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這是真的，謝鏡愚對朕的賜婚百般推脫確實有了理由。不僅如此，那些愿隨侍朕左右的話也相當合理。

    ——但他喜歡朕這件事本身很荒唐?。?/br>
    朕不禁要捫心自問，謝鏡愚是不是太異于常人了?？隙ú皇请藿o了他錯覺，畢竟朕的疑心病還沒好呢。還是如黨和所言，謝鏡愚無一不長，最后還是要栽在情上？

    朕試著想象謝鏡愚栽在朕身上的可能，頓時起了一陣雞皮疙瘩。雖然朕曾打算從謝鏡愚的心上人入手，但如果那個心上人真是朕自己，那就另當別論了。朕貴為天子，犯得著用自己去換臣下的忠心嗎？

    當然，朕還是很公允的。除去謝氏遺孤的身份，朕一直挺欣賞謝鏡愚。要是嚴同復(fù)那頭能確定謝鏡愚并無反意，朕保證他不惑之前能位列三公、知天命之前能進凌煙閣；就算他想在府里養(yǎng)上百個男寵，朕也隨他去。

    這么想想，好像沒什么大問題。謝鏡愚一向是個聰明人，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朕自不會提，他也不說，不就什么事兒都沒有了嗎？

    **

    夏至一過，酷熱的三伏天便來了。劉瑾照朕的意思，把凝云閣打掃了出來。朕平日批閱折子、召見大臣一般都在凌煙閣，若放假便留在承慶殿?，F(xiàn)在頭條考慮是納涼，臨近東海的凝云閣便成了最佳之選。反正朕尚未選納，太妃之類要么遣散要么隨子入府了，□□的殿宇樓閣基本是空的，朕愛如何便如何。

    自上次張繼要建壩之后，朝中都是些末小事，不值一提。朕閑來無事，便在凝云閣辦了個家宴。宴席的本意是禮儀性地關(guān)懷一下朕的諸位兄弟姊妹，誰曾想，冷不丁就給朕攤上了大事——

    阿姊上次勸朕不成，這次便拉了原太子妃、朕的嫂子杜氏做說客。

    朕看到她倆坐在一塊頭碰頭聊天就覺著事情不是太妙?！瓣苾喊。彪拚惺纸须薜男≈蹲?，他立刻蹬蹬地跑了過來，“皇姑最近有給你帶好吃的嗎？”

    雍昶今年九歲，是太子哥哥唯一的子嗣，記事起就養(yǎng)在宮外，還沒徹底脫離天真浪漫。“陛下怎么知道？”他好奇地撲閃著黑白分明的眼睛，“皇姑給昶兒帶了好多好多好吃的！母妃最后都不許我吃了！”

    朕暗自嘆氣，就知道阿姊來者不善。她怕是早就做好了準備，只等著這么一個機會呢?！澳闶遣皇浅蕴嗔耍克阅隳稿幽闩至?？”

    “才沒有！”雍昶立刻挺起胸脯，抬起手臂，小拳頭握得緊緊的?！氨菹履憧?，昶兒根本就沒胖！而且昶兒近日還開始練拳了，肯定不會胖的！”

    “哦？昶兒這么厲害？”朕打趣地問，卻忍不住瞥了杜氏一眼。太子哥哥因體弱多病早薨，她確實是怕了?！熬毜氖鞘裁慈剑拷o朕看看？”

    得到夸獎，雍昶甚為高興，當即就擺開架勢，有模有樣地比劃了幾招。

    朕看得頻頻點頭，“許久不見，昶兒果真是大有長進?！倍笤掍h再一轉(zhuǎn)，“就算是朕，也沒辦法穿透衣服看到你胖不胖……”朕故意裝作為難的樣子。

    雍昶顯然沒料到朕后面還有坑在等他，當即就不干了?！氨菹滤Ｙ嚻ぃ　彼旖且焕?，泫然欲泣。

    “不如這樣吧，”朕趕緊找補，“昶兒給朕抱抱，朕親自稱稱你重了沒有？”

    雍昶不知道有多少的眼淚還沒逼出來就變成了大大的笑容，一個猛子扎到朕懷里?！氨菹?！陛下……”他開始撒嬌。

    半大小子分量不輕，朕被撲得往后仰了仰?！霸趺矗俊彪奕嗔巳嗨暮竽X勺，有點好笑，“現(xiàn)在高興啦？”

    小家伙把朕抱得死緊，還一個勁兒地往里頭鉆?！氨菹逻@么久不召見昶兒，昶兒以為陛下把昶兒忘了?！?/br>
    這委屈的小模樣……朕心里一軟?！半抻泻芏嗍虑橐霭??！彪薨矒岬嘏牧伺乃募绫常斑@不，一做完朕不就想起看你了嗎？”

    “真的？”懷里的聲音依舊悶悶的。

    “真的。”朕保證。

    “那以后陛下還會召見昶兒嗎？”

    “那不是肯定的嗎？接下來沒什么大事，朕怕到時候昶兒見朕都見到不想見呢！”

    “真的嗎？”小家伙終于抬起了腦袋。

    朕故意虎起臉。“朕是天子，朕說是真的就肯定是真的?！?/br>
    他剛想歡呼，杜氏就已經(jīng)走近，向朕盈盈一拜。“見過陛下。是臣教導(dǎo)不周，讓陛下見笑了。”而后她轉(zhuǎn)向兒子，“雍昶，還記得母妃教導(dǎo)你的禮節(jié)嗎？還不快從陛下身上起來?！?/br>
    雍昶朝她吐了吐舌尖，一骨碌下了地，找朕的兩個外甥玩去了。

    “昶兒啊，就是被陛下寵壞了?！卑㈡⒁沧吡诉^來，感嘆了一句。

    杜氏即刻跟道：“這都是昶兒的福分，臣替昶兒謝過陛下恩德?！彼质且话荩壑袔狭艘稽c瑩然。

    朕知道她肯定想起了太子哥哥。雖然朕不會短了孤兒寡母的吃穿用度，但想獨自一人把孩子拉扯大確實有難處?！皼]什么恩德不恩德。太子哥哥就這么一個子嗣，朕多寵寵又如何？”

    朕這么說本是想叫杜氏放心，但一出口朕就知道要壞，中計了——

    果不其然，阿姊立刻改口道：“陛下說得也是。想當年，太子哥哥在陛下這個年紀時，昶兒已經(jīng)周歲。為了清掃匈奴，陛下公而忘私、國而忘家；如今西北大定，陛下也該考慮下自己了?！?/br>
    杜氏也跟著幫腔道：“阿姊說得極是。若陛下自覺不好開口，阿姊也可出面不是？”

    “俗話說長兄如父長姊如母，如今父皇母后都不在了，若有需要阿姊的，阿姊自是責(zé)無旁貸，便是腆出臉去也無妨……”

    她們一唱一和，配合默契至極，可朕只覺得頭疼。兩個女人朕就要招架不住了，她們還要朕娶一窩放在后宮？

    朕絕對不要！朕的清閑日子還沒過幾天呢！

    “……陛下，您意向如何？”

    “太熱了?！彪抻行┰?，脫口而出就是這句。不僅她倆愣住，朕也愣了一下，干脆將錯就錯?！半抟估锒紵岬貌荒馨裁撸氡嘏d京城里均是如此。等天氣松快一些，再議此事吧?！?/br>
    趁阿姊和杜氏沒反應(yīng)過來，朕忙不迭地溜了。仿佛連老天爺都要幫朕，朕剛離席，劉瑾就匆匆地遞上來一份密折。是嚴同復(fù)寫的，說朕想要的人已經(jīng)收在京兆府內(nèi)監(jiān)了。

    朕不由精神大振，即刻就把納采一事拋諸腦后?！笆帐耙幌?，即刻出宮！”剛邁出兩步，朕又覺得不夠完備，“叫謝鳳閣把手頭的事情放一放，朕要見他！”

    “陛下不是要即刻出宮嗎？”劉瑾發(fā)懵。

    “讓他在承慶殿等著！朕回宮之前，他哪兒也不準去！”

    第9章

    未時，京兆府。

    五黃六月，驕陽似火，露天石板路似乎冒著滋滋熱氣。嚴同復(fù)親自引朕去內(nèi)監(jiān)，都忍不住低聲提醒：“陛下，仔細腳底。”

    朕潦草地點頭，大步流星，幾乎注意不到隱約透過靴底的灼燒感?！扒闆r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