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第54章 崔道昀走的時候, 原本想著早朝退了之后便能回來, 哪知剛剛散朝,便收到江南來的密折, 打開一看, 說的正是貪墨案的關(guān)節(jié)。此事正在緊要關(guān)頭,又要瞞過皇后的耳目私下進(jìn)行, 崔道昀遂顧不上別的, 即刻傳了心腹臣子細(xì)細(xì)商議一番,比及處理妥當(dāng),那漏刻上指著的, 已經(jīng)能是巳時末的光景。 她大約是等的很無聊了吧?崔道昀想了想, 便傳了肩輿過來,從議事的崇政殿往后面趕。 湯升一見他傳肩輿, 便猜到他是要趕時間, 連忙叫來屬下,先期往福寧宮打點(diǎn)去了。 只是等崔道昀回到福寧宮時,里面靜悄悄的, 并不見糜蕪的影子,崔道昀下了肩輿,便向湯升問道:“人呢?” 湯升已經(jīng)問清了緣由, 答道:“江姑娘覺得屋里悶, 往薈芳園看魚去了?!?/br> 皇宮中引的是一帶活水,從東邊匯入,分成幾股穿過整個宮苑, 又在西邊匯成一股流出,妃嬪們住的宮苑便依著這條水脈,隨著地勢建在花木叢中,取依山傍水之意。薈芳園是福寧宮西邊的一個小花園,園里也分了一股水脈,又放了數(shù)百條各色鯉魚在里面,那些魚都是被宮人喂慣了的,一看見人影就湊過來爭搶,弄得淺淺的水面上浪花四濺,煞是好看。 她年紀(jì)小,又是在鄉(xiāng)野中無拘無束長大的,也難怪喜歡這些。崔道昀看看日色,也該到用午膳的時候了,她只顧著玩,大約已經(jīng)不記得用膳的事情了,需得叫她一下。 湯升輕聲提醒道:“奴婢這就打發(fā)人去請江姑娘回來?” “不必?!贝薜狸赖?,“朕去看看?!?/br> 他只帶著湯升,慢步向薈芳園走去,入了院門先是一帶方竹林,方竹林的前面就是池塘,崔道昀剛走到竹林跟前,先聽見一個女子聲音在另一邊問道:“你是哪個宮的宮女?怎么不去服侍主子,倒在這里閑逛?” 崔道昀聽著耳生,皺眉向湯升問道:“這又是誰?” 湯升能坐到這個位置上,自然也是有本事的,別的不說,宮里這些人物,無論品級高低,他單聽聲音就能認(rèn)出來,忙道:“聽著像是王美人的聲音?!?/br> 崔道昀一時都想不起王美人是誰,跟著便聽見糜蕪的聲音道:“我不是宮女。” 王美人自然要問:“那你是什么人?” 糜蕪的聲音里帶了笑,輕快地說道:“我是來陪陛下的?!?/br> 崔道昀在竹林后面聽著,唇邊不覺露出淺淡的笑意。 昨日之所以跟她這么說,其實也是因為不知道該如何安置她,況且私下里跟她說話時,心態(tài)總是輕松,這話里便帶了一絲玩笑的意味,如今聽她這么坦然地在別人面前說出來,真讓他覺得分外的可喜可愛。 這話怎么聽怎么不像真的,王美人自然是不信的,又想起郭元君交代過要試她一試,不覺抬高了聲音,冷笑著說道:“滿嘴里胡說,沒一句實話,來人,給我掌嘴!” 崔道昀下意識地說了聲:“住手!” 他快走一步,還沒現(xiàn)身,早聽見撲通一聲,跟著就是女子們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又聽王美人大叫著說道:“你好大的膽子,敢在宮禁中動手打人……” 話音未落又是一聲尖叫,就聽王美人驚慌失措地說道:“你別過來,你干什么?” 崔道昀一個箭步轉(zhuǎn)出竹林,當(dāng)先看見糜蕪手里抓著一個面生的年輕嬪妃的領(lǐng)口,正站在池塘邊上,似乎想要推她下去,身后的池塘里一個宮女渾身濕淋淋地正從水里站起來,看樣子應(yīng)該是被糜蕪?fù)葡氯サ?,崔道昀不覺一怔。 糜蕪也看見了他,回頭向他笑道:“陛下來了!” 王美人掙扎著想要推開糜蕪,也向崔道昀嚷了起來:“陛下,陛下救命!她欺負(fù)臣妾,她要推臣妾下去!” 崔道昀還沒開口,糜蕪已經(jīng)趁著王美人說話分神的時候,一把把她退下了池塘,王美人正好撞上先前掉下去的那個宮女,兩個人亂成一團(tuán),又哭又嚷。 崔道昀又怔了一下。他從來不曾遇見過這種情形,在他所認(rèn)知的范圍內(nèi),女人們會狡猾,會委婉,會耍各種各樣的小手段來達(dá)到目的,但是,像她這樣二話不說直接動手的,他還是頭一次看見。 可真是野性難馴,但是,也真是痛快。崔道昀不覺笑了起來。 糜蕪快步走到跟前,瞥了眼身后亂哄哄的兩個,道:“陛下,這人是誰呀?動不動就要打人,好兇?!?/br> 她打了人,反倒說別人兇?崔道昀笑著問道:“你沒事吧?” “沒事,她打不過我?!泵邮徔纯赐趺廊耍挚纯创薜狸?,問道,“她是陛下的妃嬪嗎?” 崔道昀順著她的目光瞟了眼正從池子里站起來的王美人,努力回想:“應(yīng)該是王美人吧。” 糜蕪嗤一聲笑了,所以皇帝的女人已經(jīng)多到連他自己都記不清楚了?她帶了幾分調(diào)侃說道:“看來陛下這位王美人,以后應(yīng)該多在陛下眼前晃悠晃悠,讓陛下記住她才好。” 她如今,是越來越放肆了。崔道昀收斂了笑意,淡淡說道:“不得在御前放肆。” 糜蕪答應(yīng)著,卻只是笑,崔道昀漸漸也有些繃不住,臉上雖然還是嚴(yán)肅,眼睛里卻流露出了笑意。為什么他竟然一丁點(diǎn)兒也記不起王美人了呢?也許這后宮里的女人,真是太多了。 小內(nèi)監(jiān)們七手八腳從水里往外拉人,王美人上了岸,羞憤難當(dāng),抱著肩膀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邊哭邊向崔道昀說道:“陛下親眼看著的,這丫頭太放肆了,居然敢當(dāng)著陛下的面侮辱臣妾,陛下一定要給臣妾做主??!” 崔道昀此時終于想起來似乎在皇后宮里見過這個王美人,便向湯升道:“送她回去,跟皇后也知會一聲?!?/br> 王美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這么算了嗎?皇帝可是親眼看著她把她推下去的?。?/br> 內(nèi)監(jiān)們帶走了目瞪口呆的王美人,崔道昀看了眼糜蕪,轉(zhuǎn)身往回走,糜蕪便跟著往回走,道:“陛下的公事都處理完了?” “差不多了。”崔道昀問道,“你身邊使喚的人呢?怎么讓你一個在這兒待著。” “她跟我一起來的,方才我讓她回去取點(diǎn)饅頭來喂魚,”糜蕪道,“她前腳剛走,后腳陛下這位王美人就來了?!?/br> 果然是野性難馴,到此時還一口一個陛下的王美人。崔道昀道:“下次不要自己動手,讓人來尋朕就好?!?/br> “可我身邊沒人呀,再說萬一陛下有事絆住了,萬一陛下來遲一步,怎么辦?”糜蕪道,“譬如剛才,我要是不立刻還手,可就要挨她的耳光了?!?/br> 還真是一丁點(diǎn)兒也不肯吃虧的脾氣。崔道昀不覺回頭看她,問道:“萬一她們?nèi)硕?,你怎么辦?” “打得過就打,”就見她靈動的眸子一轉(zhuǎn),像水銀里養(yǎng)著兩丸黑水晶,“打不過就跑,總之不能吃虧?!?/br> 崔道昀不禁帶出了笑意,溫聲道:“朕不會讓你吃虧,等王美人收拾好了,朕讓她過來給你賠罪?!?/br> “好呀!”她眼睛一亮,“我就知道陛下肯定會給我撐腰!” 宮禁之中原本也沒有秘密,更何況崔道昀有意替糜蕪立威,并沒有禁止消息傳遞,不到一個時辰,薈芳園發(fā)生的一幕已經(jīng)在妃嬪們中間傳遍了,當(dāng)聽說王美人連都頭發(fā)都來不及擦干便被逼著去向糜蕪賠禮,還被禁足一個月的時候,眾人猜測不定的思緒反而平靜下來,新來的江氏女果然是個勁敵,誰能想到剛剛?cè)チ艘粋€惠妃,又來了一個跟她一模一樣的糜蕪呢? 晚膳時,崔道昀去了郭元君的秾華宮一起用膳,淡淡說道:“今日看見王美人時,朕想了許久,竟然還是想不起她的名姓?!?/br> 郭元君猜不透他要說什么,便道:“王美人是三年前選秀上來的,江源太守家的姑娘,雖然性子莽撞了些,人還算老實?!?/br> 她笑著往崔道昀碗里夾了一塊銀魚,道:“要是不老實的話,也不會進(jìn)宮三年,陛下連她的名姓都記不住?!?/br> 崔道昀點(diǎn)頭道:“正是此事讓朕想起,其實這三年一次選秀大可不必,朕身邊并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如今這些人就很好,今年的選秀,朕就不選了,一切由皇后主持,給幾個皇子挑些妥當(dāng)?shù)娜朔旁谏磉叞??!?/br> 郭元君吃了一驚,下意識地問道:“陛下不選了?給幾個皇子選?” “太子只有一妃一良娣,三皇子、五皇子側(cè)妃的位置也都空著,到時候皇后主持,他們幾個如果想相看的話就也去看一眼,挑幾個妥當(dāng)?shù)姆贪??!贝薜狸婪畔卵荔?,接過水杯來漱口,道,“辛苦皇后了?!?/br> 皇帝走后,郭元君還是有些回不過神來,就因為不記得王美人,所以突然不選秀了?絕無可能! 必定是為了那個江糜蕪。郭元君雖然對選秀也沒什么好感,然而為了一個莫名其妙帶進(jìn)宮里的民女就罷了選秀,這事卻輕忽不得。 “芳華,”郭元君叫過心腹,“去查查江糜蕪,照著查柳挽月的法子,一五一十的,全都查清楚。” 作者有話要說: 并沒有英雄救美的情節(jié),只有美人兇殘地打人,哈哈 第55章 謝臨跟在金吾衛(wèi)左將軍身后, 走進(jìn)福寧宮后殿時, 正看見糜蕪從里面出來,她一雙眼睛并沒有瞧他, 只向著右邊抱廈走過去, 但謝臨覺得,她肯定看見了他。 目光不自禁地追隨著她的身影, 久久舍不得收回來, 聽說她被皇帝留在身邊,待她十分親厚,她曾親口告訴他, 她要的只是權(quán)勢, 然而,這是真心話嗎? 踏進(jìn)偏殿時, 謝臨收斂了心神, 只聽左將軍當(dāng)先向皇帝回稟道:“陛下,謝校尉已經(jīng)找到賊人的一處落腳點(diǎn),在京城南郊十五里的黃葉亭, 從現(xiàn)場留下的痕跡看,大約有十?dāng)?shù)人曾經(jīng)在那處停留?!?/br> 崔道昀問道:“人找到了嗎?” 左將軍道:“當(dāng)時屋里沒人,微臣已經(jīng)留了人手在附近埋伏, 一旦有賊人的動靜, 立刻就能擒獲?!?/br> 崔道昀看了眼謝臨,道:“謝臨,依你之見, 會是什么人?” 謝臨想了想,道:“這些人訓(xùn)練有素,一路留下的痕跡十分有限,幾次都差點(diǎn)丟失了蹤跡,就連黃葉亭那處宅院,也幾乎找不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臣以為,這些人絕非烏合之眾,甚至有幾分像是軍士?!?/br> 軍士?崔道昀下意識地想到了手握兵權(quán)的鎮(zhèn)國公府,跟著又否定了,郭思賢沒必要這么做,那么,會是誰?有什么目的?他沉吟片刻,道:“為什么這么說?” 謝臨低著頭,心中有些猶豫。黃葉亭那處宅院留下的線索十分少,顯然是精心收拾過的,可是,他卻在靜室中找到了一個蒲團(tuán)。 不知怎的,他總覺得那個蒲團(tuán)跟三省齋中的十分相似,然而,這個猜測卻是不能說的,崔恕是他多年故交,況且崔恕此時并不在京中,他也想不出崔恕有什么理由要派人去暮云山行宮。 謝臨沉吟著說道:“在暮云山發(fā)現(xiàn)的腳印一共四枚,測量比對之后,確認(rèn)分屬于兩人,從腳印的去向和分布來看,這兩人應(yīng)該是一組,配合行動,這點(diǎn)很像軍士的作風(fēng)?!?/br> “至于黃葉亭那處宅院,”他道,“所有房屋都搜查過,沒有碗筷,也沒有衣物,廚房里卻有分成小袋裝著的米糧,這點(diǎn)也很像行伍中人的做派,因此微臣有些疑心這些賊人是軍士,或者,賊人是照著軍中的規(guī)矩管理的。” 若是軍士,會是誰?崔道昀心里想著,道:“很好,繼續(xù)追查,有消息便來回稟朕?!?/br> 走出福寧宮大門時,左將軍帶著笑低聲說道:“陛下對你很是關(guān)注,謝校尉,我有預(yù)感,你好事將近?!?/br> 謝臨嘴上謙遜著,不由自主卻又想到心中那個疑問,那個蒲團(tuán),還有那似曾相識的風(fēng)格,總覺得很像崔恕,到底是不是他? 千里之外的江南,崔恕邁步走進(jìn)屋里,頓時被明亮的光線刺激得瞇了瞇眼。 四面墻上都釘著燭臺,就連頭頂上也開了明瓦天窗,垂下來的鐵索上火炬熊熊燃燒,和四面墻上數(shù)百支蠟燭的光相互映照,雖是夜晚,整個屋里比白晝還要明亮數(shù)倍。 更不用說滿屋子煙熏火燎的氣味,便是待上片刻,就讓人無法呼吸。 中間的椅子上坐著一個雙目通紅、神情委頓的男人,正是江南道節(jié)度使秦豐益。 崔恕慢慢走到近前,沉聲道:“秦豐益。” 秦豐益是前天在睡夢中被抓來的,從那天起到現(xiàn)在,一刻也不曾合過眼,白天大太陽照著,夜里就是滿屋子火燭,雖然不曾挨打挨罵,也不曾缺吃少喝,但就是不許他睡,只要合眼立刻就會有人在耳朵邊上敲鑼打鼓,驚得他時刻都覺得腦中嗡嗡直響。 他既不知道被誰抓來,也不知道抓他做什么,此時只覺得比死還難受,好容易看見崔恕進(jìn)來,勉強(qiáng)支撐著說道:“大膽賊子,本官是朝廷重臣,江南道節(jié)度使,你劫持朝廷命官,論罪當(dāng)斬,還不快快放了本官!” 崔恕淡淡說道:“政通六年,江南水患,繼以鼠疫,朝廷下?lián)馨耸f兩白銀賑災(zāi),另支米麥二十萬斛,由你調(diào)度發(fā)放,災(zāi)后清點(diǎn),江南百姓死者近十萬,十戶僅存兩三戶。據(jù)我查實,經(jīng)你手支出白銀二十萬兩,米麥?zhǔn)f斛,剩下的六十萬兩白銀和十萬斛糧食,都被你收入囊中?!?/br> 兩年前的事。秦豐益疲憊到了極點(diǎn),頭腦幾乎不能思考,只是本能地說道:“本官不知你在胡說什么。所有的銀兩和米糧都已如數(shù)發(fā)放到災(zāi)民手中,本官并沒有貪污?!?/br> 崔恕向他面前的桌上扔下幾本賬冊:“你的黨羽都已經(jīng)招供,來往賬目我已盡數(shù)查清,抵賴無益?!?/br> 秦豐益機(jī)械地重復(fù)道:“本官不知你在胡說什么。” “大災(zāi)之后,朝廷免去江南三年賦稅,你卻私立名目,加收賦稅,林林總總加起來,比朝廷原有的賦稅還高出幾分,兩年之內(nèi),你用各種名目搜刮的民脂民膏,贓款共計十二萬兩?!贝匏≈噶酥钙渲幸槐举~冊,“盡數(shù)都記在這上頭?!?/br> 秦豐益靠在椅背上,重重地喘著氣。他是誰?是什么時候盯上他的?他要的是什么? “秦豐益,”崔恕負(fù)手站著,神色冷淡,“贓款有多少送進(jìn)了鎮(zhèn)國公府?經(jīng)手人是誰?詳細(xì)賬目在哪里?” “你是誰?你是誰!”秦豐益喘著粗氣問道。 “你的妻兒老小,”崔恕又道,“他們的性命,都只在你一念之間?!?/br> 從他對付自己的手段,秦豐益便知道他是個狠的,但此時也忍不住罵道:“禍不及妻兒,你這么干,實在卑鄙!” “你一人貪贓,全家受益,談什么禍不及妻兒?”崔恕道,“那些因你貪贓不幸喪命的百姓,你或許可以去問問他們的妻兒老小,是不是禍不及妻兒?!?/br> 他不再多說,只沉聲問道:“招不招?” “招了,有什么好處?”秦豐益問道,“能保住幾條性命?” “不招,全都是死。招了,也許有一線生機(jī)?!贝匏】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