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菟抱歉地看了他一眼，輕聲道：“這件事不能答應(yīng)你。若是換了別的事，大師兄赴湯蹈火也會為你做到。”

    小喬立馬翻臉：“揭個面具都不肯，還說什么赴湯蹈火呀！”

    他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扭頭就走，走到一半還不忘回頭，討價還價道：“揭不揭？揭不揭？”

    顧菟：“……”

    他只能默默搖頭。

    小喬這回可火大了，一字一頓道：“那你、別、跟、來！不準(zhǔn)再鬼鬼祟祟跟著我，要不然跟你翻臉！”

    見他發(fā)脾氣，顧菟無奈地目送他走遠，還真不敢跟上了。

    喬樂康在旁笑道：“無妨，他那幾個小友身手不凡，在這金陵城中也可橫行無忌了。師兄無需擔(dān)心?！?/br>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活財神徐愿將這話聽在耳中，心中暗自冷笑。

    身手不凡又如何？這里是誰的地盤，就敢稱橫行無忌？

    若是在芙蓉山莊也就罷了，他便有天大的膽子，也未必敢太歲頭上動土?？稍谶@金陵城里，做主的人就輪不到喬樂康了！

    他眼睜睜看著那邊師兄弟兩人相談甚歡，目光漸漸幽暗，心里已經(jīng)有了盤算……

    這時喬樂康的心思全在久別重逢的師兄身上。

    他轉(zhuǎn)頭凝視顧菟，目光柔和，語氣中是掩不住的歡喜：“咱們一家人重又團聚，往后時日還長著呢，以前的事慢慢告訴他也不遲。師兄你可別寵壞了他?！?/br>
    顧菟怔了怔，含含糊糊答應(yīng)了。

    他瞧著小喬的背影沒入人群中，不一會兒便和等在那里的梁御風(fēng)他們會合在一處，這才戀戀不舍收回目光。

    百感交集之下，顧菟悠悠長嘆。

    ——怎么舍得不寵他呢？

    五月五，過端午。

    顧菟記得很清楚，小喬這孩子出生的那天，正是五月初五，惡月惡日。

    民間俗諺說，不舉五月子。

    五月五日所生的嬰兒，無論是男還是女，都不能撫養(yǎng)成人。一旦撫養(yǎng)則男害父、女害母。

    顧菟還記得，師娘當(dāng)初是不想要這個孩子的。

    興化才女鄭怡安一生專心治學(xué)，生下大兒子喬樂康時，便覺得大大上當(dāng)。一孕笨三年，耽誤了她不知多少讀的工夫。

    時隔八年再度有孕，她壓根就不想再生。

    可師父青丘君說：“這可不成，答應(yīng)了許給小顧的媳婦兒，怎么能不作數(shù)？”

    顧菟又一次被師父拎出來當(dāng)擋箭牌，不懂自己怎么就成了喬家的童養(yǎng)婿。

    可沒想到，這次生下來的還是個男孩子。

    師父哈哈大笑，對他說：“小顧，看來你注定娶不上我喬家的媳婦兒。師妹又沒了，多了個師弟?！?/br>
    可他還是很開心，跟喬樂康爭著搶著去抱小弟弟，照樣當(dāng)成掌上珠，心頭rou。

    瞧著小嬰兒玉雪可愛的臉龐，他想，師妹算什么，師弟才是真絕色！

    師娘坐著月子，滿心氣不順：“喬清秋，你又哄我上當(dāng)！”

    師父的甜言蜜語張口就來：“真的是最后一次了！以后絕不騙你了……”

    那是紹興十四年。

    五月初，從江浙到福建，都發(fā)了大水災(zāi)。整整一個多月，他們一家五口困居在山上，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不久還聽說，連建州城都被大水給淹了，沖垮了不知多少房子，淹死了上千人。

    可師父還是決定下山。

    產(chǎn)婦要補身，嬰兒要喝奶，他們兩個小的從小練武，也都是能吃能喝的年紀(jì)。

    他舍不得小喬，師父便把他留在山上，要他照顧好師娘，管好家里的下人，從容地帶著大喬下了山。

    但——

    這一去便成永訣，師父再沒回來……

    縱有絕世武功，又怎能敵得過天公無情、共工一怒？

    天邊玉樹西風(fēng)起，知有清秋到世間。

    沒來得及等到秋天，六月底，師父青丘君便因一道微不足道的外傷，久治不愈，意外去世。

    話不可說盡，事不可做盡。凡事太盡，緣分勢必早盡。

    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妙手空空、盜中之圣，也是無人知曉的惡人榜上的“偷墳掘墓”——

    青丘君喬清秋，為了替愛妻搜集古書經(jīng)卷，不惜從梁上君子淪為盜墓賊。一生歷經(jīng)大風(fēng)大浪，最后卻這么無聲無息地死在了一場洪水中。

    他和師娘甚至都沒能見到師父最后一面。

    大喬是被滄浪主人梁歡送回山上的。

    這位惡人榜榜首當(dāng)年定居泉州后，因地緣之便，和師父青丘君也多有往來。最初雖是不打不相識，后來卻英雄識英雄，惺惺相惜。

    但梁島主歷經(jīng)破城之危喪妻之痛，武學(xué)境界一再提升，終于在一年半前晉身宗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