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gè)月前，光明……墮落了?！?/br>
    他的眼里有了淚花：

    “黑暗在狂歡?！?/br>
    “主教和大主教領(lǐng)著神使們，一直在祈禱，他們祈求神的回歸……神殿已經(jīng)亂了套。信徒們崩潰了，有的的發(fā)瘋，有的自殺……啊，馬蘭、馬蘭大人自殺了……”

    “啊?！?/br>
    柳余張了張嘴，最后，又閉上了。

    “偏執(zhí)的信仰，會讓人走向瘋狂?！?/br>
    能眼睜睜看著父母用一把火燒死自己的偏執(zhí)信仰，不可能有正向的導(dǎo)引。

    卡洛王子看著她，眼眸彎了彎：“您說的對……弗格斯小姐，您總是對的?！?/br>
    他著她比從前更閃亮的金發(fā)，比從前更美麗的藍(lán)眸，那藍(lán)眸里似乎藏著美麗而神秘的風(fēng)景。

    她看起來比從前更迷人了。

    卡洛王子微微低頭，在她的手背上落下虔誠一吻，而后放開她。

    “我最近一直在想，將另外一種存在當(dāng)做信仰，當(dāng)那存在不存在時(shí)，我們的意義就被抹去了，這真的對嗎？……而更讓我疑惑的是，我的父王很高興，他說，終于不用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活著，不用假裝對光明虔誠……”

    柳余“哇哦”了一聲：

    “您的父王不虔誠？”

    從那吻腳趾來看，可一點(diǎn)沒有不虔誠。

    “父王說，是的。他沒法對另外一個(gè)人頂禮膜拜，還說，他相信這世上有許多這樣的人，只是平時(shí)，他們都將自己裹得很好，因?yàn)榕卤唤壣匣鹦膛_……人的思想不該被禁錮，你看……”卡洛看向周圍，“我父王很高興，終于沒有人來對著他的護(hù)衛(wèi)指指點(diǎn)點(diǎn)了……在神殿癱瘓的時(shí)候，我父王的護(hù)衛(wèi)隊(duì)很好地接過了職責(zé)。”

    世俗接過了權(quán)柄———

    從歷史來看，也只是高層權(quán)力的更迭而已。

    柳余半垂下眼睛，并不表態(tài)。

    至始至終，她只是為了自己。

    至于意識的格格不入，那也與他人無關(guān)。甚至她和蓋亞的沖突，更和他人無關(guān)。

    “那雕像，”卡洛王子看著城池中央的雕像，“是你嗎？”

    柳余沒有說話。

    迄今為止，她都不明白這石像是從哪兒來的。

    “我得去找我的母親了。”

    她道。

    “弗格斯夫人？”卡洛王子搖頭，“你找不到她，她被布魯斯主教領(lǐng)著人看起來了。”

    “為什么？”

    “舊神隕落，而您曾經(jīng)是神后，您的雕像現(xiàn)在卻高高地在各大城池崛起……”卡洛王子低低地道，“沒人是傻瓜。”

    柳余沒有回答。

    是的，沒人是傻瓜。

    處在權(quán)利更迭的中心，他們比普通民眾更敏銳。

    “想用我母親威脅我？”少女傲慢地一笑，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眼里有著還未褪去的哀傷，“那不可能。”

    “抱歉，我該走了?！?/br>
    她朝他禮貌地頷首，卡洛眼里的情感像是壓抑許久、此時(shí)才放出來。

    “弗格斯小姐，您……缺一個(gè)侍從嗎？”

    少年單膝跪地，率先向她做出臣服。

    ～～～

    而在遙遠(yuǎn)的、遙遠(yuǎn)的迷霧中央，在新神蘇醒的剎那，代表黑暗的神祇也睜開了眼睛。

    他那雙美麗的綠眸倒映著天空與星影，專注似又迷離，過了會，又閉上了眼睛。

    一聲嘆息散入風(fēng)中：

    “貝莉婭·弗格斯……”

    灰色迷霧無處不在，它們包裹著他的身體，像是要與他融為一體………

    第一百四十三章

    面對著卡洛王子深情的眼神, 柳余發(fā)現(xiàn)，自己心底一點(diǎn)漣漪都沒有泛起——

    而他的長相，明明非常不賴。

    唇紅齒白, 眉清目秀, 還有翩翩風(fēng)度。

    “抱歉, 我不需要侍從?！?/br>
    面對她的拒絕，少年垂下了眼睛：

    “是我失禮了?！?/br>
    他看起來失魂落魄, 像只可憐的、被主人拋棄的小狗。

    柳余卻記起, 當(dāng)她被困在火刑柱上, 這人沖出、又放棄的事實(shí)——

    這固然是人之常情。

    “卡洛王子，您是我見過的最符合我從前想象的王子, 您具有王子的一切美好品格, 正直、善良、溫和, 憐憫弱小，您很好——”

    “——您還在怪我?！?/br>
    少年的睫毛顫了顫, 抬起時(shí), 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清澈又溫柔，“我也怪我自己。如果我勇敢一些……也許，現(xiàn)在您就接受了?！?/br>
    “可我不能, 我的身后有整個(gè)卡洛王室，我不止是我自己，即使重來一次……”

    “所以，您未來一定會是個(gè)合格的國王。”

    卡洛王子聽出了她的未竟之意, 在少女騰空、即將消失時(shí)，追出去：

    “那他呢？神呢？難道他就是一個(gè)合格的愛人？追隨者？”

    “不, 他也不是?！鄙倥剡^頭來，那雙藍(lán)眸里平靜無波, 像一潭死水，“他和你一樣?！?/br>
    ————————

    而此時(shí)的光明神殿，正陷入一場爭吵。

    弗格斯夫人被強(qiáng)制押在大殿的中央。

    前面是損毀的光明石像，旁邊環(huán)繞著的干涸的圣池。以她為中心，地上繪制著一個(gè)巨大的六芒星陣，縱橫的線條像是用紅色的顏料繪成，湊近聞，還能聞到一股濃重的鐵銹味，像是鮮血的味道。

    羅芙洛教授、愛德華教授，還有布魯斯主教領(lǐng)著一群光明神使將她包圍，整個(gè)大殿的氣氛都像是凝固了。

    “布魯斯主教！這件事與弗格斯夫人無關(guān)，甚至光明隕落，您又怎么肯定跟弗格斯小姐有關(guān)？！弗格斯夫人一直是虔誠的光明信徒，您將她囚禁在這兒……不對！這不對！”

    愛德華教授像困獸一樣，在大殿內(nèi)走來走去。

    “愛德華教授！看看外面的天空，看看我們的光明石像，看看城池中央崛起的石像……你還能找到別的解釋嗎？她出現(xiàn)在神的身邊，這本身就是一場詭計(jì)！”

    羅芙洛教授痛心地看著面前的一切，“那則預(yù)言、那則預(yù)言……它生效了?！?/br>
    “馬蘭大人已經(jīng)死去！那些自刎的騎士們……還有那些信仰崩塌的信徒們，我們究竟還需要多少犧牲？何況，我們只是想將那位引過來。”

    “可如果不是呢？那是神的妻子……你們即將觸怒神的妻子，噢圣光在上……”

    在眾人吵得不可開交時(shí)，布魯斯主教拄著手杖，顫巍巍地走到窗邊。

    他那雙睿智的眼睛也開始渾濁了，他看向天空：

    “一個(gè)月了……黑暗已經(jīng)占據(jù)我們的世界一個(gè)月了……”

    “我們失去了我們偉大的父，失去了我們的指引和明燈……如果一定要有人來做罪人，那么，就讓我來吧?！?/br>
    “布魯斯主教！”

    “我老了……”布魯斯主教轉(zhuǎn)過頭，“不是嗎？”

    愛德華的抗議戛然而止。

    他看著布魯斯主教那張老淚縱橫的臉，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是，一切都聽您的，布魯斯大人?！?/br>
    他頹喪地垂下頭。

    從被“請”到這兒就一直一言不發(fā)的弗格斯夫人沉默地看著天空，好像那上面有什么值得深究的東西——而明明，只有黑暗。

    “弗格斯夫人，抱歉，不得已將您請到這兒?！辈剪斔怪鹘套叩剿媲?，“我們……也是沒有辦法?！?/br>
    弗格斯夫人啐了他一口：

    “假惺惺！”

    “你們?nèi)绻斜臼?，?yīng)該去朝圣，去更遠(yuǎn)的地方請回偉大的神靈；而不是將我一個(gè)婦孺請過來，去為難另外一個(gè)女孩?！?/br>
    “可是，世界需要光明?！辈剪斔怪鹘滩亮税涯?，“ 而我們?nèi)祟悾呀?jīng)走到了絕路?！?/br>
    “當(dāng)我第一次失去丈夫時(shí)，也以為自己走到了絕路，可后來發(fā)現(xiàn)，路是人走出來的。沒有光明，必定會有別的辦法?！?/br>
    “沒有光明，種子不會發(fā)芽，我們不會再有食物……沒有光明，我們的眼睛成了擺設(shè)，永遠(yuǎn)需要燭臺……當(dāng)黑暗籠罩世界，太陽不再升起……世界也許不會毀滅，但我們?nèi)祟?，一定會滅絕?！?/br>
    “不，你們錯(cuò)了?！?/br>
    弗格斯夫人的藍(lán)眸里似乎也有一把火，這把火讓這個(gè)寡婦看起來和從前完全不一樣。“再沒有哪個(gè)物種比我們?nèi)祟惛B強(qiáng)。終有一天，我們的眼睛會適應(yīng)黑暗，我們將找到能在黑暗中生長的糧食，我們也會習(xí)慣?！?/br>
    “黑暗不會讓我們滅絕，只有絕望會?！?/br>
    “像黑暗生物那樣？”羅芙洛教授嗤之以鼻，“噢不，如果是那樣，我情愿死亡?！?/br>
    “當(dāng)你們和國王像髭狗一樣爭奪一塊rou骨頭時(shí)，就失去了正義的立場。”

    弗格斯夫人還記得，當(dāng)光明從天空離開，黑暗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