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了起來，走到紙窗邊，輕輕挑開一線窗戶向外望了望，呼了一口長氣，道：“天，快黑了。”

    魚初月見他說得意味深長又不明不白，心中不禁泛起些火氣：“賣什么關(guān)子！”

    景春明苦笑搖頭：“不是賣關(guān)子，我是真說不清楚，一會兒你自己看吧。你看了便知道這些凡人為何不需要食宿，也知道如今師兄弟們?yōu)楹慰梢允厣砣缬窳恕！?/br>
    魚初月盯著他臉上那兩坨紅紅的胭脂，盯了片刻，換了話題：“你沒帶茂學(xué)出去替旁人解毒，是不是因?yàn)槟惆l(fā)現(xiàn)了什么？”

    “是?！本按好鼽c(diǎn)點(diǎn)頭，“這里面，肯定得有人禍！不過我一個(gè)人不敢輕舉妄動，就等你來呢。時(shí)間差不多了，我先帶你出去看看?！?/br>
    “嗯?！?/br>
    景春明轉(zhuǎn)向崔?。骸鞍。@位同行的天極宗師姐，抱歉拖你下水了，這里沒你啥事，我和魚初月扮相好的，你就不用橫插一腿了……”

    魚初月一巴掌拍在他后腦上，制止他胡言亂語。

    她小心翼翼地望向幻成了朱顏模樣的崔敗。

    只見他勾著唇角，笑容和煦，卻叫人遍體生寒。

    魚初月硬著頭皮湊到了他的身邊，低低道：“情況不明，我先與他出去探一探?！?/br>
    “好?！贝迶〉偷屯伦?。

    就這么簡簡單單一個(gè)好字，竟叫他說得陰惻惻，寒顫顫，瘆人得緊。

    魚初月頭皮發(fā)麻，沖他傻乎乎地笑了笑，然后便疾步上前，拎著景春明后領(lǐng)，把他拽向禪房門口。

    茂學(xué)緊緊跟在景春明身邊，寸步不離地為他提供解毒蓮香。

    三人剛出門，魚初月的手腕忽然被拽住。

    崔敗門一摔，把景春明和茂學(xué)隔離在外，反手一抵，將魚初月摁在了門后。

    他撤去了幻象，露出幽黑的眼眸和俊美的面龐。

    他并沒有解毒，眼尾泛著異樣的紅，仙氣氤氳，眸光暗沉，氣勢令人心驚。

    呼吸沉沉逼近。

    “不許和他靠太近?！甭曇羯硢。拇綆缀跤|到她的唇，卻在毫厘之間堪堪錯(cuò)開。

    魚初月快速點(diǎn)了點(diǎn)頭，臉頰浮起薄薄一層緋紅。

    他偏了偏頭，嘴唇幾乎貼到了她的耳朵：“不要用靈氣。”

    魚初月瞳仁微縮，不動聲色地點(diǎn)點(diǎn)頭：“嗯?！?/br>
    她能解毒，崔敗肯定不是擔(dān)心她被毒香控制。他是在提醒她，動用靈氣，會吸引到‘人禍’的注意力。

    他緩緩把臉挪了回來，退開少許，幻成了朱顏的模樣：“去吧?！?/br>
    唇角一勾，用朱顏的臉扯出一個(gè)意味深長的笑容。

    魚初月：“……”

    她落荒而逃，拉開門縫，擠了出去。

    “不是，魚猴子，你男女不忌??？”景春明抓著她走出幾步，縮了縮脖子，望向木門緊閉的禪房，“你這師姐看你的眼神怎么怪怪的！”

    “你還有閑心管別人?！濒~初月瞪他。

    景春明攤手：“誰讓你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了呢……”

    “沒你這種兒子。”魚初月知道他這是緊張，故意插科打諢，便順著他的話打趣，放松心情。

    景春明：“……”

    正要斗嘴，他忽然神色一變，把胳膊肘拐到魚初月身上：“粘我，快！”

    魚初月余光瞥見，左手邊的金殿之中，纏在佛修們身邊的女子齊齊擰過頭來，直勾勾地盯住了景春明。

    景春明的禿頭上‘刷’一下爬滿了雞皮疙瘩。

    魚初月立刻身體一歪，裝模作樣倚在了景春明的肩上，偏頭瞪著那些虎視眈眈的女子們。景春明雙手合什，擺出一副念經(jīng)的模樣。

    殿中女子們慢吞吞把頭擰了回去，繼續(xù)糾纏端坐在金殿中誦經(jīng)的佛修。

    魚初月后背冒出了不少冷汗。

    那齊刷刷、直勾勾的眼神，著實(shí)令人心驚膽寒。

    景春明苦笑了下：“你起什么雞皮，還沒到你起雞皮的時(shí)候，瞧著吧！”

    魚初月有了一種強(qiáng)烈的不祥預(yù)感。

    夕陽緩緩下沉。

    落山之前其實(shí)會有一波特別猛烈的日光，尋常不太容易注意到，今日在這金光燦燦的無量天中，便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回光返照’。

    處處爆發(fā)出耀眼金光。

    轉(zhuǎn)瞬即逝，夕陽西沉。

    魚初月?lián)P頭望向無量天中部，瞇著眼，回味方才這一蓬金光殘留的尾波。

    金光隨著夕陽一起沉寂下去，但那些光芒特別密集熾盛的區(qū)域，卻是留在了她的腦海里。

    她想象自己從原地緩緩升起，就像進(jìn)入本源碎片時(shí)一樣，逐漸與大地分離，縱觀全局。

    重疊的金光區(qū)域漸漸在她的腦海中鋪展分離，當(dāng)她的意念懸浮在天量天正上方之時(shí)，她清清楚楚地‘看’到，金光特別密集爆發(fā)的區(qū)域，組成了一個(gè)碩大的‘卐’字圖形，無量天四部，全部納入其中。

    目光一轉(zhuǎn)，落在一道道纏在金色建筑內(nèi)外的紅布幔上。

    “這些都是福祿誕那一日布置的？”

    “對?！本按好鞯溃俺隽耸?，便無人收拾了?！?/br>
    魚初月若有所思。

    夜色降臨，點(diǎn)在金殿和道路旁的長明蓮花銅燈便幽幽地亮了起來。

    “無論看見什么都別慌?！本按好鹘┲屎淼?。

    魚初月本來沒什么，被他這副緊張兮兮的模樣一鬧，也無端多添了幾分忐忑。

    二人走進(jìn)了一處縱深的寺堂。

    “我大師兄，緣空。”景春明指著遠(yuǎn)處一道打坐的身影，低低地道。

    魚初月抬眼望去。

    隔著一重重前后敞開的堂室望進(jìn)去，端坐在最深處的那道身影有些模糊，仿佛融進(jìn)了夜色中。

    緣空在念清心經(jīng)。這個(gè)調(diào)子魚初月都聽熟了。

    無論身旁有人無人，她總會感覺經(jīng)文仍在腦海中盤旋不去。

    緣空的身邊同樣纏著一名女子。

    那名女子死死粘在緣空身邊，只因他在念經(jīng)，她始終被無形屏障彈開，無法真正貼到他的身上——和外面金殿中的情形一般無二。

    魚初月略有些疑惑地瞟向景春明，壓低聲音問道：“不是說你大師兄已經(jīng)破戒了么？看著并沒有什么不同?！?/br>
    景春明指了指天，“噓?！?/br>
    就在天色徹底暗下來之時(shí)，變故陡生！

    那名女子前一刻還在癡纏緣空，后一刻卻如見了鬼一般，尖叫一聲，跌坐向后，手腳并用便向邊上逃。

    仿佛緣空是極可怕的惡魔。

    女子叫得凄厲，一聽便知是嚇破了膽。

    魚初月瞳仁微縮，心臟在胸腔里打起了鼓。她偏頭一看，景春明也沒比她好多少，一副隨時(shí)準(zhǔn)備拿她當(dāng)擋箭牌的鬼德性。

    反倒是茂學(xué)，一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樣子，勇敢地扯了扯景春明的衣袖：“師父師父，別怕，沒事的，也不是第一次看見了！”

    魚初月無語地掃了景春明一眼。

    就他，還敢收徒弟。

    也不怕誤人子弟！

    “走。近些看看?！濒~初月畢竟是山村里的孩子王，偶像包袱很重，哪怕心里在打鼓，臉上也得裝得波瀾不驚。

    “不能叫他發(fā)現(xiàn)我，他會追著我不放?！本按好黝澲暤?。

    魚初月視線一轉(zhuǎn)：“從旁邊回廊潛過去?！?/br>
    二大一小三個(gè)人摸到回廊下。

    穿堂和回廊里每隔一丈便點(diǎn)著青銅蓮花燈，燭光微微，平日是莊嚴(yán)清幽，此景此情，便只覺陰暗詭異。

    檀香、木香、燭香、膩香混在一起，感覺難以言說。

    每穿過一間雙敞的堂室，都像是打了一場惡戰(zhàn)一般，就怕遠(yuǎn)處的緣空突然來個(gè)猛回頭。

    幸好他的注意力全數(shù)放在了那個(gè)女子的身上。

    女子已徹底癱在了地上，驚慌失措地往后挪，半天沒挪出一丈遠(yuǎn)。只看她的姿態(tài)，便知道是嚇得渾身綿軟，使不出力氣來。

    緣空轉(zhuǎn)過半個(gè)身，面對著她。

    魚初月想象中那些可怕的情景并沒有發(fā)生。

    緣空只是把清心經(jīng)念得更大聲了，誦經(jīng)聲中，儼然多添了幾分凈魅驅(qū)邪的莊重感，遠(yuǎn)遠(yuǎn)聽著，便覺振聾發(fā)聵。

    魚初月與景春明，已潛至最后一間穿堂。

    從木欞往外看，能將緣空的禪室看得清清楚楚。

    此刻，女子已逃到了門檻邊上，她連滾帶爬，根本沒有起身的力氣，只能手足并用在地上挪動，聲音嘶啞驚恐，仿佛緣空是什么恐怖的惡鬼。

    而緣空，也轉(zhuǎn)過了身。

    他依舊在大聲念誦清心經(jīng)。

    景春明緊抿著唇，拽拽魚初月的衣袖，示意她閉緊嘴再看，別叫出聲來。

    魚初月假裝不屑地扯唇笑了笑，將眼睛湊在窗欞上，望向禪室中的緣空——

    ……

    ……

    唔，也不過如此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