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他的話，唐齡也沒回話，更沒松開手，只是抬起頭沖著他這邊微微一笑，仍是帶著些許靦腆。隨即又低下頭去，對著鐘寅桌子上擺的那只手，眼簾微垂，專心致志。

    倒是旁邊的穆少淮代他答道：“唐郎中答應(yīng)你了。”

    這是什么狀況？

    總不會在給小貓看手相吧？

    饒是梁少爺腦子轉(zhuǎn)得快，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好在他找的借口就是請?zhí)讫g治病，索性道了個謝，不慌不忙向唐齡這邊走過去。

    經(jīng)過痘花臉這一桌，惜香才子正說得口沫橫飛：“這個新故事呢，主角是個絕色的女妖精……”眼角余光瞥過梁御風(fēng)，忽然頓了一下，眼睛一亮——

    這眼神多熟悉?。?/br>
    ……至少梁少爺熟悉得不得了。

    可不就是他瞧見美人時的常見眼神嗎？熾熱又專注，虔誠又贊賞……

    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接受到這等眼神的梁少爺肝顫了一下。

    幸好惜香才子隨即便收回目光，無限惋惜地嘆了口氣：“怎么又是男的……哎，我怎么覺得這位有點眼熟？好像在哪里見過似的？”

    梁少爺處變不驚，輕搖羽扇道：“這位是惜香才子吧？唉，公子才名冠絕天下，在下也只恨不曾早一日結(jié)識??！”

    惜香才子沒想到美人居然還如此知趣，這三分的欣賞頓時便化作了八分的投緣。

    他唰的一下，打開折扇，也搖了兩搖：“哎呀，你這人有意思，太有意思了。待你向唐郎中求了醫(yī)，我們可以一起喝兩杯?！?/br>
    兩人在大秋天里對著搖扇子，周圍的人看得渾身一陣惡寒。

    梁御風(fēng)走到神醫(yī)跟前，發(fā)現(xiàn)鐘寅正皺著臉作欲哭無淚狀，一只手被溫柔靦腆的唐齡牢牢攥著，攤在桌案上，唐齡右手捏了只小酒壺，正向他手上的傷口澆。

    那酒香中人欲醉，顯然是烈酒。

    穆少淮在旁邊道：“唐郎中說過，被貓狗這類畜生抓出的傷口，若不及時處理，易生出風(fēng)邪。別看傷口細(xì)小，卻可能會要了性命。”

    烈酒澆過鐘寅手上那些貓抓的傷口，他雖然沒有再叫，苦瓜臉卻一陣劇烈抽搐，看得梁少爺都替他牙酸。心道：不至于吧？有這么痛嗎？怎么又被抓了新傷口？

    目光隨意一瞥，結(jié)果又吃了一驚。

    除了被唐神醫(yī)牢牢抓住的鐘寅，那只大黃貓也被穆少淮揪著頸皮呢，難怪沒再聽見動靜。

    穆少淮對他點點頭，很客氣地道：“請坐?！?/br>
    澆完烈酒，唐齡又取出一個小小玉瓶，挑出一捻藥粉灑在鐘寅的傷口上。頓時他又是一陣口眼歪斜，顯然痛不欲生。

    梁御風(fēng)依言坐下，在旁邊看得納悶。唐齡一直神情溫和，上藥的動作也十分輕柔。想不到小貓兒如此怕痛，也是異數(shù)，害得他們還以為他出了什么事……

    這時唐齡終于上藥完畢，放開了鐘寅的手。仰起臉來，對著梁御風(fēng)靦腆一笑，像是為了勞他久等而心生歉意。

    梁少爺與他坐得極近，甚至可以清晰地瞧見這位神醫(yī)的每一根睫毛。

    他這陣子見了太多的美人，唐齡的容貌在其中不能算頂兒尖的。但神醫(yī)眉如遠(yuǎn)山，目含秋水，尤其墨黑眼睫如鴉羽，長而纖麗。這般含羞帶怯歉然一笑，當(dāng)真如春風(fēng)拂面，令人心中好生熨帖。

    鐘寅一副如蒙大赦的表情，想走又不敢走，眼巴巴地看著被穆少淮劫持的大黃貓。

    穆少淮與唐齡交換了一個眼色，把黃貓還給他，認(rèn)真道：“小兄弟，以后小心點，別老是被貓抓傷?！?/br>
    鐘寅把失而復(fù)得的大黃貓抱進懷里，點頭如搗蒜。

    這時穆少淮轉(zhuǎn)過頭來，又對梁御風(fēng)道：“這位公子，唐郎中問你，你要治什么病？”

    霎時間，梁御風(fēng)心念急轉(zhuǎn)。

    他這個時候意識到，自從這位唐神醫(yī)出現(xiàn)以來，從沒張口說過一句話，一直是痘花臉或是穆少淮代他開口。再想及江湖上盛傳的賀云陽與他形影不離一事……

    他忽然意識到，這位名揚天下的杏林春暖妙手神醫(yī)——

    是不是壓根兒就不會說話呢？

    俗話說天聾地啞，身患啞疾者往往也是天生耳聾。唐齡看樣子倒不像是聾子，但他從不說話也確是事實……

    梁御風(fēng)心中思忖，嘴上也沒耽誤了回話。

    他輕搖羽扇，答道：“唐神醫(yī)，在下身患的是陳年舊疾。這痼疾也不知難倒了多少名醫(yī)，在下也是沒有辦法，打聽到您老在這一帶義診，才過來碰碰運氣?！?/br>
    他說話時留了個心眼，用羽扇半擋住嘴型，倒要試試唐齡究竟是否患有耳疾，會不會是從說話口型來辨別他人的話語。

    誰知唐齡一等他說完，就立刻伸出手來，示意要搭他腕脈。

    梁御風(fēng)一時更為疑惑，不知他到底聽見了沒。倒也不怕他診出虛實，于是順勢遞上手腕。

    旁邊的鐘寅看得又是緊張又是不解。腕脈乃人身要害，交付到敵人手上，又是要冒著多大的風(fēng)險？

    但梁少爺才不怕唐齡給他診脈。

    要知道，石桐宇這殼子，確是有著陳年舊疾啊。

    ——氣海破碎，這樣的陳年傷勢若還不算痼疾，什么才算痼疾？

    他現(xiàn)下這殼子，左右是無法聚集內(nèi)息，有何可懼？

    第56章 事有蹊蹺

    果然, 唐齡為梁御風(fēng)診脈, 三根手指輕輕搭上腕脈, 良久不動, 目露深思之色。顯然傷勢棘手, 他也深感為難。

    梁御風(fēng)深感得計，溫言問道：“唐神醫(yī), 怎樣？”

    聞言, 唐齡霍地站起, 一把拽住梁御風(fēng)的手臂, 神情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