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瓊同她對視了眼，忍不住笑道：“你這是同華太醫(yī)學(xué)的？怎么也見縫插針當(dāng)說客來了?！?/br>
    “冤枉，”莊茹擺了擺手，連忙解釋道，“我可是站在你這一邊的?！?/br>
    起初知曉內(nèi)情，她還曾當(dāng)著華清年的面詬病過裴明徹，后來見他對沈瓊的確是一片赤誠，真心悔改，那些不喜方才算是消了大半。

    “我知道?！鄙颦傂α寺?，但卻并沒有要詳談的意思，放下手中的茶盞，復(fù)又到那小床邊看孩子去了。

    第91章

    沈瓊在莊茹這里留了許久, 方才起身告辭。

    興許是念什么來什么的緣故, 她尚未離開華家，便迎面遇著了裴明徹。

    裴明徹是與華清年一道出現(xiàn)的, 原本像是在商議什么事情, 但見著沈瓊后便停住了腳步，話也不說了, 徑直往她這邊走來。

    自那夜分別，兩人已經(jīng)有月余未曾見面, 這在沈瓊回京之后, 是從未有過的事情——

    起初在太后的長樂宮，裴明徹隔三差五便會來請安，哪怕沒什么私下的交談，也是時(shí)常見面的。后來沈瓊出宮后, 他也會想方設(shè)法地找機(jī)會來相見。及至挑明了一起后, 兩人情濃，但凡有閑暇便會湊在一處。

    像如今這般月余未見, 的確是頭一回。

    先前裴明徹尋了個(gè)借口登門拜訪, 沈瓊遣教習(xí)姑姑將他打發(fā)了, 給了個(gè)閉門羹, 想著要晾上一段時(shí)日。她那時(shí)并沒覺得如何, 如今猝不及防地見了面后，心中倒是后知后覺地泛出些想念來。

    旁人總說“見面三分情”，沈瓊?cè)缃竦故怯兴w會了，她見著裴明徹大步流星地往自己這邊來, 猶豫了一瞬，終歸還是站定了等候著他，并沒有再躲避。

    “阿嬌……”

    裴明徹在沈瓊面前站定了，呼吸稍顯急促，目光緊緊地定在她身上，其中似乎是蘊(yùn)含著千言萬語，可一時(shí)間卻又不知該說什么好。

    沈瓊對上他這目光，腦中忽而浮現(xiàn)出先前莊茹所說的那些話，尚未開口心就先軟了三分。

    “你近來可還好？”裴明徹低聲道，“月余未見，我很是想念你?！?/br>
    “婚期將近，遲早是要見面的，倒也不急在這一時(shí)半會兒?！鄙颦偞寡劭粗孛?，隨口開了句玩笑，“將來日日相對，說不準(zhǔn)還要厭煩?！?/br>
    裴明徹卻認(rèn)真反駁道：“豈會？我求之不得才對?！?/br>
    沈瓊唇角微翹，她看了眼天色：“時(shí)辰不早，我也該回去了。你既是與華太醫(yī)有事相商，還是不要讓人等候著了?！?/br>
    “我與他也沒什么要緊事，”裴明徹解釋道，“只不過今日湊巧出宮來，便順路來看看他家小女兒……”

    沈瓊含笑道：“去看看吧。小姑娘生得粉團(tuán)兒似的，很可愛，也很招人喜歡。”

    說完，便向裴明徹行了一禮，施施然離開了。

    裴明徹原本是想要送沈瓊回府去，但遭了婉拒，也只能作罷，目送著她的背影遠(yuǎn)去。

    “你這是重色輕友未果啊?！比A清年走到他身邊來，調(diào)侃了句。

    裴明徹?zé)o奈地看了他一眼。

    “不過依我看來，你倒也不必?fù)?dān)憂，”華清年在他肩上拍了下，“長寧郡主既然已經(jīng)應(yīng)下親事，便不會反悔，你就算是有再多的話，盡可以等到將人娶回家之后慢慢說，何必急在這一時(shí)呢？”

    裴明徹拂開華清年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又垂眼看了看。

    那夜相見之時(shí)，沈瓊在他肩上狠狠地咬了一口，他止血之后便沒再用過藥，直到如今肩上仍舊清晰地留著齒痕。雖早就不再發(fā)疼，卻時(shí)常會勾著他想起當(dāng)初的情形來，并為此輾轉(zhuǎn)反側(cè)。

    他心中也清楚華清年說的沒錯，但總是不自覺地?fù)?dān)心，甚至還曾夢到過沈瓊在成親前反悔，不辭而別。

    裴明徹見不著沈瓊，那點(diǎn)隱秘的擔(dān)憂無處排解，只能將空閑的時(shí)間都耗在籌備親事上，能讓他多些安心，同時(shí)也算是彌補(bǔ)多年前的遺憾——

    他那時(shí)隱姓埋名，入贅沈家，婚事一切從簡，總覺著是委屈了沈瓊，如今便想著趁此機(jī)會加倍彌補(bǔ)回來。

    沈瓊并不知裴明徹這復(fù)雜的心情，她如今是什么都不愿多想了，更懶得瞻前顧后徒增煩憂，每日里按部就班地過著，等著婚期到來。

    可九月底，卻又突發(fā)變故。

    江南那邊送來了一封信，是給江云晴的，信中說江母舊疾復(fù)發(fā)，大夫說怕是不好了，想讓她快些回錦城去，興許還能見上最后一面。

    這信是隨著沈家生意網(wǎng)送來的，采青一得到信，就立即給沈瓊她們送了過來。

    江云晴見著信，眼圈霎時(shí)就紅了。

    沈瓊在一旁看了后，隨即吩咐采青與全安去準(zhǔn)備船和人手，自己則柔聲安撫道：“從京城走水路回去，也要不了多長時(shí)間。今日天色已晚，咱們先收拾行李準(zhǔn)備一番，等到明日就送你啟程回去，好不好？”

    江云晴攥著沈瓊的手腕，漸漸地緩過神來。

    她已經(jīng)不是先前那個(gè)性情軟弱，遇上事就六神無主的人了，壓下悲戚后，便依著沈瓊的話回房收拾行李去了。

    沈瓊一直在她身邊陪著，幫著一道張羅收拾。

    “我原想著，等到送你出嫁之后再離開，可如今卻是不成了。”江云晴將前兩日方才繡好的衣裙拿出來，交給了沈瓊，“你什么都不缺，嫁衣也有宮中的女史們來做，這件衣裳是我親手裁制繡成的，算是給你的大婚賀禮……”

    沈瓊于她而言，是相識多年情誼深厚的meimei，也是幫了她許多的救命恩人，有許多感激的話說出來難免顯得見外，她能做的也就是將情誼蘊(yùn)進(jìn)針線之中，精心準(zhǔn)備了這賀禮。

    沈瓊將衣裙與她一并抱在懷中，小聲道：“多謝晴姐，我很喜歡。”

    “不能親眼見你出嫁，我很遺憾，”江云晴撫著沈瓊的鬢發(fā)，輕聲道，“你要好好的，等到料理完南邊的事情，得了空后，我還會回京來看你……”

    沈瓊重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

    這一夜，兩人幾乎都沒怎么合眼，躺在一張床上，斷斷續(xù)續(xù)地聊著些舊事。

    心中多有不舍，但事有輕重緩急，也只能如此。

    及至第二日，船與人手都已經(jīng)備好，沈瓊陪著一道出城到渡口去送江云晴。

    同行的還有采青，一來是她時(shí)常往來各地做生意，處理起雜事來得心應(yīng)手，陪著江云晴一路回去能照看些；二來則是因?yàn)榫┏堑纳庖呀?jīng)穩(wěn)定下來，沈瓊有意讓她回江南去將那邊的生意整合一番，該舍的舍，剩下的陸續(xù)遷到北邊來。

    “一路上要格外小心些，”沈瓊握著江云晴與采青的手，反復(fù)叮囑道，“我知你歸心似箭，但還是穩(wěn)妥為先，不要急在一時(shí)半刻?！?/br>
    采青擔(dān)保道：“你只管放心，我會照顧好江姑娘的?！?/br>
    江云晴也柔聲應(yīng)了下來，復(fù)又向沈瓊道：“我走的匆忙，來不及去繡坊那邊向杭姑姑告別，勞煩你遣人過去知會一聲，免得她記掛?！?/br>
    “好，我記下了?！鄙颦偟?。

    幾人在渡口依依惜別，雖強(qiáng)忍著未曾落淚，但都紅了眼圈，最后還是沈瓊勉強(qiáng)笑道：“時(shí)辰不早了，你們登船吧，等到回頭咱們再見?！?/br>
    沈瓊目送著一行人上了船，揮手作別，但卻并沒有立時(shí)就離開，而是站在原地看著船逐漸遠(yuǎn)去。

    “姑娘也別太難過……”云姑正欲開解，卻被桃酥拽了拽衣袖，指著遠(yuǎn)處疾馳而來的駿馬道，“莫不是我花了眼吧？馬上的人是太子殿下嗎？”

    沈瓊聽了后，與云姑齊齊地回過頭去，眨眼間已經(jīng)更近了些，足夠看清來人的相貌，竟真是裴明徹。

    “他來做什么？”沈瓊一時(shí)間倒也顧不上難過，只余震驚，不明所以地問道，“難道是有什么要緊事？”

    云姑亦是一頭霧水：“興許吧……”

    說話間，裴明徹已經(jīng)到了渡口，利落地翻身下馬。

    他呼吸未定，神情之中滿是不加掩飾的焦急，快步走到沈瓊面前來，一言不發(fā)，直接將人給抱在了懷中。

    沈瓊瞪圓了眼，手足無措地仰起頭來看向裴明徹，及至看清他眼底的血絲，不由得嚇了一跳。

    隔著重重衣衫，沈瓊?cè)耘f能夠感受到裴明徹的急促的心跳，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甚至覺著裴明徹?cái)堅(jiān)谒系氖衷谖⑽㈩澏?，力氣也很大，像是將要將她牢牢地鎖在懷中一樣。

    見著他這模樣，沈瓊早就將先前的事情拋之腦后，遲疑道：“怎，怎么了？”

    裴明徹是誤聽了消息，一時(shí)情急趕來，如今見著沈瓊之后便明白是自己誤會了，但卻仍舊不想松開她，只是將下巴抵在了她肩上，悶聲道：“我以為你要回江南去……”

    “怎會？”沈瓊還當(dāng)是出了什么大事，聽了他這話后總算是明白過來，哭笑不得道，“你那朝臣?？涞穆斆鞑胖悄兀康降资锹犃耸裁床讹L(fēng)捉影的話，才會這樣想？”

    她這語氣中不自覺地帶上些親昵的意思，不似先前那般客氣疏冷，裴明徹低低地笑了聲，不做辯解。

    他這些日子時(shí)常會夢到沈瓊要悔婚回南邊去，幾乎已經(jīng)成了他的心魔，以至于聽人說長寧郡主出城往渡口去時(shí)，便急急忙忙地趕了過來，鬧了這么個(gè)笑話。

    沈瓊輕輕地推了下，見裴明徹仍舊不曾松開，無奈道：“還有旁人看著呢，太子殿下?！?/br>
    裴明徹咳了聲，這才總算是放開了，但隨即又借著衣袖的遮掩輕輕地牽著了沈瓊的小指，小心翼翼的。

    “有些話，我原是想要大婚那日再說的……”但見著他這般患得患失，沈瓊終歸還是不忍心再晾著，輕輕地笑了聲，“我知道有些事非你本意，但我難過了那么久，是沒辦法憑著幾句話就此揭過的。”

    裴明徹聽了這話后，只覺著通身的血都涼了下來，可隨即卻又覺察到手心一熱——沈瓊反握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

    “所以，”沈瓊偏過頭去看著他，眉眼一彎，“拿剩下的一輩子來償還我吧?！?/br>
    心緒大落大起，裴明徹怔了片刻，一字一句道：“好。說定了。”

    第92章

    沈瓊因著江云晴的離開滿心傷感, 被這一意外攪和后, 就只剩下了哭笑不得，難過的情緒被沖淡了不少。

    而原本惴惴不安的裴明徹卻因著沈瓊話中的那句“一輩子”得以安定下來, 他攥著沈瓊的手, 眼角眉梢盡是笑意，俊朗的面容很是惹眼, 讓人見了便覺著心情都能好上不少。

    渡口風(fēng)大，沈瓊的長發(fā)都被吹散了些, 裴明徹抬手替她理了理鬢發(fā), 含笑道：“我送你回去?！?/br>
    直到這時(shí)，跟在裴明徹身邊隨侍的小廝方才趕到，從馬上下來后，上氣不接下氣地向裴明徹行禮問安。裴明徹將自己的馬交給他, 自己則上了沈瓊的馬車。

    “殿下, 這怕是于禮不合吧？”沈瓊嘴上雖這么說，但卻并沒真要阻攔的意思, 畢竟她也不怎么在乎那些虛禮, 索性就由著裴明徹了。

    裴明徹在沈瓊身側(cè)坐了, 仍舊攥著她的手, 像是片刻都不愿放開似的。

    沈瓊掙了下, 沒能將手給抽回來，無奈地笑了聲。

    她與裴明徹之間，其實(shí)都算得上是“老夫老妻”了，可偏偏裴明徹卻像是情竇初開的少年似的, 仿佛時(shí)刻都要黏在一起才好。

    “我很想念你，”裴明徹摩挲著她的指節(jié)，低聲感慨道，“若是明日就能將你娶回家去就好了……”

    沈瓊打趣道：“那還是做夢來得快些。”

    當(dāng)年在錦城之時(shí)，從她醉后求親到最終成親，也不過半月光景，家中無長輩，皆是由著她性子隨意來的?？扇缃駞s是皇上下旨賜婚，太后與樂央長公主經(jīng)手督辦，禮部與內(nèi)庭聯(lián)手籌備了數(shù)月，哪能如先前那般？

    裴明徹忍不住笑了聲，又道：“其實(shí)當(dāng)年婚事太過匆忙，我總覺著虧欠了你，如今趁著這個(gè)機(jī)會，倒也能將先前的遺憾給補(bǔ)回來了?！?/br>
    “我倒沒覺著有什么遺憾，”沈瓊回想起舊事來，眼中也添了笑意，“還記得嗎？那時(shí)旁人都說我愛美色，招贅了個(gè)小白臉……”

    因著生意做得很大的緣故，沈瓊在那小城也算是頗有名氣，又因著她容色出眾，愛慕她的人不在少數(shù)。

    眾人都知道，誰若是能將沈家姑娘娶回家，就真是賺大發(fā)了。畢竟沈家無男丁，偌大的家業(yè)都攥在沈瓊一人手中，娶了她既有美人在懷，還能有萬貫家財(cái)。

    沈瓊及笄后，便開始有人試探想要結(jié)親，連縣官夫人都曾經(jīng)隱晦地試探過，但卻都被她支使著云姑一一回絕了。

    不少好事者都在盯著，想看看究竟誰能折下這“高嶺之花”，及至得知沈瓊招贅了個(gè)買回來的家仆為夫婿后，皆是大吃一驚。

    不過他們的疑惑在見到裴明徹的樣貌后，就都有了解釋——沈姑娘是個(gè)不愛權(quán)勢愛美色的。

    于男子而言，入贅并不算是光彩的事，好事者一邊在背后議論，一邊卻又忍不住含酸羨慕，可謂是十分矛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