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不是因為醋意，只是隨著女孩很輕描淡寫地說出小時候那些事情，他有種無力的憤怒。

    不知道該向誰傾瀉、也不知道該如何補救。

    駱湛微攥緊拳，壓下眼簾。

    唐染沉浸在回憶里，并未察覺：“他是突然出現(xiàn)的，在孤兒院的禁閉室里。不聽話或者犯了錯的孩子會被送去那里反省，”想起什么，女孩眼角微彎，“我經(jīng)常去。”

    駱湛抬眸，“你經(jīng)常犯錯嗎？”

    “嗯，”女孩點頭，笑里偷藏點無害的俏皮，“是故意的。因為在那里都是一個孩子一個房間，這樣就不會被欺負了。”

    駱湛再次擰眉。

    唐染聲音輕下來，“然后有一天我突然發(fā)現(xiàn)，有個男孩總是在禁閉室里。我不認識他，以前也沒見過他?！?/br>
    女孩臉上的笑意淡去，她低下頭，“后來我才知道他是被綁架的。綁架他的人是孤兒院里的一個臨時工。那個人騙院長說他是自己的兒子，有精神疾病，還偽造了證明。所以不管他剛?cè)サ臅r候怎么掙扎呼救，也沒人理他。而且那個綁架犯……”

    唐染手里的筷子慢慢攥緊，過了幾秒她才說：“那個人會打他，他身上全是淤青?！?/br>
    駱湛神思恍惚了下。

    他不知道是不是女孩的聲音和情緒讓他太有代入性，只是這一瞬間，他仿佛感受到了那個無助的孩子被拳腳加身時深入骨髓的疼和絕望。

    駱湛忍下這種強烈的不適感，他抬頭看向?qū)γ娴呐ⅰ」媚锏那榫w狀態(tài)看起來沒有比他好上多少。

    駱湛說：“既然是很難過的事情，那就不要講了。你說的這些信息足夠了，我會找人去查你在的孤兒院和后面鬧出來的綁架事件?！?/br>
    唐染壓下不平的呼吸，慢慢點頭，“嗯?！?/br>
    駱湛思索了下，還是問道：“時間是什么時候？”

    “九年前，我七歲?！碧迫菊f。

    “……”駱湛微怔。

    很久沒聽到回聲，唐染擔心地問：“怎么了？”

    “看來九年前對我們來說都不是什么好時間?！瘪樥看寡?，淡笑了聲。

    唐染茫然：“你那年也出事了嗎？”

    “嗯?！瘪樥柯唤?jīng)心地應了，“我11歲那年初學騎馬，從馬背上摔下來，全身多處骨折——躺了將近半年才好?！?/br>
    唐染嚇得呆了好幾秒：“那一定很疼吧？”

    “不記得了?！瘪樥繐沃E骨，懶散地笑，“大概是差點摔傻了，那些都是我爺爺告訴我的?！?/br>
    唐染皺眉糾正：“才不會，你那么聰明。店長說你14歲就考進k大少年班了，這樣看還是在剛養(yǎng)好傷兩年多后?！?/br>
    駱湛嘴角輕勾。

    后面的事情駱湛沒有再問，想來也不免是讓他不愉快或者讓唐染難過的記憶。等小姑娘吃完飯，駱湛領(lǐng)著她慢步往外走。

    “那個男孩的下落，我會讓駱修幫你查查看。”

    “駱修？”女孩不解地抬頭。

    駱湛：“嗯，他是做傳媒相關(guān)的。在消息渠道和來源上比較靈通?！?/br>
    “那會不會太麻煩他了……”唐染遲疑，“而且你們的關(guān)系好像不太好?！?/br>
    “麻煩？”駱湛冷淡地笑了聲?！拔铱此筒坏糜羞@麻煩?！?/br>
    唐染更茫然了：“為什么？”

    駱湛自然不會向小姑娘解釋自己為她受限和被拿住把柄的事情。他眼神微動，隨即語氣散漫地說：“外面的都是謠言，我們關(guān)系挺好的?！?/br>
    “？”

    “兄友弟恭。”駱湛毫不心虛。

    小姑娘沒說話，慢吞吞皺起眉。

    等兩人到了餐廳外，駱湛扶著唐染坐上被侍者開到門廊下的紅色超跑，又半蹲下身給她系上安全帶時，只聽小姑娘輕咕噥了句：

    “你又騙人了，駱駱。當初明明是你說，駱修從小被駱湛欺負到大的。”

    駱湛：“……”

    自作孽不可活。

    古人誠不我欺。

    唐染的檢查報告第二天上午就能全部出來，而k市到這邊的往返時間消耗也要將近八個小時。

    所以和唐染簡單商議后，駱湛決定留宿當?shù)?，唐家那邊則讓譚云昶去找借口敷衍過去。

    領(lǐng)著一個身份證都還辦不出來的盲人小姑娘，住酒店類的居處自然是不可能的。

    所幸駱家和駱湛都不缺少人脈資源。駱湛在通訊錄里劃了一下，便找到位當?shù)氐墓痈?，讓對方給安排了一晚空余別墅的住處。

    依駱家勢力和產(chǎn)業(yè)分布，并非沒有這里的房產(chǎn)。

    只是駱湛有心瞞著家里，不想讓駱老爺子知道，免得徒生事端。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那位公子哥剛好在家，順口報備了家里長輩。長輩好功，又巴結(jié)駱家心切，轉(zhuǎn)頭就一通問候電話打到了駱家。

    于是駱老爺子正優(yōu)哉游哉地下著棋，就見家里負責接線的人敲門后快步進了房間。

    “老先生，不好了——”

    “我好得很?！崩蠣斪硬桓吲d地瞪過去一眼，“慌里慌張的，急什么？慢慢說?！?/br>
    說完他端起茶來，送到嘴邊。

    老爺子眼底帶笑，目光也沒離棋局——他這邊局勢正好，眼看這盤是穩(wěn)勝的棋面，所以被人喊不好了都沒太惱火。

    進來的人只得停住，換了口氣才小心翼翼地開口：“m市那邊錢家來了通電話，說……”

    “說什么了。”老先生喝了口燙茶，依舊沒抬頭。

    “說小少爺他、他不知道從哪帶了個沒成年的小姑娘，今晚、今晚要住進他們別墅了！”

    “噗——”

    棋局對面。

    林管家被噴了一臉茶水，笑容凝固。

    第36章

    “老先生, 您消消火，氣多了對身體不好?！?/br>
    駱家主樓的書房里, 林管家正勸著。

    老爺子坐在沙發(fā)上，氣得臉色難看，聞言冷哼了聲：“我看他就是想氣死我才舒服！放了唐家鴿子的事情才過去多久，他又來這樣一出？這傳到唐家那邊會如何且不說, 只說他自己辦的事情——他是整天待那個實驗室待昏了頭嗎, 竟然帶著個未成年的小姑娘去外地獨??？”

    老爺子越說越氣, 拍得桌面震顫：“林易，你說、你說他這是不是就想氣死我？”

    林管家和氣地笑：“老先生, 您放寬心吧。小少爺雖然脾性不馴了些, 但也是知分寸有原則的。我看是下邊的人誤報，事實未必像他們說的這樣?！?/br>
    老爺子擰起眉毛, 仍是氣著, 但不說話了。

    坐在沙發(fā)里沉思良久，他終于動了動：“林易，你讓人去查查, 最近駱湛這個臭小子都和什么人有來往?！?/br>
    林易愣了下, 抬頭：“老先生, 這不太好吧。萬一讓小少爺知道了, 肯定又得和您對著來?！?/br>
    “……”老先生的胡子都氣得翹了翹, “我就是把這個小子慣壞了，縱出他一副無法無天的脾性！”

    林管家笑著低頭：“我看小少爺這樣還是挺好的，總比小時候內(nèi)向孤僻得不說話要強些。不過要不是經(jīng)了那件事, 小少爺?shù)男愿駪撘膊粫?/br>
    林管家說到尾，笑容一斂，自覺收了聲，他躬躬身：“抱歉，老先生，我又多嘴了?！?/br>
    老爺子這幾息像是怔在了那兒。

    等林易話聲再落，他才眼神一醒，嘆著氣搖了搖手，“過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br>
    林管家猶豫了下，說：“我知道您是怕小少爺想起那段不好的記憶來，只是既然這樣，您何必還要讓小少爺和唐家那個唐染有接觸？”

    老爺子皺著眉：“那機器人本來就是這臭小子的專長領(lǐng)域……”

    林管家沒說話。

    安靜了會兒，老爺子又嘆了聲氣：“說到底，還是駱湛虧欠了那個小姑娘，雖然他自己不記得了……我讓他幫扶著些，也算讓他還債吧?！?/br>
    林管家猶豫：“那不如把事實告訴唐家那個女孩？”

    “到底還是孩子，沒什么定性，難保她不會轉(zhuǎn)頭去找駱湛?！崩蠣斪訐u頭，“再說，你忘了當年結(jié)盟我是如何答應唐家，唐家才肯把人從孤兒院接回去的？”

    林易沉默。

    幾秒后，他苦笑：“唐家那位杭老太太還真是個心狠的性子。”

    “她如果不狠，那也不可能在那些豺狼虎豹中保得唐家安穩(wěn)了——但再狠也罷，我們這些老家伙要不了多久便該塵歸塵土歸土，這世界終究是他們年輕人的?！?/br>
    林管家和氣地笑：“老先生長壽綿延，不要說這樣不吉利的話?！?/br>
    老爺子哼笑了聲。

    過去很久，駱老先生似乎做了什么決定。他叩了叩扶手：“你去聯(lián)系唐家，就說三天后我會帶著那個不肖小子上門拜訪?！?/br>
    林管家意外：“您親自去？”

    “我不去，那臭小子能去得了嗎？”

    林管家猶豫了下，誠實謹慎地回答：“我是擔心，就算您去了，小少爺也未必能去?！?/br>
    “……哼，”老爺子冷笑，“他不想去也不行，我自然有法子收拾他?！?/br>
    駱湛按著導航，把車開進了m市沿湖的別墅區(qū)。

    這片本就是m市寸土寸金的地角，空氣清新，氣候宜人，又沒有市中心商業(yè)區(qū)的喧囂污染。能在這里有別墅的人家非富即貴，錢家也算是其中佼佼。

    這處別墅平?？沼?，偶爾錢家那位公子哥會帶著朋友來辦個party。今晚聽說是駱家小少爺要借住，錢家長輩一早便安排管事帶了好幾名傭人來別墅清掃更替。

    駱湛車停到別墅前。在門外石板路上等候多時的管事笑著迎上前，目光下意識就往副駕駛座里那嬌小纖弱的一道身影上粘。

    駱湛皺眉，右手在鳴笛上一拍。

    “嘀——”

    跑車鳴笛略帶沉悶又深藏銳利，把那個管事嚇了一跳，連忙抬頭看向駕駛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