陜州州牧也甚是乖覺，自知道朕去洛府要取道他這陜州，便不分日夜地加班加點，硬是在朕到陜州之前把剩余的十幾戶全遷了。朕不輕不重地旁敲側(cè)擊了幾句，盤桓兩日后便去往洛府。

    洛水壩就選在洛府城外不遠處，故而一到所有人都忙開了。此處水線漲得最高，要遷的農(nóng)戶更多；然而他們常年為水患所害，早就巴不得搬，速度倒是比其他州府的快多了。

    朕去實地查看的時候，河岸邊上已是一幅人去樓空的破落景象，便讓洛府府牧鐘望命人稍作整理，免得到時候沖到水壩那兒堆積堵塞。謝鏡愚和其他官員跟在后頭，聞言補了一句，水壩建起來以后也該注意此類問題，阻止沿岸百姓往水里丟棄雜物。

    他以前甚少對不是他職責內(nèi)的事務發(fā)表意見，更別提當眾了。朕忽而憶起他在鸛鵲樓上說的那番話。之前朕沒見過他沉寂之態(tài)，固然有不夠親近的原因；現(xiàn)在想想，是不是還因為中書令太閑了？

    雖說中書令位列宰相，但既然有清貴之名，就知道它的名頭遠強于實權(quán)。朕當時想著提拔他、又不能太權(quán)重，只能把他放在那兒。如今看來卻不是很合適了，畢竟他的才干有目共睹，只擬詔實在大材小用。

    朕越想越可能，不由好好檢討了一下自己。早前朕沒想到后面會變成這樣，沒留什么合適他的職位；現(xiàn)在再想調(diào)整，少說也要等到明年，和赴任的新科進士一同安排。

    要調(diào)他多少影響王若鈞，免不了要安撫下；不過王若鈞多年沒出大錯，熬資歷也確實該給個國公了……

    傍晚，鐘望要給朕一行人接風洗塵。單以宴席水準而言，堪稱朕離開興京后吃得最好的一頓。酒足飯飽之后，朕讓人把謝鏡愚留了下來。

    “陛下可是有事吩咐？”

    朕點頭?！坝罎?，朕打算交由你負責?！?/br>
    謝鏡愚驚詫地抬頭?！氨菹?，”他字斟句酌，很是小心的樣子，“此事需要統(tǒng)領(lǐng)協(xié)調(diào)六部，向來是尚書省份內(nèi)之事，由臣做可能不太合適?！?/br>
    朕瞇著眼睛看他，不答反問：“你想告訴朕，你做不了？”

    “臣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孔夫子都說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況且王相……”

    “你想說王相要有意見？”朕不客氣地打斷他，“你想得到的朕想不到？謝鳳閣，朕現(xiàn)在問你的是，你能把這件事辦好嗎？”

    謝鏡愚沉默了一會兒，再開口時異常堅定：“臣能。”

    朕暗自松了口氣。剛剛壓制著的微醺酒意隨即襲來，朕覺得也該沐浴就寢了。“那就這么定了，回興京后你立即擬詔?！?/br>
    謝鏡愚應了是，卻沒有告退?！俺级纺懸粏?，陛下為何突有此意？”

    “朕給你找點事情做，你就不會有功夫觸景生情了?！彪蘩硭斎坏鼗卮?。又一股酒意混雜著困倦涌上，朕擺了擺手：“行了，你退下吧?！?/br>
    謝鏡愚像是還有什么話，最后也沒說出來。

    過不了幾日，重陽節(jié)到了。

    重陽乃三令節(jié)之一，折插茱萸、賞菊飲酒、以詩賦情都很是流行。朕的大臣們也不甘落后，計劃著要去登洛府郊外的周山，再以慶豐年為題賽一回詩。朕自知朕這個頂頭上司去了只會變成拍馬大會，便隨口扯了個不去的理由，同時告訴他們詩會的頭三名朕有賞。

    如此一來，重陽當日，行館里一大早就變得空蕩蕩。朕換好常服，往外走時四周極其安靜，不由搖頭失笑。

    而后朕就在行館大門處碰上了也要出門的謝鏡愚。“謝鳳閣這是起晚了？”朕打趣地問他，“現(xiàn)在去周山得被堵在路上了吧？”

    謝鏡愚本來沒什么特殊表情，聞言有些無奈?！俺贾皇窍氤鲩T走走，看看洛府的風土人情。”

    這是不去周山？朕不由掀起眉?！霸趺?？”朕隱約猜到一個可能，驚詫之余又有點好笑，“莫非他們不帶你？”

    “倒也不是不帶，只不過……”謝鏡愚愈發(fā)無可奈何，“諸位同僚私下里議論，若是我去了，那頭名便毫無懸念，實在無趣。臣無意中聽見，便……”他說不下去了。

    之前的猜想被驗證，朕再也忍不住，撲哧笑出了聲。謝老爺子乃當世鴻儒，謝鏡愚寫得一手好詩詞不足為奇，但這樣未免也太慘了吧？

    “陛下……”謝鏡愚低喚，又開始窘迫了。

    朕樂夠了，便揮手道：“朕正好要出去，你就同朕一道罷?！毕肓讼?，朕又補充：“詩會頭名的賞朕也補給你?！?/br>
    “是，陛下?！敝x鏡愚立即應了好，又補充：“賞就不用補了，畢竟臣根本沒去周山?！?/br>
    居然還有人覺得賞賜太多？“怎么，謝鳳閣嫌棄朕的東西？”朕故意板起臉。

    謝鏡愚立刻道：“臣不敢！”他差點又要跪，但跪之前他先看到了朕憋不住笑的臉。“陛下，請別逗臣開心了。”他這么說的時候無奈至極。

    “你也知道朕逗你開心??？”朕揶揄他，“知道還不快走？”

    洛府乃九朝古都，十省通衢，自是相當繁華。若不是大部分人都去了城郊爬山一日游，街上怕是寸步難行。朕頂著謝鏡愚不贊同的目光往市場里擠了一圈，走出來時仍然汗流浹背。

    “這地方人多得，便是比起興京的東市西市，也不遑多讓??！”朕忍不住感慨。

    謝鏡愚的關(guān)注重點永遠與朕不同?！爸髯舆€去過興京的東市西市？”

    那種不贊同簡直要變作實質(zhì)的壓力，朕懷疑再說下去他又要提千牛衛(wèi)了?！耙驗槿藢嵲谔?，我就在外頭看了看?！?/br>
    聽了這個回答，謝鏡愚周身緩了緩?！爸髯涌梢厝Q身衣服？”

    朕不由掃了他一眼。同樣是擠了一圈出來，謝鏡愚還總擋在朕前面，可他除了衣物有點皺之外，汗倒是沒多少。看來朕該加強鍛煉了……“不回，現(xiàn)在去城北?！?/br>
    只眨眼睛的功夫，謝鏡愚就反應過來：“主子要去看洛口倉？還是說，要連運河一并看了？”

    洛口倉是設立在洛府邙山黑石關(guān)的糧倉，規(guī)模堪稱全國第一。它地處便利，逆黃河而上可運糧到興京，順黃河而下可運糧到海口。而糧倉中的糧食，大都從江南經(jīng)運河送抵。再加上含嘉、回洛兩倉，還有句話叫得洛府者得天下。

    朕就說謝鏡愚歷來聰明得很，這不，兩個都說中了。“好不容易來一次，該看的自然都要看?！?/br>
    謝鏡愚點頭，可又瞧著朕犯愁?！吧缴巷L大，且關(guān)隘附近怕是沒什么樹木，主子您……”他的目光落在附近一家成衣鋪子上，頓時亮了亮，“不如先買件斗篷吧？”

    朕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實在有點忍不住?！拔乙郧霸趺礇]發(fā)現(xiàn)，你比劉瑾還啰嗦？”

    作者有話要說：　　猜猜謝相想說沒說的是啥？

    第18章

    嫌棄歸嫌棄，但朕也不想出門一趟就出汗著涼、繼而落個傷風感冒。斗篷自是買了，洛口倉也照去不誤。

    因著上有要塞，邙山并不許閑雜人等進入。朕頭一回被人用長槊攔在前頭，頗為新奇?！伴e雜人等不可上山？那我問問，怎樣才不算閑雜人等？”

    幾個衛(wèi)兵狐疑地對視，滿臉警惕之余還有遮掩不住的詫異，可能都沒見過像朕這樣不知天高地厚的?！扮姼磷杂蟹?，你等還不速速退去！”

    朕愈發(fā)覺得有趣了?！叭粑也煌?，又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