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節(jié)
王鶴飛快的看了一眼上面坐著的晉王妃,年輕貌美的貴婦坐在那里,手里團扇搖動,似乎在等他的話,“如今陛下對大王已經(jīng)有顧慮,相比之前,要越發(fā)小心行事。一干長吏還有朝廷委任的官吏,依然他們做甚么就做甚么,不必更改,一如既往就好?!?/br> 玲瓏頷首,她看向王鶴,“只是那些送到阿舅家的錢財……” 賀若家替元泓收了不少人,幫了這么大的忙,自然不能還叫人出錢養(yǎng)兵。自然是元泓出了。其實那么多人,錢帛都還是小事,一年的花銷,恐怕還比不得洛陽一個親王建造一所園林的費用。 就是糧草這些東西,是最需要費心的。 六鎮(zhèn)之亂,并州冀州不少心懷叵測的人,都趁機擴張勢力,只是元泓這兒要格外小心謹(jǐn)慎。 “王妃放心,此事臣均已經(jīng)料理妥當(dāng)。” 玲瓏頷首,“王先生做事,自然是令人放心的?!?/br> 問完之后,王鶴自己告退,他出去之后,外面的芍藥才進來,“這些事原本應(yīng)該是大王的那些人來做的,現(xiàn)在都交給九娘子了?!?/br> 玲瓏不緊不慢的靠在憑幾上,“他一出去就要好幾個月,這里總要有人看著?!?/br> “是要人看著,不過平日里九娘子原本就不得閑了,又加上這些……” 做王妃,并不是坐在那里,從白日坐到晚上,什么事都不用做。貴婦交際自然是不用說,還有各處的走動,現(xiàn)在元泓心有大志,她也要跟著去那些實權(quán)家族里到處打聽,搜羅各種消息。 一日到晚,忙得停不下來,還別說自家里的各種事。 “這你就不懂了?!绷岘囃炙幮Γ斑@清閑自然有清閑的好處,可是這忙也忙的好處。尤其這夫妻,要是一忙一閑,不管如何恩愛,到時候一定會出事的?!?/br> 她說著,手臂往下巴上一支,“人都是往前走,就你一個人還在原地呆著,誰等你啊?!?/br> 這話對芍藥來說,委實有些艱難高深,聽不明白,不過好話還是會講,“這就是夫妻一體吧?奴婢聽說,這大事就得夫妻一塊,不管少了哪一個都不行?!?/br> 這話聽起來似乎是有些意思,玲瓏開口教她,“就是這個道理,他做大事,你也不能閑著,你要是做得好,比他還成,那就最好。至少也不能甚么都不做,天底下沒有乖乖享福的事?!?/br> 芍藥連連道是,“九娘子真知灼見?!?/br> 說著,把手里從外面得來的書信,送到玲瓏手上。 送過來的書信有好幾封,娘家送來的書信,放在最上面。玲瓏直接拆開,書信是蘇遠托了妻子的名頭送過來的,蘇遠小心謹(jǐn)慎已經(jīng)成了本能,不管做什么都是如此。 玲瓏看了書信的前幾句,眉頭立刻蹙起。 芍藥在一旁看到,“九娘子,可是家里出事了?” 玲瓏搖頭,信里蘇遠說皇帝的病情加重,現(xiàn)在皇后和高照兩個,已經(jīng)打算令各州當(dāng)?shù)毓賳T向朝廷舉薦名醫(yī)。 皇宮里的醫(yī)官,已經(jīng)算是水平很好的了。那些醫(yī)官都束手無策,看來皇帝的病情是真的到了危急的時候。 “這個時候要甚么醫(yī)官,趕緊趁亂把太子弄到身邊才是吧?”玲瓏對高皇后已經(jīng)沒有多少耐心,“去拿筆墨來?!?/br> 芍藥哎了一聲,東西都給她拿來,站在一旁伺候筆墨。 娘家來的消息,自然是及時的。玲瓏到了這會感覺到人在晉陽的尷尬,離著那么長的一段路,得消息都不方便。 寫了信告訴元泓,特別在混在送給元泓的公文里頭,令人快馬加鞭的送過去。 “……”玲瓏忙完了,坐在那里,她丟了手里的團扇,“陛下這病情來的兇猛,恐怕是要變天了。” 芍藥聽她呢喃,“九娘子,是要出大事了嗎?” 玲瓏頷首,她坐在那里,手指不停的在憑幾上敲著,她心里想著,過了好半會嘆了口氣,“現(xiàn)在我不能回洛陽?!?/br> 她沒法回,又不是單身小姑娘了?;厝ヒ惶?,晉陽這邊就沒人料理坐鎮(zhèn)。虧得是眼下兩個人還沒有孩子,要是還有孩子,她就更脫不開身。 “那九娘子就好好呆著。”芍藥站在旁邊出主意,“反正還有那么多人不是。” 玲瓏在洛陽里長袖善舞,左右逢源,每逢在貴婦里頭鉆一圈,就沒有空手而歸的時候。可是那時候是她自己親自出馬,怎么比的了現(xiàn)在! 玲瓏叫人把王鶴請了過來,王鶴才離開沒多久,就又被請了回來,他滿心莫名其妙,玲瓏把書信上皇帝病危之事告訴他,“我不能冒然離開晉陽,而且有些事,先生去做比我去做,要更方便些?!?/br> 王鶴是個聰明人,何況之前元泓已經(jīng)派人在做此事,只是眼下情況突變,越發(fā)要小心了。 王鶴立刻抬手,對玲瓏一禮,“臣知道了。” 玲瓏看著王鶴離去的背影,自己鋪平了一張紙,開始給父親寫回信。 洛陽里氣氛沉悶,除去那些平民,皇親貴族所在的內(nèi)城里,吸一口氣都覺得沉甸甸的,壓得人完全喘不過氣來。連帶著拉車的馬,馬蹄落地,都有幾分小心翼翼。 明光殿里,高皇后自己親自照看皇帝。這種伺候人的活計,她未入宮之前,就做的很好。到了現(xiàn)在,竟然比那些宮人都不差什么。 皇帝面色如紙,白的看不出有任何的活氣。眼下已經(jīng)熱的叫人坐不住了,但是大殿內(nèi)卻是門窗緊閉,拉的嚴(yán)嚴(yán)實實,不讓半點風(fēng)透進來。 高皇后看了床上的皇帝一眼,她揣著雙手,藥已經(jīng)喂下去了,過了好會,皇帝的咳嗽才好點,躺在那里有了些許平靜。 “陛下?”高皇后輕輕出聲,“要不要讓太子過來看看你?” 皇帝睜開眼,搖搖頭,“他還小,來了除了哭也不會做其他的。算了?!?/br> 高皇后頷首,“說的也是?!?/br> 說著,在皇帝的頭下加了個低一點的軟枕,聽著皇帝的呼吸見見平穩(wěn)下來,高皇后緊繃的身體也放松些許。 她側(cè)首靠近皇帝,聽到呼吸里帶著微弱的痰音,頓時臉色就沉了下來。 一旁的宮人中官,見著她臉色不好,噤若寒蟬。 高皇后年少的時候,曾經(jīng)伺候過病重的老父。知道病人病入膏肓是什么樣子,皇帝這樣,恐怕是兇多吉少。 她站起來,令左右時刻關(guān)注皇帝,自己回了千秋殿。千秋殿里,沈氏已經(jīng)在那里等著了。 高皇后一大早,就令人把晉王妃的母親給召了進來。外命婦不能直接和皇帝相見,高皇后又要照看皇帝,便叫沈氏在千秋殿等著。 “今日叫夫人來,是有事想要和夫人商量?!备呋屎笞诖采希凉M臉疲憊,“陛下此刻不太好,晉王如今又在打仗,晉王府在這個時候,府內(nèi)沒有主事的人,不太好吧?” “這……的確不好,不過晉王在外,王妃在刺史府內(nèi)料理一切事務(wù)。如果王妃不在的話,恐怕不妥當(dāng)。”沈氏斟酌著話語,她不知道為何高皇后想叫玲瓏回來,但眼下洛陽里局勢不明,太子年幼,高家又和宗室劍拔弩張。她這個外人看著,都隱約覺得要出大事。怎么可能還把女兒往里面帶。 高皇后嘴邊的那抹笑影徹底消失,神情里似笑非笑,沈氏知道自己觸怒了她。立刻低頭不語。 “還是讓人回來吧。橫豎刺史府那里,有不少人幫忙看著,晉王是陛下的堂兄弟,他為了戰(zhàn)事不在,這情有可原。但連王妃都不在這里,未免太不像話。何況也不是沒有這樣的往例。夫人難道連這個都不知道?” 沈氏低頭嘴里只說知罪。 高皇后見重話都已經(jīng)說得差不多了,才放緩了語調(diào),“讓她回來吧,蘭陵長公主也想她了。她還沒有孩子,也沒有甚么事能絆的住她。” 見沈氏還是不接著她的話往下面說,干脆沒了耐心,“夫人去把王妃叫回來吧,做女兒的看看阿娘最適合不過了。阿舅他們也想和左丞好好談?wù)勑??!?/br> 沈氏頭抬起些許,又垂了下去。 高皇后在宮里并沒有多少親信,她出身不高,只能算是良家子,就算后來高家認(rèn)了她為養(yǎng)女,也沒有出多少力,一切靠她自己經(jīng)營不起來。 蘇九娘在這里,給她出主意,告訴她蓋怎么做,一顆心才能落下來。以前不覺得,只覺得蘇九娘不識抬舉,看不起她娘家人。甚至還起過點,要收拾降伏她的心思。 可是還來不及實施,蘇九娘就跟著晉王前往晉陽。讓她所有的盤算都落了空。此次皇帝眼看著不行,太子到現(xiàn)在和她說過的話不超過三句,而且皇帝防備她防備的厲害,不僅僅防備她,也防備太子生母。她做的所有由她親自照顧太子的嘗試,全都落了空。 她此刻沒了主意,慌亂里,只想到蘇九娘一個人。 沈氏知道高皇后這是下定了主意,只好寫信到晉陽去。 玲瓏收了信,心里有疑問,但那里到底還有她娘家在,哪怕她從書信里看出詭異的地方,安排好一切,直接回了洛陽。 玲瓏回到洛陽,還來不及回王府,直接就到娘家門上。 沈氏一看到玲瓏,還沒說話,就流淚下來。玲瓏嚇了跳,伸手過去攙扶住沈氏,“阿娘這是怎么了?” 沈氏搖搖頭,一把抓住玲瓏的手,直接要她和自己去了內(nèi)室。 入了內(nèi)室,叫左右都退下,甚至連屋子外面的人都沒有留下,直接屏退在外。 “你回來作甚么?”沈氏見屋子里都沒人了,忍不住責(zé)怪玲瓏,她故意在書信里留了點蛛絲馬跡,憑借玲瓏,不可能看不出來。 “就是看出有端倪,所以才回來?!绷岘囌f的沒有半點遲疑,“爺娘生我養(yǎng)我,我總不能不管爺娘,就顧我自己死活?!?/br> 沈氏聽后,長嘆一聲,過了好會,她又看玲瓏,“大王知道你回來沒有?” 玲瓏說知道,“我臨走的時候,特意叫人給他送消息去。” 她說著,堆砌滿臉笑容,“阿娘,沒事的。現(xiàn)在他手里有兵權(quán),誰要動他,都得顧忌三分。” 沈氏看她好會,沒忍住把皇后逼迫她的事說了,“現(xiàn)在陛下身體不好,皇后做事也沒個輕重緩急?!?/br> “現(xiàn)在正值多事之秋,我和你阿爺都擔(dān)心你呢?!?/br> 玲瓏抬眼起來,扯了扯嘴角,“皇后倒是越活越回去了,她當(dāng)我們是甚么,以為我們是隨便能拿捏的?” 就算是皇帝,也沒有這么肆意妄為的。高蘭娘都還沒有當(dāng)上皇太后,就已經(jīng)要拿她父親開刀。要是當(dāng)上了,那還得了? “我也是這么覺得?!鄙蚴蠂@氣,她看了一眼玲瓏,“現(xiàn)在要怎么辦?” 沈氏憂心忡忡,“高家行事霸道,若不照著他們的來,就要見血。” “見血?”玲瓏?yán)湫Γ熬褪悄欠N給人下毒藥,然后之后還要說人是喝酒喝死了的招數(shù)?” 當(dāng)初皇帝除去大權(quán)在握的宗室,和高照用的就是這么一招,實在找不出錯處,就先把人毒死,然后送回家里,說是喝酒喝多喝死了。 這么一招遮丑的,當(dāng)年引起宗室的不滿。一直到現(xiàn)在都還有許多人記著。 沈氏愁眉不展,“他們連宗室親王都能下的去手,我還真擔(dān)心,你阿爺會不會也被他們對付?!?/br> “所以阿娘叫我回來是對的?!绷岘?yán)湫陕?,“真是以為我好拿捏?!?/br> “夭夭打算怎么辦?”沈氏握住她的手,不由得緊了緊。 玲瓏?yán)湫?,高皇后蠢得可以,在男人上,的確是一點就透,初入宮的那段時日,也算是聰明的很??墒亲隽嘶屎笾?,腦子還沒轉(zhuǎn)過來。求人出主意,還是關(guān)乎自己的大事,不說禮賢下士,至少姿態(tài)擺出來,這么一副強求于人,令人心緒難平。 “怎么辦,自然是順著她的意思?!?/br> 玲瓏話語才落,外面就有人聲,沈氏不悅,她和女兒說話的時候,特意遣開左右,吩咐不準(zhǔn)有任何人靠近。 “我不是說不許任何人進來,怎么回事?”沈氏喝問。 外面的侍女也不敢輕易進來,只敢在窗戶底下回話,“是宮里來人了,說是皇后殿下要見王妃?!?/br> “怎么這么急?”沈氏握緊玲瓏的手,“你才回來沒有多久,怎么就知道消息了?” “阿娘無事,不過就是進宮,我以前進宮好幾次了,也沒見著如何?!绷岘囌f完,走到窗戶那里,“我剛剛回來,需要更衣,告訴宮里的人,勞煩他們等一會。” 沈氏滿臉著急,現(xiàn)在宮里的情形,在她看來,已經(jīng)和龍?zhí)痘ue無異。這個時候,躲開都還來不及,那里還有自己送上去的道理。 玲瓏安撫她,“阿娘不用怕,我回來了,那就一切都好?;屎蟛荒馨盐以趺礃??!彼f著笑了聲,“她就算想要把我怎么樣,也沒有這樣的能耐了?!?/br> 玲瓏說完,換了衣裳入宮。 從玲瓏入洛陽城門的時候,就有人去告知宮里的高皇后,高皇后見著玲瓏回來,“你還知道回來?!?/br> 玲瓏眉梢微挑,很快臉上又恢復(fù)了平靜。 高皇后不耐煩和她講究那些禮節(jié),直接讓她坐到身邊,將自己心里的擔(dān)憂說了。 “現(xiàn)在太子生母還在,看陛下的意思,恐怕是不會賜死她了?!闭f著,高皇后抬眼看了她幾眼,目光里有責(zé)怪之意。玲瓏知道她還在怪自己,沒有讓元泓去勸說皇帝動用祖制,她完全不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