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笈七簽》云：九天玄女者, 黃帝之師圣母元君弟子也。九天為干金之象，性剛好動。九天之方, 可以揚(yáng)兵布陣。

    又有《太上正一諸品籙》曰：《太上九天玄女?dāng)匦懊毓偂芬浑A。此箓恭行天律, 部領(lǐng)雷兵。如有下界精邪, 北陰午酉，出沒巖xue，蟠踞山林, 窺闞家庭, 損傷人命, 神威所到，一切掃除, 福佑生人, 肅清魔魅, 至心佩奉, 感應(yīng)無方。

    由此, 在凡心之中, 九天玄女威能, 可見一斑。

    如同所有功德無量的天神通常所做的那般, 她在凡界傳下道統(tǒng)，名為瓊?cè)A。

    瓊?cè)A子弟，皆受其命，懲惡揚(yáng)善, 肅清人界魔障。所謂負(fù)長劍，御行天地, 降妖除魔，保衛(wèi)正義，瓊?cè)A堪為昆侖修真門派之首。

    這千百年來，玄女在瓊?cè)A，是精神的指引。即使除卻瓊?cè)A立派之時，她再也不曾表露任何神跡，再也不曾給與瓊?cè)A任何指引，她的地位，依舊崇高。

    神與人之間，平靜的一切都因著羲和望舒的成形，發(fā)生了改變。

    練就仙劍，舉派飛升。

    這是多么愚蠢的舉措，但，這又是多么誘人的舉措。

    成，瓊?cè)A將做古今未有之事，他們將舉派踏入仙界。

    而敗，他們，從未想過敗的可能。

    數(shù)百年精心準(zhǔn)備，他們不容許失敗。

    至于幻瞑界……

    那不過是些應(yīng)該斬草除根的妖魔，犧牲妖魔的性命而能造福整個瓊?cè)A，理所應(yīng)當(dāng)。

    他們的道統(tǒng)，本也就是斬妖除魔。

    對于此事，有所耳聞伏羲本著冷眼相待的態(tài)度。

    區(qū)區(qū)螻蟻，妄圖以機(jī)巧登仙，他倒要看看，他們能做到幾分。

    舉派飛升？滑天下之大稽！

    世上又豈能有不勞而獲依靠劫掠而長生的美事？

    哪怕天界旁觀，他們也終究一定會失敗。

    但所有天神，都不想料到，瓊?cè)A有玄霄此般人物。

    他的存在，至少沒有辜負(fù)瓊?cè)A上下三代人，數(shù)百年的努力。

    羲和望舒，至陽至陰之劍，匯集陰陽之氣，它們能夠練就，它們能存在于世，足以說明，瓊?cè)A所做的一切，都是可行的，他們所找的成仙之道，是正確的。

    網(wǎng)縛幻暝界，殺盡夢貘，同樣為人間界除一大害。

    所以瓊?cè)A的道，是正義的，是積累功德才得到的，正統(tǒng)的升仙之路。

    他們，真的有能力，越過天光所在。

    為首之人，玄霄。

    又一個讓天帝記下姓名的凡人。

    他的囂張狂妄與不自知，無疑讓伏羲想起萬年之前，持劍傷神的蚩尤。

    心比天高的凡人，可知心比天高之后，命比紙薄。

    天帝震怒，遣玄女下界，履天地之道。

    受羲和望舒牽引而來的天地靈氣，幻暝界殘敗的靈氣，和數(shù)之不盡的紫晶石的靈力，匯聚在卷云臺周圍。濃郁卻斑駁。

    瓊?cè)A的天光驟然停滯，玄霄朝天喝問，“何人阻我？”

    彩華流云的天神顯出身影，回答：“本座乃天帝駕下九天玄女，奉命相傳神界旨意。凡心入魔，妄想升仙。天帝有命，瓊?cè)A派逆天行事，犯下滔天罪孽，令其受天火焚燒，隕落大地，派中弟子打入東海漩渦之中，囚禁千年！但上天有好生之德，慕容紫英、云天河、韓菱紗雖為瓊?cè)A弟子，心中卻存清明善念，故可免去此劫?！?/br>
    為瓊?cè)A傳下道統(tǒng)之神，今終于現(xiàn)身言明，瓊?cè)A所做，盡皆錯誤。無害之妖，不該斬殺，斬之亦同邪道。

    從羲和望舒練就，到如今瓊?cè)A升至昆侖天光，三百年。

    十九年前，幻暝界慘遭屠戮，瓊?cè)A前任掌門太清身死，也從未有神對瓊?cè)A說，幻暝界生靈無辜不該殺之，幻暝界靈力不該奪之。

    “玄霄、夙玉，你二人已被選為羲和劍、望舒劍之宿體，從今往后，便要人劍同修，助我瓊?cè)A派早日升仙?！?/br>
    夙玉沉默，未曾作答，當(dāng)日是玄霄應(yīng)下此言，“弟子擔(dān)此重任，定會勤加修行，不辱使命?！?/br>
    昔日師父之言仍舊在耳，昔日自己所承之諾依舊在耳，如今卻正是瓊?cè)A信奉的神將瓊?cè)A打入邪魔外道。

    為求舉派飛升，他受陽炎侵體之苦。最后夙玉逃離瓊?cè)A，他已近走火入魔。

    夙瑤協(xié)同長老將他冰封十九年，當(dāng)時又說，“你不該恨我，要恨就恨云天青和夙玉，若不是他們出逃，你又怎會落到這樣的下場。”

    他自小到大，成長于瓊?cè)A，為了舉派升仙而努力，即便天資出眾，也從未敢因此而生絲毫懈怠，如今，卻是他追求的仙道將一切一語否定。

    可笑！簡直可笑至極！

    “神界自許為天、自比為地，如此天地，令人不齒！”

    “玄霄以命立誓??！蒼天棄吾、吾寧成魔——！”

    玄女當(dāng)時，便感覺到了，他的魔障，她再也無法饒恕這執(zhí)迷不悟之人，此人，必誅之，“玄霄，留你性命，日后必為禍端！”

    “哈哈！不錯！待我成魔，定要?dú)⑸咸焱?，將之夷為平地！若是怕了，勸你們快快將我除去！?/br>
    金光繚繞的神力鎖住了凡人的軀殼，也鎖住了魂魄。

    凡軀九成力量用以支撐瓊?cè)A，唯余一成，豈能抵抗神力。

    原本，神的力量相對于凡人，就是觸不可及的存在。

    區(qū)區(qū)幾十年修得血rou之軀，豈能勝過渡過萬年劫難的天地靈獸玄鳥。

    帶著殘缺魂魄而來的時空之力，選擇了最有利于復(fù)魂的軀體。

    他掙扎了下，身上鎖鏈的明光一閃，無盡雷流而過，擊碎了身軀僅存的意識。

    玄女微怔，放下指尖，不明白他為何還能不死。

    那一瞬間，她作為鳳族支脈后裔，似乎聽到了上古龍吟之聲。

    “這是……”卷云臺上站著的人再度睜開眼睛時，眉心的魔氣減淡了些，掃過周圍時，似是暗藏迷茫，又?？谝粫r不言不語。

    玄女肅重端莊，任何人也無法看透神的思想，她極其莊嚴(yán)的判決，“玄霄！你心魔已成！本座先將你打入東海漩渦最深之處，另稟天帝，再議生殺！”

    醒來的人聞言皺著眉，似乎終于從混亂和懵懂中清醒了過來，下意識就反駁了一句，“我不是玄霄?！?/br>
    同樣，不是心魔。

    語氣冷靜，不像是之前瘋狂模樣。

    在場所有人都呆了下。

    云天河，韓菱紗，柳夢璃，慕容紫英。

    唯有玄女毫無所動，“休得巧言脫罪！如今你已鑄成大錯，竟還不思認(rèn)錯悔改！本座將回天庭復(fù)命，望你好自為之，盡早脫身魔障！”他身上的魄，分明也融入了玄霄的氣息。他非玄霄，世上哪里有第二個玄霄。

    “……”如此不由分辯，心中不忿，頃刻燎原，他近乎壓制不住同心而存的怒火，“我說了，我不是他。既然為神，何以不明真假。”

    玄女目光淺淡，直直的看著他。

    那種眼神，他明會。

    若不是玄霄負(fù)罪，那么天下之人，又該找誰尋仇？一切皆是玄霄因果。

    沉默良久。

    那人微微垂眸，按下了心中不斷翻涌叫囂的屠戮之意，低聲道，“我又不是他。”

    他沒有手持羲和，從未屠殺夢貘，對讓自己的門派舉派成仙之事，同樣毫無興趣。

    他只是，因著生，莫名其妙，卷入了這亂局之中。

    慕容紫英不忍，“師叔……”

    姜晨抬眸掃了他一眼。身軀種種不甘憤懣和強(qiáng)壓下去的對于神的怨懟里，翻出了對慕容紫英這一小輩的些許，贊賞么？

    “……此事，本就是瓊?cè)A之失。師叔何必為此執(zhí)著……羲和望舒之事，本就是傷人傷己，如今瓊?cè)A冰封，幻暝血流成河，難道還不夠嗎？玄霄師叔……”

    云天河愣愣的點(diǎn)頭，他不像是紫英那般，善于言談，此刻也只喚了一句，“大哥……”

    “……”

    也許玄霄將為他與故人之子的情誼感懷，但姜晨，此刻，即便是感同身受，也終究一時。畢竟，他并沒有一顆重視生人的心。過去早已成為懷念，他清清楚楚這個結(jié)局，即便他不懂為何不曾死在海中反而面對如此之局，也絕無法看著這份因果扣在自己頭上。

    錯。

    即便天下之錯，但，那可是他所為？

    明明毫無錯誤，又豈肯承此罵名？

    何況……

    他看著玄女的神情，默然無語。

    她分明已見得真假……她分明……

    她分明……只是缺少一個犯錯的人……

    玄女矜傲道，“玄霄，我等百般勸說，你竟還不知悔悟?！?/br>
    對于她此番言語，原本受陽炎炙烤的軀體登時無法維持神志，眼睛瞬息通紅，魔氣四溢，“……原本非我所為，何談悔悟？”

    “孽障！簡直死有余辜！”

    “速去押去東海思過?！?/br>
    東海，天云。

    腳下一片滄海，落入之時，似乎又感覺到了那種，冰冷的窒息之感。

    東海的漩渦，半分明光不見。

    為免瓊?cè)A再生事端，各個弟子分別封印在漩渦角落。至于玄霄，自然留了漩渦最深，最為陰暗之處。

    但愿這海，磨去他的戾氣。

    海的漩渦，卷出無盡的水刃，稍一觸碰，便是血rou飛濺。

    一日，終復(fù)一日。

    起初的寬心忍耐，終變?yōu)樾沟桌?，最后，再變的陰沉平靜。

    姜晨看著觸及封印時掌心模糊的血rou，眼瞳通紅。

    要他固守此處千年……可笑！

    他活著，就知道有人還等著他……怎么能被這種幽禁阻攔腳步！

    他拔出了跟隨而來的羲和劍。

    火色劍光刺入水隙之時，除卻陽炎焚身，令人迷失的，是魔氣入心。

    ……

    “玄女，瓊?cè)A之事，是否已妥善解決?！?/br>
    “回陛下。玄女已傳達(dá)天意，燒盡瓊?cè)A，將為首的玄霄夙瑤等人封入東海漩渦之中?！?/br>
    “很好。修仙本就是奪天地造化，難之又難，為心性堅韌者才能得大道?？上鲨铗埐获Z，瓊?cè)A貪婪無度，盡皆藐視天地威嚴(yán)，妄圖投機(jī)取巧飛升成仙，如今將其打入東海，必要其思過改悔，以警示天下！”

    “是，陛下。”

    “陛下，還有一事……”

    “說。”

    “他的身上，附有龍息。甚至，不輸于自天地生來與盤古燭龍一起成長而來的，不周山之神鐘鼓?！?/br>
    “……”伏羲皺眉，“可知是誰？”

    “恕玄女淺陋?！?/br>
    “另外，玄霄的魂魄也似是有些異常?！?/br>
    “那便封鎖對龍族消息，分散他的魂魄。無論如何，天界都不允許如此悖逆之徒肆意妄為！”

    天界一年瞬息而過。

    人間已三百年。

    歷經(jīng)邪劍仙及重樓之變，再次見到了曾經(jīng)的神將飛蓬。飛蓬不愿歸天，天帝對怒火之下輕易判飛蓬下凡，難得生出了些后悔之情。

    他重見了飛蓬身著寶甲，手持鎮(zhèn)妖劍力敵魔尊重樓的風(fēng)采之后，不知為何，想起了從前那揚(yáng)言背仙入魔的孽障。

    他們天界有飛蓬如此神將，可挫魔界至尊。

    小小凡人，卻還大言不慚意圖入魔。

    即便重樓都敗給神界，他即便入魔，豈能比肩魔尊重樓！簡直天真！

    如今他倒想看看，此孽障還有何話好說!

    “玄女，東海之事現(xiàn)今如何？”

    “回稟陛下，瓊?cè)A弟子皆已俯首認(rèn)罪，近百年來已接連步入輪回。唯……唯有孽障玄霄……至今仍執(zhí)迷不悟，不思悔改清修定心，大言不慚意圖逆天，妄圖以陽劍破封而出。”

    伏羲聞言淡淡笑了下，“是么？”

    “如此漠視天道……再加雷刑，何時言悔認(rèn)錯，何時改刑。”他停頓了會，才有些不耐，“罷了。不過凡人耳。既然瓊?cè)A門徒大多認(rèn)錯，也足夠了。關(guān)于那背天入魔之徒，如此處置，日后不必以此相報了。”

    “是，陛下?！?/br>
    九天玄女降臨東海。

    雷電相激的漩渦之中，人已憔悴。

    她問，“玄霄，三百年過，如今可知改悔？”

    深深的黑暗之中，只傳來壓抑著無盡怒火的沉喝，“滾?！?/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