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辟R逐風(fēng)說，“您好歹還認我這個師父?！?/br>
    他終于將劍拿了起來，將心中的情緒壓下心底，提劍走到張修遠面前。

    高逸伸手拉他，有些著急，一面喚：“師父，您再三思……”

    賀逐風(fēng)卻將高逸的手推開了。

    他是舍不得張修遠，也不忍心對自己的徒弟刀劍相向，可錯便是錯了，犯了錯便理應(yīng)受罰，哪怕是他所疼愛的徒弟也一樣。

    他與張修遠說：“你與邪道為伍，濫殺無辜，所犯罪孽深重，照例當(dāng)誅?！?/br>
    他語調(diào)平靜地說出這幾句話，又問張修遠：“你可認罪了？”

    張修遠看著他，腦子里恍恍惚惚地想起的卻是當(dāng)年他與弟弟用火燎了師叔的胡子，師父氣壞了，拿著戒尺令他二人跪在書房里，拿著門規(guī)一條條念給他們聽，而后再問他們，你們可認罪了。

    那時賀逐風(fēng)還是江湖聞名的凌風(fēng)劍客，眉宇間意氣風(fēng)發(fā)，令他們跪了半宿，卻又心疼，抱著他們在床上，取了藥膏為他們?nèi)喙虻脼跚嗟南ドw。

    腦中的回憶與眼前之景漸漸重疊，只是賀逐風(fēng)的眼角已有了些細紋，雙鬢更已霜白，還是被他下了毒，方才青云變白雪，這是他的過錯，張修遠張了張唇，不知為何便覺聲哽，低頭輕聲道：“是。”

    賀逐風(fēng)握著凌風(fēng)劍，垂眸看著他，不容辯駁一般開口：“你跪下?！?/br>
    高逸低聲說：“大師兄身上有傷……”

    他一頓，又將后半句話咽了回去。

    師父要執(zhí)門規(guī)，便是要親手殺了張修遠，那他身上有沒有傷，又有什么區(qū)別？

    張修遠果真緩緩起身，捂著胸口，稍一動作便忍不了的咳嗽，高逸于心不忍，伸手?jǐn)v著他下床，眼睜睜看著他跪在賀逐風(fēng)面前，他咬牙回身，也同賀逐風(fēng)跪下了，說：“師父，若大師兄知錯……”

    賀逐風(fēng)反問他：“那日沈少主說的話，你也聽見了?！?/br>
    他若不殺張修遠，又如何與那些死在張修遠手中的人交代。

    高逸閉了嘴，仍跪張修遠身側(cè)，只是喃喃重復(fù)著：“是，徒兒知道?！?/br>
    賀逐風(fēng)拔了劍。

    他五歲時便已習(xí)劍，到如今近三十年光景，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劍客，他第一次舉起劍時，手抖如篩糠，低頭看著張修遠，卻好像怎么也看不夠，如何也刺不下去。

    而隨后，他卻看見張修遠抬起了頭，那目光如是憧憬，又仿佛傾慕，在這種時候，張修遠反倒是對他輕輕笑了，說：“師父，我知道你是什么樣的人。”

    賀逐風(fēng)一怔，以為張修遠在賭自己下不去手，還覺得他能活過此時，正要開口，卻聽張修遠接著往下說去。

    “若您在今夜殺了我?！睆埿捱h說，“你怕是一輩子都要怪罪你自己，覺得這一切都是你的過錯?！?/br>
    賀逐風(fēng)微微皺眉。

    “這本就不是您的錯?！睆埿捱h聲調(diào)漸低，“您本來就什么都不知道?！?/br>
    他想，他實在是嫉妒之心極重的人。

    幼時他嫉妒賀逐風(fēng)從不責(zé)罵高逸，雖說他知道那是因為高逸從不惹事犯錯。后來他甚至嫉妒過張修明，因為他比自己年幼，又不愛說話，賀逐風(fēng)便會分出更多的心思去照顧他，他曾以為自己足夠努力，便能博得賀逐風(fēng)的偏愛，可賀逐風(fēng)的確不偏不倚，對每一名弟子都是那副模樣。

    他母親的舉動令他以為眾人只想依附強者，而他想要比賀逐風(fēng)更強……他也想有一日，師父能夠依附于他。

    他閉上眼，想這些年他最接近這個齷齪想法的時候，便是給賀逐風(fēng)下毒的時候。

    至少那時候，賀逐風(fēng)是離不開他的。

    離不開他的藥。

    心甘情愿地依附于他。

    ……

    張修遠睜開了眼。

    賀逐風(fēng)的劍仍對著他，拿劍的手在抖，劍鋒將燭光折射著映在他臉上，有些太過晃目了，于是張修遠想也不想地伸出手，將賀逐風(fēng)的凌風(fēng)劍握在手中。

    這劍可是削鐵如泥的寶器，他的掌心一貼上劍鋒，頃刻便血流如注，順著他的手肘淌下去，滴滴答答落在地上，賀逐風(fēng)一怔，一時不知張修遠些做些什么，想要抽劍回去，可張修遠卻將劍刃握得極緊，他不敢用力，怕這么斬斷了張修遠的手，又低頭去看那些血，紅艷艷地晃得他眼暈，他的手抖得更厲害了，而張修遠低聲苦笑，道：“師父啊，我還是舍不得?！?/br>
    他說完這一句話，賀逐風(fēng)便覺得自己手中的劍被張修遠微微抬了起來，賀逐風(fēng)不由蹙眉看他，問：“修遠，你——”

    他并未說完這句話，便已被張修遠打斷。

    “您的手不該沾著我這種逆徒不干凈的血?！睆埿捱h低聲說，“我不想你為這種事記掛一輩子。”

    賀逐風(fēng)的心突突地便開始跳，他按住手中的劍，喉中卻好似一下被堵住了一般，竟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您與我們不一樣?！睆埿捱h將他的劍尖抵上自己的胸口，他的心也跳得很快，一下一下地，順著那柄凌風(fēng)劍，好像就這么傳回到了賀逐風(fēng)手上。

    “您是孤峰白雪?！?/br>
    他輕聲低語，忽而用力，便覺一陣劇痛，似是劍尖已扎進了胸口。

    “本該不染凡俗。”

    第81章

    沈清喻自凌空派離開，確認無人跟隨之后，急匆匆便下了山。

    他在凌空鬧了這么一出，只怕要不了多久時間，全江湖便要知道魔教少主狂妄至極地出現(xiàn)在了試劍大會，他這張假臉的容貌將傳遍江湖，這臉已經(jīng)不安全了，他應(yīng)當(dāng)盡快將□□卸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