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湛微陽有點害怕。

    裴罄隨即說道：“不會的，醫(yī)生不會干那種事情，我逗你的?！?/br>
    湛微陽問他：“那會怎么樣？”

    裴罄說：“應(yīng)該會給你吃藥?！?/br>
    湛微陽微微蹙起眉頭。

    裴罄繼續(xù)說：“只要你每天乖乖吃藥，說不定就不會變成一棵樹了?！?/br>
    湛微陽問他：“有這樣的藥嗎？”

    裴罄說：“會有的。”

    湛微陽有點緊張：“可我不想看醫(yī)生，我也不想吃藥?！?/br>
    裴罄輕輕拍他手背，停頓了片刻，問道：“比起離開我還要可怕嗎？”

    湛微陽愣了愣，沒回答。

    裴罄繼續(xù)說道：“不只是我，還有奶奶和你爸爸。你想奶奶腿不好，根本上不來二樓，以后她就再也見不到你了，爸爸工作又那么忙，說不定沒有時間給你澆水，日子長了要怎么辦？”

    湛微陽說：“可是還有你啊?！?/br>
    “我有一天實習(xí)完了，我走了你怎么辦？以后就再也見不到我了?！?/br>
    湛微陽慌張地轉(zhuǎn)頭看他。

    裴罄說：“你現(xiàn)在這樣我還可以帶著你跟我一起走，你要是栽進(jìn)花盆里面了，我怎么帶你走？”

    湛微陽還是認(rèn)真想了想，“你可以把我抱走?！?/br>
    裴罄說道：“那你爸爸和奶奶想你了怎么辦？你又不能自己回來，總不能再叫我把你連著花盆一起抱回來吧？”

    湛微陽惆悵起來。

    裴罄說：“怎么樣？要不要去看醫(yī)生？”

    湛微陽把頭靠在裴罄懷里，輕聲說道：“我害怕?！?/br>
    裴罄沒有問他為什么害怕，如果像湛微光說的那樣，湛微陽從小應(yīng)該看了很多醫(yī)生，不知道中間到底經(jīng)歷了些什么，顯然他不想再經(jīng)歷了。

    湛微陽很難過，手臂抱住裴罄的腰，說：“怎么辦？”

    裴罄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說：“我陪你都不行嗎？”

    湛微陽沒有回答。

    裴罄突然說：“那我永遠(yuǎn)等不到陽陽的十八歲了?！?/br>
    湛微陽驀然抬頭朝他看去。

    裴罄的語氣里帶著遺憾：“我還以為再等不久，陽陽就十八歲了?！彼f話的時候低著頭，用手撫摸湛微陽的頭發(fā)。

    湛微陽說：“是啊。”

    裴罄拍拍他的頭，“去睡覺吧，明天還要上學(xué)?！闭f完，也不等湛微陽回答，牽著他的手離開了陽臺朝走廊走去。

    晚上躺在床上，湛微陽一直睡不著。

    他反復(fù)想著他的十八歲，他好遺憾等不到十八歲，就像生命中會錯過一些最重要的東西似的。

    湛微陽先是躺著的，許久睡不著之后又翻身趴著，把被子拉起來蓋過頭頂，他靜靜地在心里數(shù)數(shù)，也不知道為什么要數(shù)，更不知道數(shù)了會有什么結(jié)果。

    許許多多復(fù)雜的情緒在他的心里，可是他的腦袋又沒辦法去處理這些情緒，得到的唯一結(jié)果就是難受。

    他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很激烈，后來變成了嗡嗡的響聲，他好像聽見有人在跟他說話，但是又聽不清在說什么。

    于是那一瞬間他想，如果真的變成一棵樹就好了，那他就不用那么難受了。

    他躺下來，幻想自己是一棵有生命卻不能行動不能思考的樹，他的身體很沉，沉沉陷入床墊里面，所有的一切在他面前都靜止成了一幅再也不會動的畫。

    也在這一瞬間，他突然想到裴罄說：再也等不到他的十八歲了。

    他還要等到十八歲跟裴罄zuoai呢！

    湛微陽猛地睜開眼睛，從床上坐起來，聽見自己剛才逐漸徐緩靜止的心跳都激烈起來，他很害怕，掀開被子下床快步走出了房間。

    第57章

    裴罄第二天給湛鵬程打了個電話，到中午的休息時間，他從公司出來，打車回家見到了湛鵬程，詳細(xì)跟湛鵬程說了湛微陽目前的狀況。

    “幻聽？”湛鵬程明顯整個人愣住了，“什么幻聽？”他語氣有些焦急地追問著。

    裴罄說：“說起來挺復(fù)雜，他說有個什么系統(tǒng)給他發(fā)布任務(wù)，要他去完成，不能完成的話就會把他變成一棵樹。”

    “一棵樹？”

    裴罄點點頭，“舅舅，你還記得陽陽的大花盆嗎？那是他給自己準(zhǔn)備的，他以為總有一天他要變成一棵樹，到時候他就必須把自己給栽到里面去?！?/br>
    湛鵬程想起了湛微陽的花盆，他知道湛微陽很喜歡那個花盆，但是從來不知道為什么，今天在知道答案的一瞬間，他感覺到了一種恐懼，瞬間臉色都有些蒼白了，說道：“他從來沒告訴我。”

    裴罄想要安慰他，說：“他也沒有告訴我，是我從他的好朋友陳幽幽那里打聽來的?！?/br>
    “怎么會這樣？”湛鵬程還是不太愿意相信，“你確定是這樣？那么多年了，陽陽一直都好好的?！?/br>
    裴罄說：“我也希望不是這樣。”

    湛鵬程站了起來，他焦躁不安地在原地來回走動，“怎么會有幻覺呢？除了你說那個什么系統(tǒng)任務(wù)，還有什么嗎？”

    裴罄回答道：“我也不知道，他沒有告訴我?？墒俏矣X得最嚴(yán)重的是，他認(rèn)為自己會變成一棵樹?！?/br>
    “他怎么可能變成一棵樹？”湛鵬程覺得很荒謬。

    “是啊。”裴罄說，“我們都不認(rèn)為他可能變成一棵樹，但是他自己是這么認(rèn)為的。如果有一天他一覺醒來，真的以為自己變成樹了，舅舅，到時候你覺得他會怎么以一棵樹的身份來面對我們呢？”

    湛鵬程整個人都顯得緊張起來，他看向裴罄，很久沒能說出一個字。

    裴罄卻猜得到他在想什么，他跟自己一樣，同樣在感到害怕，害怕湛微陽真的會變成一棵樹。并不是他的身體能夠成為樹，而是他的精神成為了一棵樹，有生命卻無知覺。

    湛鵬程說：“我?guī)タ瘁t(yī)生?！?/br>
    裴罄點頭：“嗯。”

    湛鵬程伸手摸身上的手機(jī)，摸了好一會兒都沒有找到，后來才發(fā)覺手機(jī)一直放在前面的茶幾上。

    他彎腰拿起手機(jī)，沒有撥號的時候，又對裴罄說：“他排斥去醫(yī)院排斥得很厲害?！?/br>
    裴罄也站了起來，輕輕拉攏衣襟，說：“他答應(yīng)我了。”

    “他答應(yīng)你了？”湛鵬程十分詫異。

    裴罄應(yīng)道：“是的，他答應(yīng)我，會聽話去看醫(yī)生，讓醫(yī)生治好他，不再聽到那些一直纏著他不放的聲音?！?/br>
    湛鵬程看了裴罄一會兒，伸手拍一拍他的肩膀，說：“謝謝你了?！?/br>
    當(dāng)天，湛鵬程就打電話找人幫忙找專家加了個第二天上午的號，然后推掉了所有的應(yīng)酬，留在家里等著湛微陽下午放學(xué)。

    昨天深夜里，湛微陽推開了裴罄房間的門，在黑暗中走到裴罄的床邊，蹲下來，猶猶豫豫地湊近了輕輕喊：“罄哥?！?/br>
    他有話想跟裴罄說，但是又不忍心把他吵醒。

    其實那時候裴罄也沒有睡著，他聽到湛微陽進(jìn)來了，一直沒有發(fā)出聲音，直到湛微陽蹲在床邊喊他，才翻了個身面對湛微陽睜開眼睛，說：“陽陽，怎么了？”

    湛微陽手臂交疊著放在床邊，頭枕在上面，看著裴罄朦朧的輪廓，說道：“我去看醫(yī)生好不好？”

    裴罄半坐起來，伸出一只手給他：“你先上來。”

    湛微陽上了床，鉆進(jìn)裴罄懷里摟住他的腰，又說了一遍：“我去看醫(yī)生好不好？”

    裴罄摸他的頭發(fā)，“不害怕了嗎？”

    “害怕啊?！闭课㈥栞p聲說道，“可是我想跟你在一起?！?/br>
    裴罄有些情緒的觸動，“因為想跟我在一起，所以即使害怕也愿意去看醫(yī)生嗎？”

    湛微陽說：“啊。我想，你要是連著花盆一起搬我，可能太重了。”

    聽到湛微陽這句話，裴罄有些好笑又有些難受，“那你去看了醫(yī)生，把你治好了，我就不用搬花盆了，以后可以牽著你的手帶你走，你說好不好？”

    湛微陽抬起頭來，問他：“醫(yī)生真的可以治好我嗎？”

    “當(dāng)然可以?！迸狍勒f道，“醫(yī)生把那個系統(tǒng)從你腦袋里面抽出來，它就不能扣你的分，也不會讓你變成一棵樹了?！?/br>
    湛微陽即便看不清楚，還是在黑暗中努力瞪著眼睛看向裴罄的臉。

    裴罄說：“所以我明天就跟你爸爸說，帶你去看醫(yī)生好不好？”

    湛微陽沒有回答，他只是緊緊抱住裴罄，像是害怕的微微顫抖。

    裴罄撫摸著他的后背安撫他的情緒：“為什么那么害怕呢？”

    湛微陽說話的聲音都開始抖了：“因為治不好?！?/br>
    裴罄問他：“什么治不好？”

    湛微陽很害怕：“就是治不好。他們說治不好，他們要吵架?！彼X袋里面有些殘存的模糊不清的記憶，是關(guān)于他mama和爸爸的，他們帶著他從醫(yī)院回來，然后開始激烈地爭吵。

    有一次他mama打碎了家里一個花瓶，聲嘶力竭地吼：“又治不好！還看什么醫(yī)生？浪費什么時間？”

    當(dāng)時那個花瓶就落在湛微陽的面前。

    湛微陽嚇得一動也不敢動，還是奶奶走過來抱起他，讓他遠(yuǎn)離父母爭吵的戰(zhàn)場。

    其實這些事情湛微陽并不能清楚回憶起來，大概是留在他潛意識里的東西，讓他對醫(yī)院和醫(yī)生產(chǎn)生了深刻的恐懼。

    裴罄并不知道湛微陽記憶里那些東西，但是他能夠感知到湛微陽的情緒，他對他說：“會治好的，我說的你也不信嗎？”

    湛微陽小聲問道：“真的嗎？”

    裴罄點點頭，嗓音低沉而安定，“真的，哥哥什么時候騙過你？”

    湛微陽點了點頭，說：“那你陪著我去吧。”

    “好?！迸狍缿?yīng)道，“我陪著你去?！?/br>
    昨天晚上，湛微陽是留在裴罄房間里睡的，因為實在太晚了，他精神緊繃到了極點，后來睡著了還是很安穩(wěn)，就是一只手緊緊抓著裴罄，怎么也不肯放。

    裴罄先給他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今天回到家里看見湛鵬程，湛微陽整個人就已經(jīng)緊張起來，他躲到裴罄身后，只露出一雙眼睛喊了一聲：“爸爸。”就連忙把頭縮回去。

    湛鵬程也緊張，站得遠(yuǎn)遠(yuǎn)的，對他說：“陽陽，明天爸爸帶你去醫(yī)院做檢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