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鎧甲與薔薇

    博馬里城堡無數(shù)尖尖的塔樓直刺天空, 銘刻在塔樓上的古老薔薇圖紋被拭去了灰塵，重現(xiàn)于天光之下。

    禿鷹將軍的士兵和蘭托夫特的士兵幾乎都死在了昨天的那場內(nèi)訌之中, 希恩將軍率兵對城堡進(jìn)行一遍全面的清洗和搜索, 國王則見到了之前被裝上禿鷹將軍馬車的“寶藏”。

    那是一口材質(zhì)不明的金屬箱子。

    據(jù)說為了發(fā)掘出這口箱子，蘭托夫特的士兵死了不少人。

    查沃斯邦國的侯爵同國王匯報他探得的情況，這口箱子是蘭托夫特從城堡正中間的塔樓地下取出來的, 但是那座塔樓似乎存在著詭異的詛咒，所有參與挖掘的士兵都會在三天之內(nèi)死去。如果不是蘭托夫特將自己手下的命拿去填了那個塔樓，昨天的內(nèi)訌會不會成功還是個未知數(shù)。

    內(nèi)訌當(dāng)天晚上，侯爵與禿鷹將軍將它從蘭托夫特的親兵手里將這口箱子搶了過來。

    箱子通體呈現(xiàn)暗金色，但卻給人一種異常華美的感覺。在暗金的箱子上, 雕刻著無數(shù)含苞欲放的薔薇，在箱子的正面是浮雕的山脊, 在山脊上蝕刻著猙獰而又詭異的紋路——那是一條盤踞在山脊之上的巨龍。薔薇盤繞著龍的骸骨, 在看到這口箱子的第一眼，會讓人想起古老荒誕的傳說，遠(yuǎn)古的氣息撲面而來。

    只一眼，就知道它絕對與薔薇家族有著至關(guān)要緊的聯(lián)系。

    “您聽說過嗎, 這可是能夠讓天使降臨祝你一臂之力的寶藏?！?/br>
    國王繞著沉重的箱子走了一圈，抬頭, 微微笑著看向侯爵。

    老侯爵面帶苦笑：“阿爾魯將軍與蘭托夫特還年輕氣盛, 有力氣折騰，像我這種老頭子，就只想著能夠在領(lǐng)地上打獵散步啦。”

    “先生的領(lǐng)地似乎是在密林雪原附近？我曾經(jīng)聽人說雪原的風(fēng)光奇特?！眹跎焓衷谙渥由陷p輕地叩了一下, 發(fā)出沉悶的聲音。

    “雪原一年到頭就那個樣，如果陛下愿意光臨，是查沃斯邦國的榮耀?！?/br>
    老侯爵謹(jǐn)慎地選擇自己的措辭，在他面前的這位國王可不是位好對付的。侯爵有些拿捏不準(zhǔn)，國王問話的目的，是不是想順勢將查沃斯邦國也掃平，要知道現(xiàn)在的情形羅格朗堪稱勢不可擋。

    國王看了老侯爵一眼：“這屋內(nèi)是不是太熱了？”

    “羅格朗收復(fù)博馬里，讓沉灰已久的博馬里恢復(fù)了它的榮光，連隆冬的嚴(yán)寒都驅(qū)散了。”老侯爵笑著回答，他抬手擦了擦自己的額頭，“這不，連我這種老骨頭都出了身汗?！?/br>
    國王似笑非笑，他收回手：“紐卡那與巴爾波將成為羅格朗新的郡城，接下來北地雪原的安定，就要看查沃斯了?！?/br>
    老侯爵鞠躬：“請陛下放心，查沃斯邦國為您效勞。”

    從奢華的大廳中退出去之后，老侯爵站在外面，風(fēng)一吹，他打了個哆嗦。此時他后背已經(jīng)全是冷汗，剛剛國王那分明是在敲打查沃斯邦國。國王看似隨意的話里已經(jīng)包含了足以令人心驚的消息。

    這一次反叛軍聯(lián)盟里最強大的兩個邦國從今以后將不復(fù)存在。

    羅格朗帝國不會再有紐卡那邦國，也不會再有巴爾波邦國，取而替之的是巴爾波郡和紐卡那郡。老侯爵不由得想到了薔薇王室在北地修建的那一座軍事城堡，那時候城堡就是直接以“紐卡那”命名。

    這不由得不讓人產(chǎn)生一些猜想：

    羅格朗是不是早已經(jīng)決心收復(fù)它失落的土地，將它徹底置于王權(quán)的統(tǒng)治之下？

    老侯爵深深地呼吸，冰冷的空氣灌盡他的肺里。他仿佛看到了一輛戰(zhàn)車，一輛鋼鐵戰(zhàn)車正在緩緩向前，所有的阻礙者都將被碾壓成為粉碎。年輕的國王正以可怕的手腕驅(qū)使著這輛戰(zhàn)車，那是順昌逆亡的君主。

    接下來，查沃斯邦國，該何去何從？

    大廳中。

    黑色的濃霧潮水般地從角落里涌出，穿著黑禮服的魔鬼衣領(lǐng)上別著一朵紅薔薇地走了出來，他風(fēng)度翩翩地向國王鞠躬：“日安，我親愛的陛下?！?/br>
    “這就是你說得寶藏？”

    國王屈指敲了敲箱子，問。

    蘭托夫特和禿鷹將軍先后得到過這個沉重的箱子，但是國王剛剛繞著它走了一圈，發(fā)現(xiàn)箱子宛若渾然一體，上面沒有鎖孔，仿佛這口箱子從鑄造的第一天起，就沒有打算再次打開。

    魔鬼走近：“當(dāng)然不是，它只不過是用來打開寶藏的鑰匙，陛下?！?/br>
    “鑰匙？”

    “或許您可以帶上它，到發(fā)掘出它的那座高塔一趟，用薔薇家族的戒指可以打開它與真正的寶藏?！蹦Ч頉]有直接回答，他低頭看著這暗金箱子上的龍骨圖紋像是在想著什么，“一點不情之請，在您打開它的時候，能夠允許我旁觀？”

    國王看著魔鬼，魔鬼的臉上還是那面具般的微笑表情。

    他收回目光，微微頷首，算是答應(yīng)了魔鬼的請求。

    “那么，讓我們以更方便一點的方式過去吧。”魔鬼輕快地說，他打了個響指，夢魘馬車從黑霧中走出。魔鬼又補充解釋道，“請相信我，陛下，您將打開的東西，恐怕不是很適合一般的人見到……當(dāng)然啦，您的薔薇鐵騎大概不在這個范圍里面?！?/br>
    以蒙拉那只愚蠢的烏鴉打賭，國王的薔薇鐵騎簡直就是一群被他的陛下洗腦了的狂熱分子。沒有什么能夠比一起經(jīng)歷生死血戰(zhàn)更加能夠豎立起君主和騎士之間信任與忠誠的紐帶了……

    哎！可惜這點似乎不怎么能夠放在他和陛下身上。

    想到這里，魔鬼以一種埋怨的口吻，半開玩笑地說道：“我親愛的陛下，您是如此地公平公正，那么我能夠懇請您對您忠心耿耿的地獄騎士交予一些信任呢？”

    “如果這位騎士不是滿口謊言，以陰謀和狡詐鑄成的話?！眹趸卮?。

    魔鬼無可奈何地攤了攤手。

    這可真是難辦。

    夢魘馬車載著沉重的箱子與國王，輕盈地從一棟棟堅硬的黑石建筑中穿過。國王察覺到魔鬼對博馬里城堡似乎格外熟悉，他載著國王穿行在這古老的城堡中的時候，輕輕地哼著不知名的小調(diào)。

    那小調(diào)旋律奇詭，透出一種陰森和華美。

    國王聽著，很快，夢魘馬車就在城堡正中心的高塔前停了下來，希恩將軍已經(jīng)派薔薇鐵騎接手了城中的所有高塔。魔鬼殷勤地替國王掀起了車簾，伸手將國王扶了下來。

    國王仰頭打量這座高塔。

    與其他的城堡不同，所有薔薇家族的城堡在設(shè)計與建筑的時候都沒有教堂。事實上，羅格朗王室城堡中的教堂幾乎都是“神罰之戰(zhàn)”之后，圣廷的勢力擴張才修建起來的。博馬里城堡也不例外。

    國王眼前的這座高塔，是整座城堡中最高的一座塔樓。

    尖塔高聳在黑石之上，棱角和線條修長而鋒銳，給人的感覺就像那是惡龍高高揚起的犄角，在它的背后是群山起伏綿延在地平線之上，四周是簇?fù)碇钠渌吒叩偷椭?。天光落在墨色的巖石上，連光也被它吸收了。

    怪不得查沃斯邦國的侯爵會相信這里是“詛咒之地”，它看起來確實不像是人間的造物。

    如此森冷，如此華美。

    魔鬼提著沉重的箱子替國王引路。

    塔樓有著兩層地下室，箱子就是從最底層的地下室中發(fā)掘出來的，在地下室里還能夠看到之前發(fā)掘留下的痕跡，以及一些淡淡的血腥味。

    在地下室正中間，有著一個被清理出來的暗室，泥土已經(jīng)都被搬走了，暗室中間是有著復(fù)雜浮雕的石臺，魔鬼將箱子安置到石臺上，然后微微欠身，表示國王可以將它打開了。

    國王走上前，將自己手上的薔薇戒指貼到箱子上。

    魔鬼直起身，凝視著接下來的一幕。

    在國王的薔薇戒指貼到箱上的那一刻，戒指上薔薇的紅色似乎在一瞬間如河流般奔騰了起來，燃到了鐵箱上的那些薔薇花苞上，緊隨著只聽得金屬齒輪在箱子內(nèi)部轉(zhuǎn)動的聲音。那是應(yīng)該是無數(shù)細(xì)密的齒輪，它們井然有序地轉(zhuǎn)動起來，摩擦的聲音猶如悠揚的樂曲。

    猩紅從戒指上流到了每一朵暗金的薔薇花苞上，仿佛時間的魔法正在褪去，箱子上的所有薔薇花苞在同一時間復(fù)蘇，它們重新?lián)碛辛松?。在最后一朵花苞染上血色的時候，齒輪轉(zhuǎn)動的旋律爆發(fā)出了高潮。

    那是世界上最優(yōu)秀的魔術(shù)師也無法復(fù)原的戲法。

    所有的薔薇在同一刻怒放，鮮紅的薔薇仿佛連成一片海洋，淹沒了山脊上的龍骨。

    在薔薇怒放的那一刻，石臺轉(zhuǎn)動，整個地下暗室的墻壁開始簌簌地落下灰塵，沉悶的震動從腳下傳來，在巨石摩擦的聲音中，正對著國王的一面墻壁緩緩地上升，露出了一條長長的通道。

    果然是這樣啊……

    魔鬼在心中嘆息。

    他剛剛撐開了黑傘，替國王遮住了從頭頂落下的灰塵。

    空氣涌進(jìn)被塵封太久的通道，隨著空氣的流入，燭火在通道兩側(cè)亮了起來。那是插在通道墻壁上的黑鐵燭臺，不知道以什么制作的蠟燭在這么久的時間長河里保留原樣，那些蠟燭自動燃起，仿佛冥冥之中的英靈為國王照亮著前行的道路。

    “陛下?！?/br>
    魔鬼與國王同行到了通道入口處就停了下來，他微微欠身。

    “請您做好準(zhǔn)備。”

    他似乎知道通道后藏著的是什么，并認(rèn)為自己不該與國王并肩踏入——那是屬于薔薇家族的東西。

    國王看了他一眼，舉步走進(jìn)通道。

    魔鬼直起身，看著國王的背影融進(jìn)溫暖的火光里，那些火焰微微搖曳，仿佛是在欣喜。

    魔鬼微微笑了笑，跟了上去。

    ………………

    通道盡頭是一扇黑鐵大門，上面銘刻著密密麻麻的法陣，與薔薇王宮中的法陣如出一轍。國王隱約感覺到，在鐵門之后，隱藏著古老歷史的一角。

    他伸手，將薔薇戒指貼上了黑鐵大門。

    大門洞開。

    強烈的氣流從里面洶涌而出，國王的外袍被風(fēng)刮得獵獵作響，風(fēng)聲如戰(zhàn)馬奔騰，如英魂高呼，如死去的軍隊正在復(fù)蘇。

    國王的瞳孔被寒光照亮，在鐵門之后的巨大空間中，一根根蒼白的石柱垂直而立，仿佛撐起了另外一片隱匿于此的空間。一如那一次薔薇王宮的真相在國王面前揭開，如今，古老的傳說時代再一次跨世而來。

    在國王面前，地底的空間中，是一支軍隊。

    那仿佛是最癲狂的吟游詩人才能夠譜寫出來的軍隊，沉重的鎧甲與蒼白的骷髏組合在一起，形成了夢魘中才會存在的可怕軍隊。古倫底重騎兵的鎧甲已經(jīng)足夠猙獰，可是在這些鎧甲面前，仿佛就是兇獸與獵犬的區(qū)別。所有的鎧甲上都銘刻著復(fù)雜精美的陣法，光芒在陣法上流動，照亮了整個空間。

    國王仰望著這些鎧甲。

    骷髏，騎兵，鎧甲，法陣……

    這一切明明如此可怕，卻讓國王感覺如此溫暖。

    這溫暖是從何處而來？

    背后的魔鬼輕輕地嘆息：“果然是讓薔薇家族保存下來了啊?！?/br>
    國王轉(zhuǎn)頭看他，魔鬼不再微笑了，他也凝視著那這一支還處于沉眠中的骷髏軍隊，低聲說：“應(yīng)該這么說，薔薇家族是弒龍者，也是守護(hù)者?！?/br>
    “記得您那些海盜擁有的幽靈船嗎？”魔鬼轉(zhuǎn)動著手中的黑傘，他講述的口吻就像一切都是他曾經(jīng)親身經(jīng)歷過，“這是傳說時代的人為后來者留下的力量?！?/br>
    沃爾威海盜擁有的“幽靈船”其實是古煉金術(shù)的遺存。國王那時候得知，在圣廷尚未擴張的傳說時代，煉金師還沒有從大地上消失，半生命的煉金術(shù)魔法活船來往于深淵海峽之上。

    傳說時代到底是怎么樣的一個時代？

    有弒龍者，也有半生命的活船……是否瑰麗浪漫如畫？

    “傳說時代的煉金師們試著越過禁忌?！?/br>
    魔鬼說。

    在傳說時代里，有一些凡人從諸神那里獲得了力量。但是凡人本身的限制太大了，他們獲得的力量十分有限。于是就有一些人，嘗試著利用知識和智慧，讓這些力量能夠發(fā)揮出更大的作用，那些人就是當(dāng)時的煉金師們。

    就是他們制造出了如今的沃爾威海盜簽訂契約的半生命活船。

    那個時代的煉金師是弒龍者的盟友，他們一起并肩反抗諸神與所有非凡力量。

    傳說時代的末聲，第一個“千年王國”降臨了，神國、地獄、人間全部被席卷進(jìn)戰(zhàn)火中。凡人的第一次正面反抗失敗了，于是傳說時代徹底變成了傳說，律令橫亙天地，煉金師退出了歷史的舞臺。

    原本，在凡人反抗者中最強大不是薔薇家族代表的弒龍者，而是煉金師。但是煉金師的力量起源于神明，他們沒有想到自己的力量能夠被神明輕易地剝奪走，于是在戰(zhàn)火中，他們成為了第一批犧牲的凡人反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