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景衣皺了皺眉頭，今年秋日的時候，歐陽相公起夜時不慎摔了一跤。傷筋動骨一百天，年輕人都不好受，何況歐陽相公一把年紀(jì)了，這不引發(fā)了舊疾，三番兩次的請辭，想要告老還鄉(xiāng)。

    官家不允，最后鬧了個折中的辦法，王公拜了相，歐陽相公半隱半退的，做了個副相，一般情況下，已經(jīng)不怎么出來管事了。

    如今官家的兩個生有皇子的后妃，謝景衣同高斂芳，全是出自新黨，再加上這一年多來，謝景衣的黑羽衛(wèi)，同柴祐琛所在的御史臺，對著后族五大家一頓窮追猛打，剪了他們不少羽翼。

    官家如今腰桿子直了不少，茍善中同謝保林又都是能吏，新法雖然有爭議，但并沒有鬧出什么亂子來。此消彼長的，新黨如今的確是抖起來了。

    “栽跟斗就栽跟斗，這輩子靠著咱們兩個，他們順風(fēng)順?biāo)?，沒有吃過大苦頭，有積弊。肅清一番，也未必就不是好事情。說到底，管你新黨舊黨，這天下都是官家的?！?/br>
    “咱們是官家的臣，可不是新黨的狗。誰不好，就殺誰。上輩子對新黨嘔心瀝血，不也死翹翹了？”

    柴祐琛笑了出聲，“看來黑羽衛(wèi)如今長本事了，我們謝嬤嬤都抖起來了。”

    謝景衣挺了挺背，抬起了下巴，“柴御史，有你這樣同上峰說話的么？沒點眼力勁兒，看到?jīng)]有，你的上官肚子餓了，還沒有用朝食呢！”

    柴祐琛無奈的伸出手來，讓謝景衣搭在他的胳膊上，“昨兒同阿娘說好了，咱們今兒個過去用朝食。哦，昨晚上用晚食的時候，阿娘還說，三囡怎么回事，都嫁人了，還不著家的，這都什么時候了，讓夫君回來，冷鍋冷灶的，飯都沒有一口吃！”

    謝景衣身子一抖，立馬將手收了回來，挽住了柴祐琛的胳膊。

    “二郎，我肚子餓了～～～”那聲音甜得發(fā)膩，還帶有顫音！

    柴祐琛一個激靈，“正常點說話！”

    “二郎，你不喜歡阿衣～這么說話嗎？阿衣看到如今的小娘子，都這么說話啊～～就上回，同你說話的那個～～，我說話只抖一下，她起碼抖十下～”

    “一會你阿娘罵你，我替你頂著?！?/br>
    謝景衣白眼一翻，也不抖了，“這還差不多！你何必為新黨憂心，老妖婆龜縮出去，不管咱們怎么破口大罵，她都不出手，煩得要命的。正好讓那群不曉得天高地厚的人，去捅捅馬蜂窩，引得新黨出手，咱們再斬頭。豈不是正好？”

    柴祐琛點了點頭，“我倒是不擔(dān)心這個，我就擔(dān)心官家又哭……他如今看著我，都含著淚……”

    謝景衣聞言哈哈大笑起來，說起這個，她也要笑死了。

    京城里如今都說，柴祐琛的心都被狐貍精謝三勾走了，官家被契兄弟拋棄，心如刀絞，可不是見著柴祐琛都淚眼婆娑……簡直是好一出大戲。

    兩人一邊梳洗一邊斗嘴，直到用了朝食，各自出門了，方才消停。

    說是休沐，但不管是謝景衣還是柴祐琛，都不是閑得下來的人，哪能真在府中，詩情畫意。

    謝景衣騎了青厥，朝著鬼街行去，這一路上，幾乎看不到幾個行人，連喜好玩雪的小童，都被拘在了家中，不怎么出門了。

    鬼街倒是比往常熱鬧了不少，謝景衣翻身下了驢，走進了自己開的棺材鋪子。

    鋪子里人擠人的，都是披麻戴孝的孝子，一個個眼睛紅紅的，小伙計跑來跑去的，忙都忙不過來。偌大的鋪面，空了不少。

    謝景衣皺了皺眉頭，招呼了掌柜的過來。

    那流言蜚語，茶樓最懂，生老病事，醫(yī)館最通，亡者之逝，沒有比棺材鋪子更知曉的了。

    “今兒個怎么來的人，比往日多了許多？”

    掌柜的嘆了口氣，“東家有所不知，昨兒個夜里，雪下得尤其大，有那么幾戶，塌了屋子，真是慘事?！?/br>
    謝景衣點了點頭，“我看鋪子里都要賣空了？”

    這掌柜的做這一行多年了，十分的老道，“東家不用擔(dān)心，還有許多薄皮棺材，都在庫里堆著。年關(guān)難過，到了冬日，餓死的病死的凍死的窮苦人，數(shù)不甚數(shù)?！?/br>
    “今年雪大，我一早就叫人打了許多備著?！?/br>
    謝景衣嘆了口氣，“窮苦人不容易，這薄皮棺材，咱們少賺些，算是積德了。”

    第428章 風(fēng)起

    謝景衣點了點頭，并沒有多問，掌柜的松了口氣。

    這些年他算是看明白了，東家年紀(jì)雖然小，但在她手底下干事，那可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你說做假賬撈好處？不好意思，人家瞅一眼睛，就把你那賬本子，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了。

    你說混日子，不虧錢就算是賺了？開玩笑，你不給她賺錢，她能把你的毛拔了不說，還把你的錢袋子扒了。

    明明是個混賬東西，可他卻想在替她賣命干一輩子，簡直就邪門了。

    掌柜的搖了搖頭，看著謝景衣遠(yuǎn)去的背影，拍了一把小伙計，“看什么看，仔細(xì)著點，別把薄皮棺材不當(dāng)棺材，磕壞了碰壞了，對得住要住進去的大兄弟么？還愣著做什么，快去庫里多抬些出來?！?/br>
    ……

    風(fēng)雪太大，傘是撐不住了，謝景衣緊了緊身上的蓑衣，朝著趙掌柜的紙人鋪子里走去。

    “你來了。這是昨兒個塌房的人家，都集中在城南，我畫了個圖，你來看看，這其中怕不是有點事。你可還記得，今年入冬的時候，便下了好幾場大雪?！?/br>
    “其中有一個小廟，塌了屋頂，雖然沒有壓著人，但京城之中，卻是有了流言，說神佛預(yù)警，今年怕不是要發(fā)生什么了不得的禍?zhǔn)??！?/br>
    “官家借著給太后祈福之事，特意遣了人，把那小廟周遭的屋頂，都修繕了一番。那小廟所在，正好是城南?！?/br>
    謝景衣當(dāng)然知道，因為那小廟的屋頂，可不是雪壓塌的，是她遣翟準(zhǔn)硬生生的捶塌的。

    上輩子雪患，城外慘劇且不說，東京城中死人最多的，便是城南了。那一塊兒，一個院子里，住了好些人，都是些窮苦討生活的租戶，城中沒有土地，他們便是冬日都要出去靠做活來填飽肚子。

    勉強度日罷了，哪里有那個閑錢修屋子。于是她才想了這么一出，尋了個由頭，讓朝廷未雨綢繆了。提前做了準(zhǔn)備，這不就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流民的身上。

    萬萬沒有想到，機關(guān)算盡，城南還是塌了房。

    趙掌柜說著，攤開了他畫的圖紙。這圖便是以那小廟為中心的，在廟的周圍，畫了一個大圈兒，也就是修葺過的那一塊地方。

    又用紅筆圈了這幾個塌房的人家。

    “你看，按說是不應(yīng)該的，這幾乎應(yīng)該都是修過的。這事兒，當(dāng)初乃是王洪負(fù)責(zé)的。這王洪，是王公的族侄。我收了消息，便想著這事兒怕是小不了了?！?/br>
    謝景衣心中嘆了口氣，今兒早上，她同柴祐琛才說怕是要出事，這才一個朝食的功夫，事情可不就來了。

    “對了，還有一件事兒，昨兒個我回城的時候，遇見了李郎中。她急匆匆的去了青萍鎮(zhèn)，說那里有好些人，都生了病，具體是個什么情況，早晨我去問的時候，醫(yī)館說李郎中沒有回來?！?/br>
    謝景衣眼皮子跳了跳，“你說青萍鎮(zhèn)？”

    趙掌柜撓了撓頭，“是青萍鎮(zhèn)沒有錯。城外情況還好，流民不多，都被城外的山寺收留了。”

    “若是青萍鎮(zhèn)，那可是有問題了。你忘記了么？青萍鎮(zhèn)住的本就多是外鄉(xiāng)人，乃是通往京城的必經(jīng)之路。為了減少流民進京，有人提議，在青萍鎮(zhèn)施粥?！?/br>
    “如今雪災(zāi)未起，這施粥之事算不得什么大事，并沒有多少人關(guān)注。李杏一夜未歸，青萍鎮(zhèn)怕是十分棘手?！?/br>
    趙掌柜立馬嚴(yán)肅了起來，“咱們先去哪里？”

    謝景衣想了想，“你去城南看那塌屋子之事有何貓膩，我同慧知去青萍鎮(zhèn)?！?/br>
    趙掌柜點了點頭，“你稍等?！?/br>
    他說著，進了屋子，拿了一個包袱出來，“里頭放了好些糖炒栗子，還有粘豆包，炒豆子，你帶著路上吃。我愛吃rou，不愛吃這些?！?/br>
    謝景衣毫不客氣的接了過來，“你不愛吃，整這玩意作甚？莫不是又是哪個瞎了眼的大娘，瞧中了你這副臭皮囊，非塞給你吃？”

    自打趙掌柜的變成了美人兒，這出門辦事，都不方便了。

    走到哪里，都有那小娘子大娘子老娘子，往他懷中塞花兒朵兒帕兒的，煩得要命。

    便是趙掌柜自己個，都懷念起了他的大肚子，可是說來也奇了，他頓頓食rou，鮑參翅肚輪番上了，那大肚子它怎么著也沒有長回來。

    趙掌柜鄙視的看了看謝景衣，“也就是你，天天美人在懷，看什么都是春天了。我這是做了好人好事。這把一些新紙，拿去給人糊窗戶了，有錢的給錢，沒有錢的給吃的?！?/br>
    “這不都給吃的。”

    “為啥給新紙？”說話間，關(guān)慧知從門口走了進來，在原地跳了跳，抖落了身上沾的雪。

    她毫不客氣的走了過來，從謝景衣懷中，抓了一把炒栗子，啃了起來。

    謝景衣無語踮了踮腳，長得矮就是慘，她往這里一站，跟關(guān)慧知家放東西的桌子似的，看她抓得那叫一個順手。

    “這還用問？紙人反正是要燒掉的，舊紙就舊紙吧。這么冷的天，糊窗戶可不能糊弄，不然不要凍死人了。趙掌柜的這是積了大德了。”

    趙掌柜的一聽，抬了抬下巴，“唉，也不用這么直白的夸我的。老趙我別的沒有，就是兜里的銀子花不完，堆在庫房里，都要長蟲子了?！?/br>
    “我說換成銀票吧，可我阿娘說了，還是金子銀子長得好看，交子就是一張紙，用來擦屁股都嫌小吶?！?/br>
    關(guān)慧知的手握住了鞭子，“不要用美人的嘴，說出這么不雅的話！”

    趙掌柜的縮了縮脖子，“屁股那里不文雅了，你沒有屁股嗎？”

    關(guān)慧知眼睛一瞪。

    趙掌柜的立馬改了口，“交子就是一張紙，用來擦臀……用來擦腚……咳咳，用來擦臉都嫌笑吶！”

    關(guān)慧知這才恢復(fù)了原樣，悠哉悠哉的啃起栗子來。

    “我們?nèi)ツ睦?？?/br>
    謝景衣有些恨鐵不成鋼，“你就不能自己個想想？”

    關(guān)慧知搖了搖頭，“我懶得想，你說打誰，我就打誰？反正都長得一樣丑?！?/br>
    謝景衣有些汗顏，“老趙，走了，我們?nèi)デ嗥兼?zhèn)了。晚上我要吃鍋子，你煮的?！?/br>
    趙掌柜樂呵呵的應(yīng)了，“沒問題，吃羊蝎子！”

    第429章 青萍鎮(zhèn)

    “青萍鎮(zhèn)暴風(fēng)雪太大，壓倒了好些樹，此去之路，一時半會通不了。兩位還請歸吧?！?/br>
    風(fēng)雪越來越大，謝景衣勒住了馬，拂了拂臉上的雪，在馬前頭，幾個穿著兵甲的衙役穿著蓑衣戴著斗笠，站在風(fēng)雪之中，路上已經(jīng)設(shè)了障卡。

    “是么？多謝小哥相告，只不過我二人急著趕路，家?guī)煵≈?，就等著我們回去見最后一面了，我們便是用爬的，也得爬過去。我們江湖兒女，最是尊師重道，還請小哥讓開。”

    在后頭跟著的關(guān)慧知甩了甩手中的鞭子，聽著謝景衣的哭腔，無語的別過頭去。她就不明白了，黑羽衛(wèi)的人，怎么個個撒謊都不帶眨眼睛的。

    就她那個抱五行的師父，簡直是個存活在謝三口中的老妖精，咋地就病重了？

    那兵丁對視了一眼，搖了搖頭，“不行！我們也是聽令行事，還請兩位女俠，不要為難小的?！?/br>
    謝景衣挑了挑眉頭，翻身下了馬，四下里看了看，當(dāng)然，看了也白看，風(fēng)雪太大，四周幾乎看不到人影兒。

    那兵丁見她腰懸佩劍，警惕的往后縮了縮，卻不想謝景衣手掌一番，掏出一錠銀子來，十分嫻熟的塞進了那兵丁手中，“天寒地凍的，難為兩位小哥在這里守著了，這一點意思，給小哥打酒喝?！?/br>
    那拿錢的兵丁，看了另外一人一眼，有些猶疑。

    謝景衣毫不猶豫的走到關(guān)慧知跟前，撩起了她的蓑衣，露出了一身白袍子，又撩起自己的蓑衣，露出了白色的衣袍，擦了擦眼淚。

    “兩位小哥，我們姐妹委實不必欺騙你們，這年頭，若不是家中有喪事，誰會直接穿著孝服就出門了？說是去看最后一面，可此去路途遙遠(yuǎn)，八成是見不著了?！?/br>
    “小哥何不行個方便。我們姐妹自幼習(xí)武，不說是什么高手，但打十個八個，那是沒有問題，可不到萬不得已，我們實在是不愿意動手?！?/br>
    那拿著錢的兵丁一個激靈，毫不猶豫的拉開了路障，“你們速速路過，千萬不要停留，什么都不要問。兩位還請節(jié)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