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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八年是農(nóng)歷的戊寅年，上官致遠隱隱約約記得，這一年是米瓊的本命年。讓他想起這件事的是總經(jīng)理伍聞三的一句題外話。

    上官致遠進廠是經(jīng)孫中第介紹，進入應(yīng)聘程序。初試經(jīng)總務(wù)首肯后，接下來總經(jīng)理伍聞三會有一個面試。其實，也就是看一下人是否可靠，再就是簡單的問幾句話。

    總經(jīng)理秘書個子特別高挑長了一臉青春痘，所有面試的人都由她按順序帶到總經(jīng)理辦公室?？吹侥桥ⅲ瞎僦逻h就不由自主地想起米瓊。

    “看你的簡歷，你之前在老家教過書，為什么想到當(dāng)保安呢？”總經(jīng)理坐高端大氣的老板桌后面煞有介事的問。

    “這個……我……我喜歡呀……”毫無思想準(zhǔn)備的上官致遠語無倫次，憋出了一句一聽就有點荒謬的話。

    “為什么喜歡？”伍聞三這句話顯得順理成章。

    “我……我……”上官致遠一時語塞。

    旁邊滿臉青春痘的女秘書一臉的不屑，上官致遠更是無地自容，他沒想到這樣一個工作，總經(jīng)理還親自過問。

    “你別緊張，我又不是老虎……不過我是屬虎的，今年好像是虎年吧？”伍聞三有點不是很確定，轉(zhuǎn)向一旁的女秘書，見秘書點了點頭，“那就是我的本命年?！?/br>
    “我剛來深圳，一下子找不到工作，我覺得自己暫時適合這個工作。”上官致遠這時調(diào)整了一下情緒。

    “言下之意，等熟悉深圳環(huán)境后就跳槽？”伍聞三追問了一句。

    上官致遠一聽這句話又怔住了，哪有這樣面試的？不就一個看大門的保安嗎？他心里一橫，大不了不要我！

    誰知伍聞三自說自話道：“行，你被錄用了，人還是挺老實的……”

    就這樣在伍聞三眼中老實可靠的上官致遠進了圣曼廠，他也記住了今年是虎年，是伍聞三的本命年，也讓他想起今年是米瓊的本命年。

    本來，在荊州抗洪的上官致遠是想回富川的，可他不知道，回了富川又能去見誰？潛意思里，他知道米瓊放暑假了，肯定在富川?？扇ツ暝诟淮h城，在林思思家里，自己愣是沒有邁開那一步。

    思思當(dāng)記者了，她那種個性，倒適合當(dāng)個記者。她的文風(fēng)肯定像她的性格一樣犀利而辛辣。想到思思，上官致遠就在圣曼廠的小賣部里給她打了個電話。

    封閉的管理，廠里自然得有個日常生活購物的所在，在圣曼廠的住宿區(qū)，小賣部、餐館和醫(yī)務(wù)室一應(yīng)俱全。這陣子改上白班了，上官致遠打算在晚上給林思思打個電話。

    “思思，我是……我是……”上官致遠打通電話后，竟然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自稱，就像在總經(jīng)理辦公室面試時一樣的語無倫次?？磥恚约菏且粋€只適合用筆表達自己的人。

    “哥，是你嗎？”還是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孩，雖然小賣部生意興隆，旁邊的餐館座無虛席，上官致遠聽出了思思激動的聲音，“哥，你怎么這么久不跟我打電話？我都想死你了！”

    “我那陣子不是忙嘛……”上官致遠道，“戴老師身體還好吧？替我向她問好！”

    “我們這里都發(fā)大水了，還有許多人被水沖走遇難了。聽說廣東也是的……”思思說著說著就談到了洪水，似乎這是一個繞不開的話題。

    放下電話的時候，上官致遠開始有點忐忑不安了：思思說她要來深圳。自己就在這里當(dāng)個守門的門衛(wèi)，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難不成讓她住十元店??？

    撂下電話，上官致遠發(fā)現(xiàn)總經(jīng)理伍聞三居然自己去了醫(yī)務(wù)室，好長時間才出來，怎么這么長時間了，他就一鼻塞還沒好？

    聽說，圣曼廠的廠醫(yī)總是來了又走，走了又來，像走馬燈似的換來換去的。還有，秘書也是換得比較勤的一個崗位。看來這些傳聞都并非是空xue來風(fēng)，這個臺灣佬如若真是個大色狼，可廠里的保安為什么對這個話題三緘其口，許多保安都只是說值夜班的保安最容易被炒掉，因為知道老總的秘密太多，也不知是真是假。

    時間過得好快，轉(zhuǎn)眼到了九月。上官致遠又開始上晚班了。

    白天，上官致遠在大餐廳吃飯時看看新聞什么。

    這一陣子，電視上關(guān)于災(zāi)后重建的節(jié)目偶有播出。此外，國家在總結(jié)了人與水患長期斗爭的經(jīng)驗教訓(xùn)之后，中共中央、國務(wù)院提出了“封山植樹、退耕還林、平垸行洪、退田還湖、以干代賑、移民建鎮(zhèn)、加固干堤、疏浚江湖”的三十二字方針，綜合整治長江生態(tài)環(huán)境；并將長江堤防建設(shè)列為國家基本建設(shè)的重中之重，投巨資整治加固長江堤防，基本解決長江防洪問題?？磥恚瑖覐倪@次大洪水中開始認識到環(huán)境保護治理長江的重要性。

    現(xiàn)在好了，這個國家總算是從洪水的夢魘中擺脫出來，社會人心也漸趨穩(wěn)定。

    不像前一陣子，電視新聞似乎都在周圍繞一個焦點：洪水，許多內(nèi)地來的員工看到洪水的新聞后擔(dān)心家里，寫辭工書的員工多起來，特別來自洪水重災(zāi)區(qū)湖北員工，但是廠里基本不批。來自漢江流域的汪牡丹，就曾寫過辭工書，說家里的老房子在這次洪水中沖塌了，她得回去一趟?？赊o工書就壓在人事那里，沒有批準(zhǔn)。

    阮秋香看到這個情況就勸汪牡丹說：“你回去也不頂用，不如在這里踏實打工，早點幫家里把新房子建起來。”

    “建房子的錢我已經(jīng)有了！”汪牡丹說得很肯定。

    “你才出來多才時間，天天和我在一起，掙了多少錢？我不清楚？”阮秋香說。

    可阮秋香的話言猶在耳，突然有一天，她也想辭工了。事情還得從那天晚上說起。這天，上官致遠照例吃了晚飯后就開始上崗了。晚上十點多，一樓辦公區(qū)熄燈后，夜班保安除了要巡邏還要讓一個人站到一樓辦公區(qū)大門口。

    總經(jīng)理伍聞三照例又是凌晨一點鐘回來。他通過對講機把辦公區(qū)大門的上官致遠叫到了辦公室，這次，他要召見彩繪車間的阮秋香。

    彩繪車間就在一樓，離辦公室很近，伍聞三其實一回來就在廠里轉(zhuǎn)了一圈，他看到阮秋香在加班。上官致遠在彩繪車間找到阮秋香的時候，她正在用畫筆給那些毛坯工藝品上色。

    “秋香，總經(jīng)理叫你去一趟！”上官致遠覺得自己有點為虎作倀的味道，可自己不來，伍聞三照樣可以讓別的守衛(wèi)來叫啊。

    上官致遠叫了阮秋香后，心里七上八下的，看來今晚要出事！怎么辦！難道就眼睜睜的看著阮秋香送到虎口去？要是孫中第在這里就好了，可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半夜，他估計早進入夢鄉(xiāng)了。

    阮秋香經(jīng)過在大門站崗進總經(jīng)理辦公室的時候，上官致遠正在大門時進進出的，一邊把集體辦公室里的盆栽搬到外面吮吸露水，一邊想著對策。干部辦公室和總經(jīng)理辦公室隔著透明的玻璃，里面的事情也能看得真切。阮秋香進去的時候，伍聞三抬眼看到了在集體辦公室搬盆栽有點不識時務(wù)的上官致遠。

    “你去別的地方巡邏一下?！蔽槁勅龔目偨?jīng)理辦公室出來把上官致遠支走了。

    由于上官致遠對這個廠比較熟悉，他假裝巡邏，繞到總經(jīng)理辦公室后面。立式的百葉窗開啟著，而這邊的窗簾未拉上，紫紅色的老板桌擺在中央，包廂式的窗臺前擺滿龜背竹和荷蘭鐵那樣的大型花草，角落有滴水聲……

    “阮秋香，我認識你很久了，不知道你注意到?jīng)]有，我晚上總會去車間看看你……”伍聞三正襟危坐，他開始試探面前的獵物。

    “總經(jīng)理……我……我不知道！”阮秋香頭搖得像撥浪鼓，她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眼皮都不敢抬。

    “以前不知道，沒關(guān)系，不過從現(xiàn)在起你應(yīng)該要知道，我很欣賞你！”伍聞三話語遞次曖昧。

    “我……我……要去上班了。”阮秋香語無倫次，看得出來她很想離開，卻邁不開腳步。

    “阮秋香，你除了人長得漂亮，最主要的是你有個特別的名字，這讓我不想記得你也難，今天我也學(xué)學(xué)唐伯虎點秋香，其實，我早就想單獨見見你……”伍聞三站了起來自言自語道，“我小名就叫伍寅，此刻今宵，和伍百年前的唐寅有得一比啊?！?/br>
    聽到這里，上官致遠想起了汪牡丹先前說過的一句話：“……總經(jīng)理可是瞄上你了，說不準(zhǔn)啊，哪天唐伯虎點秋香，就找上你了……”沒想她一語成讖。

    “總經(jīng)理……”阮秋香抬頭看到伍聞三已經(jīng)繞過那張老板桌，站到了她跟前。

    “阮秋香，不要害怕，我只是有點喜歡你?！蔽槁勅笨吭诶习遄郎希p手伸過來搭在了阮秋香的肩膀上。

    可阮秋香居然沒有反抗，她怔怔地站在那里，兩眼已經(jīng)發(fā)直，看著伍聞三足足有三分鐘之久。

    伍聞三篤定獵物已經(jīng)上套了，眼前嬌嫩的小女孩似乎隨時有可能被他的雙手揉碎。上官致遠閉上了眼睛，可就在這里，老麥過來了，他不得假裝巡邏到這里，但不可能呆窗戶跟前不動。

    “沒什么情況吧?！崩消渾柕?。

    “沒有……總經(jīng)理剛回來?！鄙瞎僦逻h有點心虛，他繞到了辦公室大門，只聽得辦公室前臺的電話鈴聲大作。

    “是誰，這么晚了往前臺打電話？”老麥不假思索地進了辦公區(qū)大門。

    就在老麥剛進去的時候，阮秋香一陣風(fēng)似的沖了出來，就像一只剛脫離虎口的羚羊。

    一大早，讓總經(jīng)理還把他給剋了一頓的老麥離開的時候，嘴里還在嘟噥：“昨晚上也是邪了門了，也不知是誰打電話……”

    上官致遠在辦公室門口監(jiān)督打卡時，聽到阮秋香在和一個高個子女孩在談家鄉(xiāng)的水災(zāi)情況，聽到鄉(xiāng)音上官致遠很是敏感也很親切，當(dāng)那個高個子女孩轉(zhuǎn)過身來，他不由看了那個女孩一眼，可沒想到這女孩竟然是蔣雯雯！一開始，上官致遠不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畢竟幾年沒看到蔣雯雯了，眼前的這個女孩一身職業(yè)女性的套裝跟以前讀書時的她有很大的區(qū)別。

    “上官致遠，怎么是你啊?！彼?wèi)?zhàn)曉強說，上官致遠沒有考上軍校提前退伍了，但沒有想到在這里遇上他。蔣雯雯告訴上官致遠她剛從湖北大學(xué)畢業(yè)后，到深圳舅舅這里來了。她舅舅開的是紡織公司，和圣曼廠經(jīng)常有業(yè)務(wù)往來，很早就認識和舅舅同為通羊人的阮秋香了。今天，她一大早從關(guān)內(nèi)過來的。

    蔣雯雯走后，上官致遠關(guān)切地問阮秋香：“你昨晚沒事吧？”

    “可把我嚇?biāo)懒?，多虧了汪牡丹在小店里朝這里打了一個電話?！比钋锵阏f。

    “原來，那個救命的電話是汪牡丹打的啊。”上官驚訝得合不攏嘴，“真沒想到汪牡丹還有這膽識。”

    “我跟她約好的，要是我不出來，就讓她往前臺打電話?！比钋锵阏f，“她說反正她已經(jīng)那樣了，不想讓我上伍聞三的當(dāng)?！?/br>
    阮秋香由于嚇得不行，一大早就出了廠，住到了十元店里，一千多元工資也扔了。此時她沒有別的想法，只是想上官致遠去寢室里叫一下她的男朋友。六點鐘，白班保安來接班了，上官致遠去宿舍區(qū)找到了阮秋香的男朋友，那是一個挺老實的男孩子，看上去瘦小而木訥，但絕對讓人放心。兩人隔著大門口的電動門，互相安慰和鼓勵，在南國這片開發(fā)的熱土上，他們只是千千萬萬的打工仔打工妹中的一分子，雖然渺小和無助，但他們又是幸福的。

    正當(dāng)上官致遠睡覺的時候，孫中第進廠來找他，上官致遠有點詫異。

    大門外，新來的河南保安垂頭喪氣的站在那里，他剛上班沒兩天就在剛才被炒掉了。原來，他在關(guān)圍墻的燈時，卻錯把上班鈴給按響了。被電鈴驚醒的伍聞三本來心情就不好，一句話就把這個保安給攆了出來。

    “這個廠開人太隨意了……”上官致遠出了廠，跟孫中第走到了松白路。

    “你當(dāng)初進來，也就一個保安剛被開除，我才把你介紹過來了?！睂O中第說。

    意外碰到蔣雯雯，上官致遠告訴了孫中第，未想他說：“她說的沒錯，上次我去關(guān)內(nèi)，她舅舅在那里開了一家公司。她跟圣曼廠的伍聞三經(jīng)常一起打高爾夫。”

    “唉，致遠，什么時候蔣雯雯再來了，你能通知我就好了?！睂O中第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似的說出這句話來?！安贿^，最好先別說是我找她?！?/br>
    “好，這個忙我?guī)投?，我到時候在小店打你的手機，關(guān)鍵要看你自己了?！鄙瞎僦逻h聽說是找蔣雯雯，不由是滿口答應(yīng)，但是他隱隱的感到現(xiàn)在的蔣雯雯已不是原來的蔣雯雯了。

    上官致遠回到廠里，在守衛(wèi)室旁的宿舍里倒頭就睡了下來，因為再過七八個小時便又該輪到他值班了。

    這天晚上，上官致遠剛在守衛(wèi)室里坐定，孫中第便和幾個聯(lián)防隊員搖頭晃腦地過來了，簽了到，孫中第便問及蔣雯雯。上官致遠說她今天就沒來，孫中第很是失望。

    這時上官致遠的對講機響了，是宿舍保安，說是有個員工往大門口跑了，上官致遠打開電動門追了出去，他老遠看前面有個保安剛和從十元店里出來的阮秋香撞了個滿懷。上官致遠繞過偌大的圍墻，他看到一個拎著一只裝滿日常用品的塑料桶和行李的員工正貓著腰往這邊跑來。上官致遠截住了他的去路，那員工見到這里有保安，頓時蔫了。

    上官致遠定睛一看，這不是阮秋秋的男友嗎？原來他看到阮秋香出廠了，他就想跟她一起走，而辭工會羈押行李很難放行，無奈中只好翻墻逃走。上官致遠看著可憐巴巴等候發(fā)落的男孩鞋都跑掉了一只，便動了惻隱之心，手一揮便把他放走了。男孩趕緊跑走了，阮秋香就站在不遠處等他。

    剛準(zhǔn)備往回走，麥老頭便騎著一輛踏板車帶著兩個夜班保安趕了過來，而這時那打工仔早已不見了人影。由于人是在宿舍那邊跑的，上官致遠只是聽到呼叫后從大門去包抄，現(xiàn)在人沒抓到，廠里只是罰了宿舍保安的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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