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朕自小沒和誰紅過臉，也能一眼看出這少年和人動了手，不由微微蹙眉。李鄭生倒是見怪不怪，又開始冒火：“好的不學(xué)盡學(xué)壞的！”

    朕覺得有哪里蹊蹺?！霸趺?？他經(jīng)常打架么？”

    “以前還好，最近天天都不能看！”李鄭生氣打不過一處來，“再這樣下去，我怕先生都不收他了！”

    朕把他剛說過的事情連起來想了想，心里已經(jīng)有了大概估計(jì)?！八泻湍阏f過私塾如何么？”

    “他恨不能不去，又怎么會和我說……”李鄭生連珠炮似的罵到一半，突然意識到了什么，驚愕地望向朕。

    一個家境普通的孩子，父母雙亡，在城里最好的私塾讀書，會受到什么對待簡直顯而易見。官員富商的孩子看不起他，言語欺負(fù)上升到動手是很可能的；而夫子沒偏幫幾乎不可能，指不定還希望李家知難而退呢。

    李鄭生本是一張紅臉，此時先變白后變青。等謝鏡愚把他從少年嘴里挖出來的事實(shí)一對——諸事都如同朕的猜想——他的臉已經(jīng)漲成了豬肝色?！捌廴颂?！簡直欺人太甚！”

    要不是朕的侍衛(wèi)拉著，李鄭生一準(zhǔn)兒要沖進(jìn)城里和人理論了?？吹贸鏊宰又彼?，對侄子也不錯，然而這個脾氣……

    朕基本猜出馬永貞說的“無功而返”是怎么個無功而返法了。他堂堂一個州牧，能想到的法子八成是威逼利誘；放一般人身上可能還行，放李鄭生這種認(rèn)死理的人身上，怕不是被人用棍子攆出門的命……

    “李兄，不如這事兒就交給我吧?！彪薮蚨ㄖ饕夂蟊汩_口，“雖說我是從興京來的，不比你熟荔城；可論起交游廣闊，我自認(rèn)還算說得過去?！?/br>
    李鄭生嚇了一跳，連連擺手?！斑@是我們李家的家事，怎么好麻煩您？”

    “這可不僅僅是你李家的家事?！彪拚?，開始循循善誘，“你想，孩子尚且能說歲數(shù)還小，不知何為對錯，這便罷了?？煞蜃尤绱讼迂殣鄹唬衷趺茨芙毯盟麄?？我也不光是為你侄子，我還怕耽誤其他孩子的將來啊?！彪捱€煞有介事地做了個總結(jié)，“這說到佛祖跟前，都是積大德的好事呢?！?/br>
    李鄭生估計(jì)還沒見過和朕一樣能蓋帽子的人，一時間張口結(jié)舌。好半晌反應(yīng)過來，他深深嘆了口氣?！澳且娺^大世面的，李某自愧不如。如此，李某只能腆著老臉請您幫忙了?！闭f完，他又叫人去地窖搬兩罐蜜棗出來，一定要朕收下。

    朕應(yīng)了好，而后繼續(xù)交代李鄭生，讓孩子在家休息幾天，等皇帝鑾駕走了之后再送回私塾去。

    李鄭生連連應(yīng)是，然而少年一點(diǎn)不買朕的賬?！拔也挪灰ィ　?/br>
    他這么說的時候誰也沒看。李鄭生眼睛一瞪，就要發(fā)脾氣。好在用不著朕使眼色，謝鏡愚已經(jīng)自覺接過話頭：“還記得我剛剛和你說過的嗎，阿光？”

    叫阿光的少年瞅了他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道：“記得。”

    “那你是要這么算了嗎？”謝鏡愚語氣平靜，然而朕在其中聽到了一絲恨鐵不成鋼，“還是說，在比試之前，你就已經(jīng)認(rèn)輸了？”

    “我才不認(rèn)輸！”少年忽而大喊，把諸人都嚇了一跳?？赡芩约阂矅樀搅?，死咬著嘴唇，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

    李鄭生連叫了兩聲都沒把人叫回來，又急又氣?！敖袢諏?shí)在抱歉，李某招待不周，還望諸位不要介懷?！?/br>
    朕識相地提了告辭。李鄭生又道了聲不是，而后就急吼吼地找侄子去了。

    一行人又走上了來時的田埂。日頭已經(jīng)升得老高，曬得人面皮發(fā)燙。

    “謝鳳閣，你剛剛和那少年說了什么？”朕一邊問他，一邊不自覺地揉著左臉。

    “不過是些老生常談，若是不出人頭地就會更被人欺負(fù)之類?！敝x鏡愚輕描淡寫地道，“平民百姓想要出人頭地，現(xiàn)成的路子不就科舉一條嗎？”

    朕承認(rèn)他說得對，但……“你一個世家子弟，還能如此感同身受？”

    話剛出口朕就覺得可能失言了，然而謝鏡愚一點(diǎn)異常反應(yīng)都沒有?！叭吮M皆知之事，并用不著感同身受?！彼D了頓，又問：“陛下，您現(xiàn)在是要回城找那個夫子嗎？”

    “不找，”朕嫌棄地說，又揉了揉右臉，“一想就煩的人朕才不見?！?/br>
    “那陛下您……”謝鏡愚有些迷惑。

    朕指了指后頭侍衛(wèi)抱著的三個陶罐。“甜棗已經(jīng)有了，不就差根棒子了嗎？”

    謝鏡愚回頭望去，沉吟了片刻?！氨菹掠⒚??！彼?，復(fù)又快步跟上朕，“陛下，日頭越來越毒了，臣給您打傘吧？”

    朕瞥了他一眼，正好瞧見他嘴角掛著的一絲笑意。瞎高興啥呢……“還不快去！”

    作者有話要說：　　謝相：硬的不行來軟的！

    第15章

    我是一個州牧，全國最大BOSS皇帝突然要來視察工作，全州兵荒馬亂地準(zhǔn)備了大半個月，力求一切都不出岔子；結(jié)果，皇帝到的第二天就自己跑沒了影，還很可能去找那個誓和我死磕到底的釘子戶了……

    求問我該怎么辦？在線等，急！

    朕看馬永貞的心情大致就是如此，因?yàn)樗谖蓍艿紫乱膊煌５孛昂?。朕還等著給個甜棗打一棒子，自然不可能好心解救他；而另一個能幫忙的，目前正眼觀鼻鼻觀心地把自己裝成一根木樁，似乎堂上的一切都和他無關(guān)。

    其實(shí)，若是換做朕是謝鏡愚，也必然裝死。因?yàn)殡抟辉绯鲩T的時候囑咐劉瑾，若是有人想覲見，就說朕旅途勞頓還在休息。這本沒什么問題，可諸位臣子都想知道朕的動向，左右打聽一圈后，卻發(fā)現(xiàn)謝鏡愚根本不在府中。

    他一個中書令，在荔城無親無故，能去哪里？

    最大可能莫過于皇帝身邊。

    朕一出現(xiàn)他也出現(xiàn)，凡是有點(diǎn)腦子的都能想到謝鏡愚跟著朕出門暗訪了，馬永貞也是其中一個。然而謝鏡愚在興京多年，別說至交，稱得上好友的都沒多少，又怎么可能主動替他出頭？

    當(dāng)然，謝鏡愚堂上可以閉嘴，等到堂下，八成要被同僚追著問話。

    讓你沒事兒給朕找堵……想到一大清早發(fā)現(xiàn)自己被守株待兔的憋屈感，朕就忍不住想支持王若鈞煩死謝鏡愚?！霸S是路上車馬勞頓，朕這一覺睡得有點(diǎn)太香了。讓諸位愛卿等朕這么久，實(shí)在是朕的不是?！?/br>
    眾臣紛紛口稱不敢，實(shí)際上卻盡皆側(cè)目。他們當(dāng)然沒那么大膽子質(zhì)疑朕，被側(cè)目的對象只有謝鏡愚。

    朕舒爽多了。要不是謝鏡愚，朕的私訪肯定神不知鬼不覺，也合該他擔(dān)這個?！榜R州牧，”朕點(diǎn)名問，“昨日時間匆忙，今日你再把事情詳細(xì)講講，也好讓在座諸位愛卿一起幫著出個主意?！?/br>
    馬永貞趕忙出列應(yīng)道：“是，陛下?！贝蟾攀翘o張，他說得有些磕絆，冷汗也流得更兇了些。

    朕只當(dāng)沒看見。雖然李鄭生沒正面提到搬遷之事，但從他的言行舉止之中便能揣摩一二；如今再聽馬永貞細(xì)說，朕便完全明白了。然而朕不打算公布朕去過李莊，便還是按先前的說法，一一要其他人提應(yīng)對之策。

    一輪下來，日頭過午。不知是誰的肚腹咕了一聲，滿堂皆靜，面面相覷。

    朕這才注意到時間流逝。沒想到那蒸饃雖然粗糙，倒是挺抗餓的……“瞧朕，一不小心又過了時辰。今日諸位愛卿都辛苦了，中午便在朕這里用頓便飯吧?！?/br>
    眾臣自然領(lǐng)旨謝恩。

    雖說朕要賜膳，然而行館條件遠(yuǎn)不比皇宮，菜色想高端也高端不到哪里去。唯一的特殊之處，就是朕讓人開了一罐棗花蜜棗，每個官員面前擺一小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