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李如雪就嘆著氣，伸手去夠放在床頭柜上的藥瓶。姜燁這才注意到，李如雪的面容蒼老了許多，面似靴皮，頭發(fā)花白，看上去更像是年近六十的遲暮老人?？捎∠罄?，她也不過是四十歲的光景。

    李如雪打開藥瓶，干吞了三片藥，猛咳了一陣。藥咽下去后，她眸底的疲憊卻更深了，頭垂得很低，有氣無力地喘著氣。

    姜燁默念了一下藥名，這種藥他以前看護父親住院時曾見過，是一個胃癌早期的病人正在使用的。姜燁有些驚訝地望向了李如雪：“你生了什么??？”

    李如雪看了姜燁一眼，苦笑掛在了嘴角。半晌后，才緩慢地開口道：“……是癌癥。晚期了，只有等死了。”

    姜燁沉默了。李如雪突然大笑起來：“怎么樣？你滿意了是不是！”

    姜燁起身，不再說話了。李如雪見他這個反應(yīng)，情緒卻反而激動了起來。沖上前來一把抓住姜燁的手臂：“你給我站住，你是不是在嘲笑我？對，姜燁，我就是你看到的這個樣子！”

    “我得了癌，我再也干不了活了，每天就是躺在床上花錢、花錢！我男人嫌棄我了，每天回了家就打我，把我打得鼻青臉腫、傷痕累累，還罵我是個掃把星，罵我是個晦氣的賤人！你滿意了對嗎？你看看現(xiàn)在的我，你終于滿意了對嗎？！”

    姜燁嫌惡地瞥了李如雪一眼，不屑同她多廢話：“放開！”

    “呵、呵呵……”李如雪突然冷笑起來，松開了姜燁的手。

    姜燁徑直彎腰撿起了地上的手機，一解鎖，發(fā)現(xiàn)還能用，就放進了口袋里。姜燁起身，最后掃了衣衫襤褸的李如雪一眼，打算從宿舍離開。

    李如雪在后面看著姜燁的背影逐漸遠(yuǎn)去，突然發(fā)了狂一樣又躁動了起來，對著門大喊：“姜燁，求你了，放過我吧！放過唐黎吧！你們早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你還不明白嗎！”

    李如雪的一句話讓姜燁額頭的青筋暴起。他緊緊攥住拳頭，大步走了回來，勃然大怒地瞪著李如雪。

    “你怎么還有臉說這句話？”

    “唐黎在你眼里根本不是一個會呼吸的侄子，說到底，你也不過是個寂寞又極端的可憐人罷了。”姜燁牽動嘴角對她露出了一個微笑，眼底卻不見絲毫笑意，“但可憐人都有可恨處。你知道嗎？我來的時候心里還很糾結(jié)。我不知道我該做些什么，才能彌補這些年你給我們一家人造成的傷害。因為我知道無論我做了什么，我將來都一定會感到后悔。”

    “不過現(xiàn)在真的見了你，我反倒釋懷了，我發(fā)現(xiàn)原來我什么也不用做。上天給你的報應(yīng)就是你永遠(yuǎn)都得不到幸福，你懂嗎？”

    李如雪的臉色慘白，像五雷轟頂一樣頹敗地倒在了地上。她靠著墻，鼻子翕動著，蒼老的臉上已經(jīng)不見了一絲生氣。

    “對了，”姜燁又補充道，“他叫唐黎，永遠(yuǎn)——都叫唐黎?！?/br>
    望著李如雪啞然的表情，姜燁挑起嘴角，朝她鄭重地?fù)]了揮手：

    “希望從今以后我們兩家永遠(yuǎn)互相不再打擾。就此別過，再也不見，李如雪。”

    姜燁吐出一口濁氣，一鼓作氣離開了沿海小鎮(zhèn)，這是他最后一次來到這里。他永遠(yuǎn)也不會再踏上這一塊土地。

    姜燁就著破碎的手機屏，第一時間向爸媽匯報了這個好消息。唐代荷聽聞有了唐黎的下落以后，激動得差點沒當(dāng)即掉下淚來。姜紹輝聽了姜燁的訴說以后，只是微笑著肯定道：“在和李如雪的這件事上，你處理得很成熟。姜燁，我很贊同你的說法?！?/br>
    “去找回弟弟吧，然后，把他帶回家！”

    姜燁笑了笑，手機沒電關(guān)機了。正好他也要準(zhǔn)備登機回家了。

    嗯，回家，去接唐黎！

    姜燁來到了李如雪說的那個旅店地址，發(fā)現(xiàn)那里已經(jīng)換了一個老板。但還是有唐黎以前的同事想起了他，模糊地回憶起了當(dāng)時的場景，還感嘆地說：“我是他當(dāng)時的搭檔，就是開車的司機。那天是因為我請了個假，老板才招了個新人替我，然后就出了這樣的事……唉，真是造孽啊。當(dāng)時他不愿意下崗，主管就狠了心趕他走……后來他卷鋪蓋走人了，老板最后連工資也沒開給他。你說多不值啊！還不如一開始就直接識相地走了?！?/br>
    姜燁聽著同事平淡的講述，心里卻像刀絞一樣難受。原來唐黎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都經(jīng)歷了這么多的委屈和苦痛。記憶里他是一個那么清純又怕生的小孩兒，家里來了陌生人都只敢躲在他的身后，被全家人捧在手心寵愛?？涩F(xiàn)在這個懵懂的孩子卻被迫穿上了單薄的盔甲，過早地成為獨當(dāng)一面的大人，踏入了殘酷的社會……

    “那再請問，”姜燁又問，“您知不知道他后來去了哪里？”

    “不太清楚……他離職以后我們就沒再聯(lián)系了。他當(dāng)時有個手機，不過后來一片混亂的時候可能被別人撿走了……不過，我大概猜到一個可能的地方。因為那條街，他以前常去。聽說是有很多流浪貓狗之類的吧，他比較喜歡沒事兒的時候就跑去那里喂點東西。不過都過去三年多了吧？早就不知道怎么樣了……”

    姜燁走在那條他從未來過的街道上，這是一條古樸的老街，節(jié)奏慢而輕揚。不知為什么，這個地方總給他一種很熟悉的感覺。或許是因為只要一想到弟弟也曾踏上過這塊磚瓦、這條斑馬線……他就總有一種無名的親切感吧。

    這個世界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大就大在他們明明生活在一個城市那么久，卻誰也沒有見過誰一面。小又小在他們兄弟倆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了一大圈，最后還是默契地交匯在了這個溫暖的約定之地。

    姜燁順著路牌漫步走著，深呼吸地用心感受著街道的氣息。一個樸素的老小區(qū)，四周被商業(yè)街環(huán)繞，全是當(dāng)?shù)靥厣膫鹘y(tǒng)小吃。姜燁漫無目的地散著步，路過了一家又一家的商店。清風(fēng)徐過他的耳側(cè)，像是無聲地指引著他前進的方向。呼。一陣飛鳥穿梭而過，忽然間，他的呼吸滯住了。

    街道的聲音逐漸離他遠(yuǎn)去，姜燁的身心都慢慢地被那個身影而吸引了。空氣里似乎飄過了溫柔無比的清香。癡望著遠(yuǎn)處的人影，姜燁的大腦一片放空，漸漸無法呼吸。

    八年的流浪，好似奇妙夢一場。

    而伴隨著腦中清脆的一聲響，這個冗長而若真若假的夢終于醒了。

    今天面館的生意很好，唐黎系著圍裙在桌凳之間穿梭，忙著照顧客人，額頭上都布滿了一層薄汗。

    “嘿！黎哥，”方陽逸騎完了單車，推門走進了熱鬧的面館，清亮的聲音在餐館里顯得很獨特，“給我下碗番茄面唄，不放雞蛋哦，謝啦！”

    老板娘輕輕推了推方陽逸的鼻頭：“臭小子，沒看唐黎哥哥正忙著嗎？也不知道體諒人?！?/br>
    唐黎笑了笑，還是抽空幫方陽逸下了碗面條，不放雞蛋多放蔥，是他的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