn)備一起跨年的，要是你不在，誰當(dāng)大廚？”

    云宇樹不以為意：“我父母也一起參加聚會啊，事先和大家說清楚你是假扮的就行。我們都是被催婚的旺季，大家會理解的?！?/br>
    想想也是，我點點頭，無聲應(yīng)允下來。

    我和云宇樹離開羽毛球館的時候，剛好遇見了正進(jìn)入球館的尹千言和嚴(yán)華。他們專心聊笑，沒注意到我們，便懶得再打招呼了。

    “尹千言學(xué)姐的丈夫元旦后一走，她和嚴(yán)華學(xué)長的關(guān)系又好了起來。我想，她丈夫一定管得很嚴(yán)，而且相當(dāng)善妒?！蔽掖y著尹千言學(xué)姐的丈夫，心里卻想起了穆薩。他便是如此，不希望我同其他男人有一點瓜葛。

    “嚴(yán)華在國內(nèi)也有女朋友，聽說一直在等他，準(zhǔn)備明年就結(jié)婚的?！痹朴顦鋰@息一聲，有些憂郁地說，“我們這一級留學(xué)的，就只有我一個人還是光棍。之前覺得學(xué)業(yè)重要，沒必要談戀愛；但現(xiàn)在感到有必要了，卻稍稍晚了一步。結(jié)果，這大過年的，還得讓你假扮女朋友?！?/br>
    云宇樹說起“假扮”的時候，語氣似乎憾恨無比。我心中涌出莫名的慚愧，只能徒勞地安慰著他，讓他不要傷心，有緣人自然會到，急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