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怎么加大訓(xùn)練強度，改變起跳習(xí)慣和肌rou記憶，愣是過不去了。這種痛苦無解，能把一個體特生的所有驕傲磨滅，體力磨盡。練到最后，陶文昌連起跳都不敢了，每回都壓著桿兒落下去，那滋味仿佛能殺人，張釗特別懂。

    能給他們無上榮譽的cao場，頃刻之間兇相畢露，成了這幫練體育的孩子們的戰(zhàn)場。

    受傷、傷痛、失敗、挫折、義無反顧……體特生哭都流不出眼淚，都是營養(yǎng)補充劑和紅牛。光張釗就見陶文昌哭過兩回，一回是200米跨跳生生累哭的，一回是不服輸?shù)乜蘖?。但眼淚幫不了成績，咬著牙，再往上拼。

    成績雷打不動的滋味兒折磨死人，可沖過去了就是國家二級運動員，才能有參加體考的資格。沖不破的人滿地都是，好在陶文昌有天賦，肯努力。一個國二壓下來，再加上他名次已經(jīng)沖到市級，只要成績別低得太過分了，基本上前途比較光明。

    可何安這個家伙就倒霉，7.26公斤的鉛球，死活扔不過12.5米，也是差一丟丟，就差那么一丟丟！更別說他家里條件差，訓(xùn)練服磨破了襠都是自己補的。

    磨得滿是血泡的大手拿繡花針，釗哥看不過去。

    “多吃啊，下個月我訂三份兒?！睆堘摵芸焯敉暌缓校_始挑另外一盒。

    何安默默地吃著，直到張釗快把第二份的rou也挑完。“釗哥你吃吧，我夠。”

    “干，讓你吃就吃，廢話那么多。不吃你天天喝蛋白粉怎么著？”張釗把最后一塊瘦rou塞過去，陶文昌才帶著兩個男生搬回剩下的餐箱。跟著進(jìn)來的是蘇曉原，垮大的一身校服，微微地踮著腳。

    他走路真是顛顛的，十分不明顯?？蛇€是叫張釗看出來了。

    這么半天才爬上來嗎？張釗愣著看他，又看見他頭頂冒出不可名狀的肥皂泡兒，好多好多。“你干嘛去了??？”

    蘇曉原不能說自己是緩了半天才走回來的，他完全可以說是磕疼了，好叫這個不負(fù)責(zé)任的班長自責(zé)一把。“我順路去了一趟洗手間……數(shù)學(xué)老師辦公室在幾層?。课乙粫喝ツ镁碜??！?/br>
    嚯，挺高傲的。張釗現(xiàn)在摸清自己受不了他什么，就是身上那股勁兒，一股9班誰也沒有的方向感。

    他不該在這里，張釗知道，相信蘇曉原自己也知道。9班剩下的45個人全是找不到目標(biāo)瞎熱鬧的迷糊蛋，折騰得再大，成績決定了他們未來的局限性就這么丁點兒?？商K曉原是以鳥瞰的方式在直視未來，他有藍(lán)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要干什么，他能談夢想，他馬上就能起飛。

    就很想一巴掌給他拍下來，聽他罵你胡說。

    “就四樓，你順著樓道往外頭走就能看見，年級組長那屋?！睆堘撃沧懔藙艃嚎此槪倚【聘C的痕跡。生氣了，冰冰涼的一張小圓臉，巴掌大小。

    “謝了?！碧K曉原累了。挪著一條使不上力氣的右腿爬樓梯，累得他連回家吃飯都懶得動。

    張釗盯他外八的那只右腳，本不想幫他，可老韓既然把人交給自己了?！皩W(xué)校里你不熟，用不用我?guī)闳?？?/br>
    “不用，就這么一條路，我還找得著……你吃飯吧。”蘇曉原抓住薄荷綠色的筆袋，掩飾被盯著腳看的緊張。一緊張，拉鎖沒有拉開，趕緊假裝翻書。

    這是叫他看出來了？蘇曉原像等待發(fā)落，翻書動作快得不像話，心里卻有動靜小聲地說，不會吧？這人什么眼神？肯定不是，這么多年了也沒有誰看出來。

    “真不用我?guī)闳ィ俊睆堘撝恢浪o張，不知他緊張什么，“你自己……能去？”

    蘇曉原變了臉色：“我自己當(dāng)然能去?！?/br>
    何安吃得忐忑，怕釗哥愛欺負(fù)新人的毛病又犯?！澳憬刑K曉原是嗎？名字真好記，我叫何安，體特，鉛球隊的。”又指正往這邊走的昌子，“陶文昌，叫他昌子就行了，咱一中的跳高種子選手，奔一級成績?nèi)サ?，省隊里要他他不去。剛才釗哥說你摔了，嚴(yán)重嗎？不要緊吧？”

    蘇曉原感覺這個人挺好的，搖搖頭，他能說什么？說自己不記事的時候，肌注射促使肌強力收縮拉傷了神經(jīng)？那還不如讓老王當(dāng)堂批死。

    “不要緊，我不小心走神了才摔?！碧K曉原沒太多心思，平時除了學(xué)習(xí)就是讀書，沒培養(yǎng)愛好，更不懂人心隔肚皮那一套。雪白的臉干干凈凈給出一個笑來，拿小酒窩和何安打招呼，完全不是剛才那副決絕的冰樣子。

    怎么看都不像是9班里的人，很純情。

    何安腦子更簡單，吃飯、學(xué)習(xí)、訓(xùn)練、休息，說話也直：“是，你太瘦了，放我們隊里教練都不敢練你。以后班里有什么事兒你就和我們說，老韓那人也特好，放心?！?/br>
    “教練？你們教練兇嗎？”何安的友好緩解了蘇曉原的緊張，邊問邊笑著，笑里還有向往，也有對力量的憧憬，“你們?nèi)鱼U球的，是不是力氣都特別大?。俊?/br>
    “就還行吧……我今年成績不算特理想，且得努力呢。聽老韓說你成績好，真的假的??？”何安也不是很會聊天，還問真假，突然腳底下被人踹了一腳，從角度上分析，張釗。

    張釗的臉擺明是黑了，不就是沒扶一把嗎？擺臉色和自己過不去是吧？小伙子至于這么不經(jīng)摔嗎？何安也是，跟誰都能聊，有病。

    陶文昌剛坐下，也是把肥rou往外頭扔?！拔铱?，這他媽訂餐公司太缺德了吧，這么多肥rou給誰吃呢！釗哥你要不要下個月從家?guī)э埌?？?/br>
    “不帶，我爸媽都在海南做生意呢，家里沒人，我住我堂哥這兒?！睆堘摪抢藘煽诿罪垼樌淠嘏は蛱K曉原，還使勁兒靠了一把椅背。

    很大的噪音，很幼稚地嚇唬人。

    “你干嘛？”蘇曉原又抓筆袋去，眼睛里閃的都是緊張。

    “你不是說，中午回家吃飯嗎？現(xiàn)在不回去，等著下午喝西北風(fēng)??？”張釗的小腿試探性往右頂了頂，果然，這小子的腿像蝸牛，縮回去躲遠(yuǎn)遠(yuǎn)的。

    碰都不讓人碰，挺有意思。

    “你老碰我干嘛？”蘇曉原最怕這個，碰一下腿，他緊張得能打顫，“你這樣兒，像個流氓?！?/br>
    “我腿長，不小心碰著的?！睆堘撔α?，開始用他招牌式的陽光笑容迷惑對手，像賽道上裝肚子疼的選手，只等槍聲一響艷壓群芳，“韓老師說我代理班長，讓我照顧你，你但凡出點兒問題都是我的錯，往后你在9班我罩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