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有什么話是不是進(jìn)屋里去說比較好？”

    周永福也看出來了一些端倪，惠蘭和阿海之間很不對勁。

    但他更注意到就這么一小會的功夫，周圍就聚了不少想看熱鬧的鄉(xiāng)鄰。

    周永善看向周徽嵐，“惠蘭，你覺得呢？”

    “那就進(jìn)去院子里說吧?！敝芑諐股钪r(nóng)村人的習(xí)性，八卦起來聽壁角趴墻頭樣樣在行，她相信區(qū)區(qū)一座院墻是阻擋不住他們的，而她要的正是這個效果。

    周永善示意周徽嵐與他往旁邊走。

    兩人離了人群有二三十米，周永善低聲問周徽嵐，“惠蘭，你告訴爸，你想做什么？無論你想做什么，爸都支持你。”

    周永善看得出來，女兒怕是受了天大委屈了。

    “爸，我想和周海算一算賬?！?/br>
    周永善呼吸一痛，算賬？算什么賬？有什么賬能讓女兒一回來就心心念念要算的？女兒直呼周海其名，連二堂哥都不愿意叫了。心中的猜測已經(jīng)幾近真實(shí)了。

    周永善點(diǎn)頭，“好，爸知道了，就依你?！?/br>
    他們回到人群中，周永善對周永福說道，“我同意你剛才的提議，有什么話就到院子里說清楚吧?！?/br>
    然后他又吩咐周大志，“大志，去請你二太爺過來?！?/br>
    周大福心一顫，“需要如此？”

    三太爺是他們周家碩果僅存的最年長的長輩了。

    要有大事發(fā)生了。

    周永善想了想，又吩咐道，“順便將你爺爺以及三叔伯五叔公也叫來，就和他們說，惠蘭回來了。”

    趁著他們喊人的空檔，周徽嵐走過去，敲開車窗，問高煦，“要進(jìn)去歇歇腳喝口水嗎？”

    他搖頭，“不了，一會我們就離開了?！?/br>
    助手小黃在旁邊探出差來答了一句，“周姐，先生明天還有課，我們要盡快趕回金陵大學(xué)?！?/br>
    他的多嘴，讓高煦淡淡地掃了他一眼，“你不用管我們，司機(jī)累了，他歇一會，我們再上路。”

    司機(jī)：我不累，我還可以。

    金陵大學(xué)嗎？“那你們等一會?！?/br>
    周徽嵐快步來到李桂花身邊，“媽，我朋友還有事要辦，就不下車了，家里有沒有什么能裝水的瓶瓶罐罐？我想給他們裝點(diǎn)水?！?/br>
    “裝水的瓶瓶罐罐？有，有的，我們進(jìn)屋，媽給你拿?！?/br>
    周永善院子里就有一口井，是早年打的，水質(zhì)很不錯。

    最后，周徽嵐用可樂瓶給他們裝了兩瓶井水，里面她放了一滴靈液。

    她忙活的時候，總有一些若有似無的視線朝那部車掃過去。

    大興村，周家人住得都不遠(yuǎn)，不大一會功夫，周大志就依照周永善的吩咐將該請的人都請來了。

    院子里坐滿了周家四五房人，一些徐秋蘭的親戚就擠在外圍，院子外及墻頭或站或趴著本村的村民。

    三太爺親切地拉著她問，“惠蘭丫頭，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

    周徽嵐反問，“大家以為我去了哪里？”

    周海站了起來，“這個我來說吧，那年樹鴻的部隊(duì)傳來噩耗，電報(bào)上說，樹鴻腿受傷了，有可能需要截肢，最好的情況也是跛腳一輩子，讓家屬速去。我和你以及駱峰前往粵省探望樹鴻，剛進(jìn)入粵西，駱峰半道下車回家，因?yàn)橐D(zhuǎn)車的原因，當(dāng)天晚上我們住到旅館里?？墒堑诙炷闳司筒灰娏?，只留下一封信，說你和駱峰走了，說你不孝，拜托我?guī)兔Χ嗾疹櫮愀改甘裁吹?。?dāng)時我在那里找了你一天一夜，實(shí)在找不著人，只好拍了一封電報(bào)回家，然后獨(dú)自乘車去了部隊(duì)?！敝芎]說的是，家里接到電報(bào)后，周惠竹立即就動身去了鐘樹鴻所在的部隊(duì)。

    “恰逢樹鴻在軍區(qū)醫(yī)院進(jìn)行手術(shù)，手術(shù)他挺危險的。醫(yī)生告訴我，讓家屬隨時做好準(zhǔn)備。當(dāng)時我年輕，六神無主，等樹鴻清醒過來，我才記得將消息轉(zhuǎn)告他。然后他拜托領(lǐng)導(dǎo)幫忙查找你的下落，可惜當(dāng)時已對過了搜查的黃金時間，最終一無所獲?！闭f這些時，周海的整個表情都是放空的。

    鐘樹鴻在一旁靜靜地聽著，當(dāng)年的情形仿佛又在眼前重現(xiàn)，前任妻子和現(xiàn)任妻子截然不同的表現(xiàn)也是后來讓他選擇和周惠竹結(jié)婚的原因之一。至少無論他變成什么樣，現(xiàn)任妻子都會不離不棄的。

    “因?yàn)槠饺绽锬愫婉樦嗤α牡脕淼?，加上那封信，樹鴻又是那樣的情況，所以我們都信以為真，以為你真的走了，和駱知青一起去了港城。想不到竟然不是嗎？”

    周海說完之后，所有人都看向周徽嵐。

    周徽嵐看向周海，冷笑，“周海，想不到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想將私奔的臟水潑到我身上。我只問你，你夜深人靜醒來的時候，就不曾良心不安嗎？”

    徐秋蘭見不得兒子被欺負(fù)，“你自己要私奔的，關(guān)阿海什么事？”

    周徽嵐挑眉，“所以剛才二嬸一直想見汽車上的人，是以為我們是從港城回來的？可惜讓二嬸失望了，車上的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丈夫家人?！?/br>
    徐秋蘭不服氣地嘟囔，“什么朋友，能開汽車送你回來？”

    周惠竹拉了一下她媽的手，沖她搖了搖頭。

    周海看到自己老媽和meimei都要避其鋒芒，很是心疼，“惠蘭，好好說話，別句句都帶刺，我媽好歹也是你的長輩?！?/br>
    “你對我做了那樣的事，有什么資格教訓(xùn)我？”都這個時候，還在她跟前擺兄長的譜？她呸！

    周永善輕斥，“周海，你閉嘴！還有你，老二家的，真是yin者見yin，做長輩沒個長輩的樣子，你說惠蘭與知青私奔港城，是你親眼見著了嗎？什么臟的臭的都往自己侄女身上扣！”

    李秋蘭吶吶地道，“這不是這么些年一直都這個說法嗎？”

    “什么說法？那是你們自己愿意相信的。我和孩子她娘從來不相信惠蘭會做出私奔的事，我相信我教出的女兒，能恪守住最基本的道德！”周永善擲地有聲地道。

    周徽嵐心中暖暖的。

    周永福連忙道，“惠蘭侄女，你好好說，如果真是他欺負(fù)了你，我這當(dāng)?shù)酿埐涣怂　?/br>
    對于他的話，周徽嵐聽聽就算，幫理不幫親，特別涉及重大利益的時候，真正做到的人又有幾人呢？

    周永善轉(zhuǎn)頭，對周徽嵐溫言道，“閨女，你來說，爹和你娘都想知道這些年你究竟怎么過的。你也別怕，家里的長輩都在，自會幫忙主持公道。即使他們不為你做主，爹和娘永遠(yuǎn)都會站在你身后的?！?/br>
    “那我就說說另一個版本吧?！?/br>
    第20章

    周徽嵐開始敘述另一個版本。

    周徽嵐不去想什么實(shí)力懸殊，這場公道，她要為原主討回。

    她當(dāng)然可以暗中積蓄實(shí)力，等羽翼豐滿再回來和周海等人清算，但原主的父母呢？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的例子還少見嗎？要知道周父周母已經(jīng)不年輕了，又一直活得消沉，三五年，他們還等得起嗎？

    她決定回來，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

    當(dāng)然，回來后她可以選擇不發(fā)難，隱忍著，等有了實(shí)力再發(fā)難。

    但這樣的話，一來，在最初的同情過去之后，所有的負(fù)面輿論在她發(fā)難前，都由她來承擔(dān)，當(dāng)然也會影響到周父周母。屆時肯定會氣到兩老的，她很擔(dān)心兩老的身體能承受得住嗎？

    再者不說出來的話，敵在暗，他們在明。

    你當(dāng)周海暗地里不會防備？

    倒不如直接撕擼開來，讓周海以為她就是這么沉不住氣，至少會降低兩三分戒心吧。

    如果她不說，父母被蒙在骨里，以后得知了該有多難受啊。

    而且這么些年，周海以及他們一家子對周父周母的照顧，鄉(xiāng)親鄰里都看在眼里。

    如果她只和父母說，而不公開，周父周母得知后，也一定會與周二伯一家劃清界限的。

    在外人看來，無故的疏遠(yuǎn)，就是他們忘恩負(fù)義。

    最重要的是，她離開十八年回來，如果沒一個站得住腳，能站在道德至高點(diǎn)的理由，流言蜚語足以讓他們一家子寢食難安。周父周母年紀(jì)大了，她可不忍心讓他們因她而承受這些非議。

    如今周海他們勢大，她即使揭開真相大概也無法讓他們傷筋動骨，但至少能讓她回來后站住了腳跟，讓周父周母不受謠言詆毀。

    這諸多的好處，即使力所不敵，但是足夠了。甘蔗沒有兩頭甜，事情都有兩面性，哪能什么好處都占盡了呢。至于撕破臉以后的相互較量，她并不懼怕。保住了現(xiàn)在，才能談以后，不是嗎？

    “當(dāng)年樹鴻的部隊(duì)傳來噩耗，當(dāng)時我憂心俱焚，只想著趕緊去到他身邊。那是我第一次出遠(yuǎn)門，家里憂心，我爸打算陪我去的，偏偏那時候我媽不小心摔斷了腿離不得人，周海就自告奮勇陪我去。上火車時，恰巧遇上了駱峰。到了粵省，下了火車大家就分道揚(yáng)鑣了。后來在旅館過夜，當(dāng)時我憂心重重，一應(yīng)吃喝皆是周海準(zhǔn)備。一夜之后，再次醒來，我人就到了西省慶南市。一個姓楊的男的說他把我買了?！?/br>
    眾人倒吸一口氣，他們沒想到會聽到這么一個版本。本以為拋夫棄子追求榮華的一個女人，卻變成了被拐賣的可憐婦女？西省他們知道，是我國邊境大省，那里號稱十萬大山，在他們印象中，是個很窮的行省。

    “周海，你知道嗎？那是西省一個偏遠(yuǎn)的山村，那個男人身高不足一米七，家里特別的窮，二十五都還說不上媳婦。在那個家里，我干的活是最多的，吃的穿的永遠(yuǎn)都是最差的?！?/br>
    “我在那里最初的幾年逃了無數(shù)次，每逃一次被抓回去就是一頓打，為此骨頭被打斷過兩次，流了兩胎，我的身子就是那時候熬壞的。但我始終記得我身為人妻身為人母為人子女，有父母有丈夫有兩個孩子，我無時無刻不想他們。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只要有機(jī)會，我一定會努力回來的。”

    她說到這里的時候，聽眾們中淚點(diǎn)低的女人們都眼睛濕潤，不然眼睛也是刺刺地疼。

    女人重情，男人都是薄情漢。一想到周惠蘭為了能回來，拼了命一樣，而鐘樹鴻呢，不過是一年多不到兩年，就另娶了嬌妻，接著三年抱倆。一時間，她們不由得怒視鐘樹鴻周惠竹兩人。

    鐘樹鴻神情凝重，他沒料到真相會是這樣……

    周惠竹心里慌得不行，怎么會這樣，她是不喜歡別的女人過得比她好，這女人里當(dāng)然也包括了她堂姐，但她同時也不希望她過得那么慘啊。這讓她丈夫怎么想？

    一時間，她擔(dān)憂地看向鐘樹鴻?？上Т藭r此刻，鐘樹鴻正沉浸在自己的心神之中，無暇他顧。

    而此時，李桂香已經(jīng)哭成了淚人。

    她的手死死地拽著桌子，她怕一放手她整個人就要倒下，本以為是女兒不懂事，自私，扔下他們兩老去了港城享福，卻不料是人禍。

    想到她有時夜深人靜時甚至忍不住在心里埋怨女兒，而她的女兒，卻在千里之外吃著苦流著淚，她的心如同被烈火焚燒一樣。

    周永善也低下頭，手指往鼻子底下抹了抹。

    周徽嵐一邊用衣袖替李桂香擦了擦眼淚，一邊說道，“直到第五個年頭，我為那男人生下了一個兒子，才能喘口氣，才不被那家人日盯夜防，好不容易處境有所好轉(zhuǎn)?？上А?/br>
    她這一轉(zhuǎn)折，又將眾人的心揪了起來。

    “好景不長，那是第六個年頭吧？周海，你一定印象深刻的吧？這是你托人匯出第一筆匯款三百塊的一年呢。還特意附言叮嚀讓他和我好好過日子，真是貼心。后面每隔三五年，每每等我努力取得他們的信任，過得好一點(diǎn)的時候，你的匿名匯款必到，總能將我的努力擊得粉碎?！敝芎Ｓ缅X勾起了那個男人那一家子的貪婪，真可謂居心叵測。因?yàn)樗@一舉措，原主回不來，楊家人會看得更緊，也融入不進(jìn)去，因?yàn)槟切﹨R款總是在提醒著他們她的來歷。

    周徽嵐不帶任何起伏的描述，卻讓在場的人都心起波瀾。

    “為了這一筆筆意外的橫財(cái)，楊家可不得使勁地看緊了我嗎？你這一招用得真好，讓我進(jìn)不得退不得，永遠(yuǎn)也別想過安生日子?！敝芑諐鼓柯犊嘈?。

    在場的老一輩都是老于世故者，很容易就想到，如果周徽嵐所言為真，那他就太狠毒了，再怎么說，惠蘭都是他堂妹，殺人不過頭點(diǎn)地，他這么做與逼她上絕路沒有區(qū)別，還是逼瘋?cè)说谋啤?/br>
    李桂香緩緩地站了起來，往前走了幾步。

    啪——啪——

    大家都還沉浸在周徽嵐構(gòu)建的悲傷氛圍中時，兩聲一聽就很疼的巴掌聲打破了整個悲傷低沉的氣氛。

    李桂香狠狠地朝周海甩了兩巴掌，周海一時不備，被摑個正著。

    徐秋蘭驚叫，“大嫂，你干什么？做什么打人？”

    周徽嵐也驚訝了，她以為周母柔柔弱弱的遇事只會哭呢，想不到發(fā)飆起來那么嚇人。

    李桂香沉聲道，“你兒子把我女兒害得那么慘，我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打他兩巴掌便宜他了！”

    徐秋蘭氣得想尖叫，“事情還沒弄清楚，你怎么就動手呢？枉費(fèi)阿海十幾年待你們親如父母！”

    “我有女兒，我不稀罕！你當(dāng)他是真心為我們好的？他是為了讓自己的良心過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