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之間的席位很近，壓低聲音說什么話，也不怕被人聽到。

    清河王聽到兒子的話嗤笑了一聲，“我是大丞相的長輩，大丞相該來的，我和他多說話，那豈不是成了我為了所謂的攀附，連我自己這張老臉都放出去？”

    清河王不愿意，元清也不敢說話了。

    不過幸好元泓并不在意這些，他只是給清河王敬酒。清河王和元泓說的只有公事，’“聽說，丞相讓六鎮(zhèn)的舊人去屯田了？”

    元泓讓鮮卑人去屯田也算不上什么秘密，一個(gè)多月前就已經(jīng)實(shí)行。

    元泓點(diǎn)頭，“畢竟農(nóng)桑是一國大事，最近水災(zāi)鬧得很厲害，冀州起了水災(zāi)，庶民流離失所，雖然朝廷賑災(zāi)的糧食已經(jīng)送了過去，但這么下去終究不是長久之計(jì)?！?/br>
    清河王終于正眼看了元泓幾眼，趙王當(dāng)權(quán)的時(shí)候，對于這種民生大計(jì)，從來不放在身上。只要保證自身榮華富貴，那些流離失所的平民，根本就不在他的考慮之中。清河王自己也是高高在上的親王，庶人的苦楚，他并沒有多少切骨的體會，不過他知道，如果流民過多，會引發(fā)暴動(dòng)，到時(shí)候就算是朝廷能收拾，也要花費(fèi)不少力氣。

    趙王是不管這些的，但是元泓和趙王不同。

    “讓那群武夫去屯田，大丞相倒是看得起他們?！?/br>
    “六鎮(zhèn)長于打仗，至于屯田，一開始不會，以后慢慢的就會了，到時(shí)候多給幾條路，他們也就不會想著作亂了?！?/br>
    “人心思變，大丞相自己掌控就好?！?/br>
    說罷，清河王不再言語，喝了幾杯酒，他看了一眼左右，借著更衣的名頭，起身離席。

    清河王年紀(jì)大了，沒有了權(quán)勢之心之后，也越發(fā)喜歡清靜。這場壽宴，他原本就不想辦，所謂的壽宴也沒有多少好辦的，能活多少歲，上天早已經(jīng)安排好。壽宴就算辦了，也不會讓他多活些歲數(shù)。

    那些觥籌交錯(cuò)，讓他覺得嘈雜，只不過兒子們倒是喜歡。他年紀(jì)大了，當(dāng)眾發(fā)作給兒孫們下臉，這事做不出來。干脆找個(gè)由頭出來。

    府邸是他自家的府邸，他愛到哪里到哪里，至于他這個(gè)壽星在不在，都無所謂。

    他走了幾段路，到個(gè)院子里，就聽到沈氏的聲音，頓時(shí)他邁不開腳。

    玲瓏今日過來赴宴，帶著孩子一同過來的。親王家三歲的孩子，鬧歸鬧，但是該見識的還是要見識。

    這年頭，皇族家的少年，十歲就能理事。十二三歲娶妻生子，料理政事的比比皆是。所以玲瓏也把孩子帶了來。

    大環(huán)境如此，總不能因?yàn)闋斈锾蹛劬吐淞巳撕蟆?/br>
    阿旃是個(gè)淘氣性子，而且還是個(gè)好色的。當(dāng)初才會爬就知道追逐漂亮小姑娘，到了三歲，更是對女人有莫大的興趣。逼得玲瓏非得緊緊看住他，免得他在一群貴婦里頭干出什么丟人現(xiàn)眼的事來。

    后來阿韻聰明，直接拉著阿旃出來。阿旃有漂亮小姑娘牽著，也就不那么鬧騰。

    兩孩子玩了好會，把乳母侍女都甩開了，玲瓏知道后，和沈氏一塊來找。

    阿韻是得了玲瓏當(dāng)年的神韻，沒有半點(diǎn)嫻靜，玩鬧起來，比男孩子還要厲害些。被姑母和外祖母找到的時(shí)候，阿韻帶著阿旃挖蚯蚓。

    阿韻捏起蚯蚓的一段尾巴，提到玲瓏和沈氏面前。

    玲瓏倒是沒什么，沈氏白了臉。

    玲瓏一把把阿韻手里的泥鰍拍到地上去。

    “你這小丫頭，真是淘氣上天了?！?/br>
    說著她就要捏阿韻的耳朵，聽到靴子踩在地上的聲響，見著清河王站在那里，兩眼盯著沈氏看。沈氏已經(jīng)很久沒有和清河王這么見面，一開始還沒認(rèn)出他。

    “月……沈夫人?！鼻搴油醢岩f出口的“月娘”給吞到肚子里，換了該說的稱號。

    沈氏有些尷尬，不過還好是經(jīng)常在場面上交際的貴婦，很快就平靜下來，“聽說大王最近又得了孫子，恭喜了?！?/br>
    清河王近乎是貪婪的望著她，眼前的人在他看來，和年輕時(shí)候，幾乎沒有半點(diǎn)改變，依舊是那么貌美。倒是他，老了不少，發(fā)鬢都有許多白發(fā)了。

    清河王心下生出許多自慚不如，他沒有接沈氏的話頭，只是把自己心底的話問出來，“這么多年，你還好么？”

    他見不著她的面，也不想去問蘇遠(yuǎn)。多年之后，終于有機(jī)會，他一定要問一問。

    沈氏有些遲疑，玲瓏早就拉著兩孩子從另外一道門里離開。她相信自己母親是個(gè)知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的，還不如避開，讓他們把話說清楚。

    “我很好?！鄙蚴线t疑了下，“這些年，大王對我家的照顧，多謝了?！?/br>
    “我不是照顧蘇遠(yuǎn)?！鼻搴油跆崞鹛K遠(yuǎn)，臉上有瞬間的扭曲，“我是照顧你。”

    “這么多年，當(dāng)真分不清楚么？”

    話語說的激烈而急切。

    一個(gè)貴婦躲在不遠(yuǎn)處的柱子后，聽得仔仔細(xì)細(xì)。

    第130章 豬蹄

    沈氏滿是尷尬, 她只是道, “多謝大王這么多年來的照顧，若是沒有大王，家里的孩子也沒有這么好的前途。”

    沈氏自從嫁人之后，就再未和清河王見面過。年輕的時(shí)候, 不管如何, 都不過一段胡鬧的往事，嫁人生子，沈氏都不記得當(dāng)年那些往事到底是怎樣的了，清河王對于她來說不過是一段過往。

    若不是清河王這么多年，一直在幫襯她的孩子, 恐怕她對清河王的那點(diǎn)淺淺的記憶也沒有了。

    “那是你的孩子, 我自然會好生照顧。”清河王說著，他步子動(dòng)了動(dòng), 想要更近一步。但才動(dòng)了動(dòng), 就發(fā)現(xiàn)沈氏的眉頭一皺。他不得不停了下來。

    “……”沈氏站在那里, 沒有說話。

    清河王也陷入一片沉寂里, 但過了一會, 他也沒有離開的跡象。

    沈氏終于還是開口了, “這么多年了，孫子都有好幾個(gè)了。該看開的，就看開了。”

    清河王面上浮起苦笑, “早聽夫人說這話就好了。”

    “現(xiàn)在聽了也不晚。我們也沒幾年好活了。我孫兒都可以滿地跑, 聽說大王的幾個(gè)孫子都能騎馬, 再過一段時(shí)日，都能開弓射箭了。這么大的年紀(jì)，該考慮的，就是兒孫和身后事，至于年輕時(shí)候的恩恩怨怨，該過去的就過去吧?！?/br>
    沈氏說的苦口婆心，清河王沉默聽著。

    她說完之后，觀察清河王的臉色，自覺自己說的這些話，清河王應(yīng)該是聽進(jìn)去了。正要松口氣，卻聽清河王繼續(xù)道，“我這一輩子，想其他的事，想的夠多了。我如今年紀(jì)大了，該想的，都已經(jīng)想完。身后事，由不得我做主，人死之后，喪儀如何，全是那群小子說了算。而且兒孫們?nèi)蘸蟮穆芬趺醋?，也是全看他們自己。我這二三十年，為朝廷，為兒孫，想過，考慮過那么多事，唯獨(dú)沒有替自己想過。”

    沈氏嘆了口氣，她眉頭蹙起。

    這把年紀(jì)的人了，就算再如何風(fēng)韻猶存，和年輕時(shí)候，也幾乎是兩張面孔了。沈氏看向他，滿臉的無奈。

    “大王，別讓自己最后這些年太難過。”

    清河王見著她蹙起的眉頭，面上流露出傷感，“我讓你為難了？”

    沈氏不語，但意思卻明確了。清河王臉色難看起來，但還是后退一步，讓沈氏離開。

    玲瓏沒有完全離開，她叫人把兩個(gè)孩子送回去，自己在外面等著。清河王是做不出什么越距的事，只是阿娘一個(gè)人在這里，她到底還是不放心。

    “阿娘?！币姷缴蚴铣鰜?，玲瓏立刻迎了上去，“阿娘沒事吧?！?/br>
    沈氏的臉色如常，甚至連腳下的步子都沒有半點(diǎn)變化，玲瓏都有幾分同情清河王。

    沈氏搖搖頭，她扶著玲瓏的手，慢慢往前走，玲瓏小心看了左右，見著無人，才用只有母女兩個(gè)才能聽到的聲量道，“阿叔還記著阿娘？”

    清河王對玲瓏自小嬌慣，玲瓏嫁給元泓之后，一口一個(gè)阿叔叫的很是親熱。

    “他不過就是沒得到過罷了?！鄙蚴蠈@事，并沒有多少在意，連談?wù)摰呐d致都沒有幾分，“他天潢貴胄，自小幾乎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最大的挫折，恐怕就是當(dāng)年太妃管束，不讓他如愿。”

    “順風(fēng)順?biāo)畱T了，除了這么一樁，而且我也沒有給他守身。天長地久的，在心頭就成了一樁執(zhí)念。男人嘛，都是這樣，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吃不到嘴里的，才是最香的?！?/br>
    說著，沈氏側(cè)目看了玲瓏一眼，“這道理，你應(yīng)該比我清楚?！?/br>
    玲瓏的確清楚，她在這方面，比起沈氏來，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么淺顯的道理，她當(dāng)然明白。

    “那當(dāng)年大王對阿兄和我如此照顧，阿娘怎么不攔著？”

    沈氏看著前方，“我不好見他的，那時(shí)候太妃還在，更何況他的那個(gè)王妃可不是個(gè)善茬，我若是去見他，要是鬧開，臉上都不好看。至于讓你阿爺去說，你阿爺那時(shí)候嫉妒的都不愛和我說話，怎么去和他見面?！?/br>
    說著沈氏輕笑了幾聲，“再說了，有他。你們兄妹的路能順暢一些，也是好的?！?/br>
    順便還能氣太妃和爾朱氏。

    這話沈氏就沒有說出來了。

    那個(gè)躲在柱子后面的貴婦等到人都離開之后，才從柱子后面出來。藏身的柱子并不是很粗壯，幸好他們沒有往她這邊看。

    蘇惠靠在柱子上，冷笑連連。

    躲在柱子后的，就是蘇惠，她今日一同來赴宴，不過和玲瓏不同，她只是得了一般的座位，但是她還是努力的向清河世子妃獻(xiàn)殷勤。

    只不過世子妃對她不假顏色，除了表面的客氣，竟然連個(gè)笑臉都沒有給。

    她知道是因?yàn)榱岘?，自從晉王做了大丞相之后。這京城里的貴婦，便對她頗為排擠。大丞相現(xiàn)在總覽大權(quán)，王妃自然是和皇后一樣。貴婦們自然得看她的眼色行事，她這幾年出去應(yīng)酬皆是受氣，在夫家里也過得沒她這個(gè)人一樣。

    若不是她之前還生了個(gè)兒子，還不知道要如何呢。

    蒼天有眼，蘇玲瓏的驕橫跋扈，連上天都看不過去，竟然給她送了個(gè)這么大的把柄。

    蘇惠只覺得渾身舒泰，要用好這個(gè)把柄。她提著裙子偷偷溜開了。

    清河王回來之后，滿臉冰霜，竟然是直接將性情擺在了臉上。主人家擺起了臉色，這宴會自然長久不了，不多時(shí)，宴會也就散了。

    阿旃回到家里，到處亂跑，然后伸手要元泓抱。元泓滿臉寵溺的把孩子抱起來，騎在他肩膀上，玩了好會。又落回到父親的懷里。

    阿旃看了一眼，那邊已經(jīng)更衣完畢的玲瓏，“阿爺，為什么阿娘長得和我們都不一樣呢？”

    元泓哦了一聲，只聽阿旃繼續(xù)道，“阿娘這里是大的，還有這里?！闭f著他伸手在自己的胸口上比劃了下，又拍了拍自己的屁股。

    “阿娘是女子，男女身形上不一樣，是正常的。”

    “但是表姐不是這樣的?！卑㈧?jié)M是好奇，嘴里反駁元泓反駁的飛快，“她和我一樣，就是長得好看！”

    說著，他又湊近了元泓，“阿娘和阿爺能在一起，為什么呀？”

    這個(gè)年歲的孩子，滿是好奇。阿旃纏著身邊人到處問為什么，問得玲瓏都厭煩了他，若不是他在乳母那里呆久了，會哭鬧，她真的想把這個(gè)小混蛋直接往乳母那里一丟不管了。

    “因?yàn)榘敽桶⒛锸欠蚱?，夫妻一體，所以阿爺和阿娘都是在一起的。”

    阿旃聽完，他有些聽不懂，但是他抓住了話語里的重點(diǎn)，“原來做夫妻，是這樣啊?！?/br>
    “那我也要和表姐做夫妻。”

    玲瓏正在喝牛乳，她每日兩碗牛乳，雷打不動(dòng)。聽到兒子這話，頓時(shí)一口牛乳就嗆在喉嚨里，咳得死去活來。

    芍藥在一旁，給她拼命的拍后背，元泓抱著孩子過來，把懷里的罪魁禍?zhǔn)讈G到一旁去，親自過來，給她順氣。

    過了好會，嗆在喉嚨里的那口牛乳才給咳出來。

    “臭小子。”玲瓏一把把人給抓了過來，“娶表姐的事兒你就別想了！”

    阿旃淚眼汪汪的望著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讓她生氣了。

    “其實(shí)親上加親也是不錯(cuò)?！痹谝慌?，過了好會道。

    眼下童婚盛行，幾歲孩童在爺娘的安排下，早早成婚的比比皆是。元泓覺得若是兒子真的喜歡，定下來倒也好。

    “夠了?！绷岘嚨伤谎?，“小的也就算了，你也來湊熱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