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失之間，向來難以權(quán)衡。

    誰都不說話，閣中便沉默下來。暮春時節(jié)，沙柳新暗，池蓮欲紅；花信風(fēng)起，乍暖還寒。

    “阿姊，可要去里頭坐著？”朕忽而想起，“你的舊傷……”

    阿姊不自覺地摸了摸左肩。那里曾受過一支冷箭，傷了經(jīng)脈，落下不能受寒的毛病，天冷時手還有些不聽使喚?！盁o礙，天馬上就熱起來了，”她寬慰朕，“有勞陛下時時惦記?！?/br>
    朕輕輕嘆了口氣?！半薏坏胗浤悖€能惦記誰？”

    三年前父皇薨，五年前太子哥哥薨，十年前母后薨……不算朕那些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們，就剩下朕和阿姊了。朕能夢到生死大限，卻無法逆天改命……

    這似乎讓阿姊想起了什么。“是了，陛下從小便與眾不同，待人尤為寬厚?！彼锌?，“怕也正是如此，父皇最后屬意于你?！?/br>
    父皇怎么想朕不確定，但待人寬厚確實是阿姊的錯覺——若她能預(yù)見人的死期，怕是也會多生出幾分容忍?！皠e光提朕，阿姊你呢？最近朕的外甥們可還好？”

    提到兒子，阿姊面上神情柔和下來?！斑€是老樣子，簡直是混世魔王。”她說著說著就開始生氣，“他倆又捉弄走了一個先生，全興京怕是沒夫子敢到府里來了！”

    朕聽得啞然失笑。“小孩子么，調(diào)皮一些也是常情。至于夫子……現(xiàn)今國子監(jiān)的生員未滿，不如朕指個博士去教他們?！?/br>
    按慣例，文武官七品以上及侯伯子弟年滿十四可進(jìn)國子監(jiān)，班令聞班令揚(yáng)還差個四五歲。阿姊大喜，“那真是再好不過！我先替聞兒揚(yáng)兒謝過陛下了！”

    朕估摸著兩個外甥知道此事只會恨得牙癢，朕這個舅舅最好三個月內(nèi)都別出現(xiàn)在他們眼前?！澳墙针蘧筒蝗ラL公主府了?！?/br>
    “沒事，陛下，聞兒揚(yáng)兒只會知道，是阿姊這個做母親的硬求了陛下的恩典?！卑㈡⒘⒖痰?，“駙馬也會感念陛下恩德的！”

    朕微微一笑，不欲再提。

    阿姊察言觀色，也換了話頭?！罢f到聞兒揚(yáng)兒，陛下，您自己也該考慮考慮了。后位懸空暫且不提，如今后宮太過空虛，實在不妥?！?/br>
    朕即位時未到弱冠，而太|祖生前定過一條規(guī)矩，男娶女嫁分別不得低于二十和十五。朕即位后西北邊境不平，自也沒誰有心思管后宮空虛與否。

    “怎么，阿姊害怕朕沒女人不成？”朕一挑眉。

    “話可不是這樣說，陛下。宮里女人自然不缺，缺的是能為陛下開枝散葉的?。　卑㈡⒁荒樅掼F不成鋼，“陛下自己也該上上心了！”

    說句實話，朕沒興趣。先不提那些女人在朕面前都一副矯揉造作的樣兒，朕還有個大秘密——朕知道下個天子姓甚名誰、年庚幾何，現(xiàn)今離他出生還有好些日子。況且朕夜里總夢到不該夢到的東西，身邊多人徒增煩擾。

    但這由頭誰也不能告訴?！暗刃倥@些事兒過去再說罷?！?/br>
    阿姊略有憂心，又沒法堅持。再聊了一陣，朕留她用了午膳，而后她便出宮回府去了。

    凌煙閣里復(fù)又安靜下來。午后，朕在西閣打了個小盹，接著把剩下的折子批完，才發(fā)現(xiàn)申時都過了。往常這個時候，王若鈞已整理好大小事務(wù)等著朕的意見擬詔，但今日……

    “謝鳳閣來了沒？”朕隨手?jǐn)R下朱筆。

    劉瑾恭恭敬敬地答：“回陛下，謝相已經(jīng)在外頭等好一陣了。”

    這倒是出乎意料之外，朕不由挑眉?！叭藖砹?？朕怎么不知道？”

    “謝相聽聞陛下正在看折子，便說他可以等。”劉瑾試探地問，“老奴這就去傳喚？”

    朕擺擺手，他便彎腰出去了。不多時，謝鏡愚邁步進(jìn)門。外頭已經(jīng)傳瘋了，他倒是毫無變化，依舊端著一張殊無表情的臉?！俺家娺^陛下?！?/br>
    “起來吧?！彪抟贿吀拐u一邊吩咐，“給謝鳳閣賜座。還有，下次來了就讓人通報，朕還以為鳳閣今日無事呢?！?/br>
    “是臣考慮不周?！敝x鏡愚立刻接道，十分乖覺。

    朕瞥了他一眼，沒再說什么。這家伙又變回之前的德性了……兩廂比較，恐怕早朝那個謝鏡愚更接近真的謝鏡愚吧？“這就開始吧。”

    談起正事，半個時辰很快就過去了。

    朕得誠實地評價，雖然謝鏡愚新官上任，但事情辦得是一如既往地漂亮。除去沒王若鈞經(jīng)驗豐富，其他方面都要更強(qiáng)。若不是不可能，朕簡直懷疑他和朕一樣未卜先知了。朕不得不第一百次慶幸他的出身：若非如此，他權(quán)傾朝野只會更容易。

    “……臣從未擔(dān)當(dāng)如此大任，若有不足之處，還望陛下紆尊示下?！?/br>
    朕這頭想著別的，謝鏡愚那頭已經(jīng)表完了忠心?！盁o妨，今日便挺好?！?/br>
    “臣謝過陛下夸獎?！敝x鏡愚又道，依舊乖順地不抬眼睛，“陛下可還有其他吩咐？”

    雖然朕料定謝鏡愚正等著朕出招，但朕自不可能不戰(zhàn)而退?！按_實還有一事?！彪尬兆》鍪郑⑽⑾蚯皟A身，“這里只有你和朕，朕要你說實話。”

    “陛下想知道的事情，臣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敝x鏡愚恭謹(jǐn)?shù)鼗亍?/br>
    朕一聽就知道他確實有備而來。對聰明人，用不著繞太多彎子?！爸x鳳閣，朕再問你一次——你早朝時說的話是認(rèn)真的？”

    “臣對陛下說的每一句話都很認(rèn)真?！敝x鏡愚再次保證。

    朕真的納悶了。謝鏡愚如此斬釘截鐵，以后怎么圓得回來？暫時推脫才正常?。俊澳氵@是要朕給你賜一位……”朕想了想，“男妻？”

    約莫沒想到朕還惦記著賜婚，謝鏡愚神情一動?！氨菹略笧槌假n婚，臣銘感五內(nèi)。但臣有自知之明，此種癖好不登大雅之堂，更不好勞動陛下cao心?！?/br>
    這說得更死了。朕實在搞不清謝鏡愚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他如今貴為宰相，怎么還能沒有一絲野心？就算他不想光復(fù)南吳，重振謝氏也是很應(yīng)該的?。俊爸x鳳閣啊，你再這么說下去，朕只能當(dāng)你已經(jīng)有心上人、所以不想要朕賜婚了?！?/br>
    朕本是隨口一提，可謝鏡愚聞言渾身一僵。這放在他身上太過稀奇，朕頓時重新打起精神：“朕這是猜對了？是哪家兒郎如此有福氣？”

    謝鏡愚一臉為難?！氨菹拢@個……”

    朕等了半天都沒等到下文，又想了想，不由大為驚詫?！澳皇悄阈纳先瞬幌矚g你？”

    “陛下，臣……”謝鏡愚持續(xù)欲言又止。

    朕當(dāng)然知道所謂的心上人八成不存在，但這完全不影響朕逗弄臣子的興趣——想看謝鏡愚變一回臉難如登天，有機(jī)會自然要抓緊?！斑@也不對？那莫非你心上人還不知道你喜歡他？”

    “陛下……”謝鏡愚似乎已經(jīng)徹底放棄解釋、破罐子破摔了。

    作者有話要說：　　長公主看皇弟自帶八百米濾鏡~

    以及，陛下要言靈了h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