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頭的小樓外泥濘不堪，艷紅中混著暗紅，乃是落沾了血跡，殘肢斷臂蓋在花下。地上掉著一塊破損的招牌，依稀可見暖意樓三字。

    第111章 箜篌成絕響

    梅花落了大半, 又正值黃昏時(shí)分，本應(yīng)一片冷清的城外林子里, 卻一片嘈雜。

    是哭聲。

    剛下過一場雨，林中泥濘不堪，當(dāng)中烏壓壓的全是人。男女老幼，尊卑不論，顧不得腌臜全都縮在一處, 或是瑟瑟發(fā)抖, 或是面如死灰，或是哀聲哭泣。

    少部分發(fā)出小聲議論，還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時(shí)得觀察外面的動(dòng)靜。

    一個(gè)漢子嘆道：“唉, 這些天本是相安無事, 就算有燒殺擄掠, 不至于把人全都搶來吧?！?/br>
    一覺醒來，城中所有人俱被困在這方圓數(shù)里的梅林中。而林子外面一圈看不見的墻壁, 觸之即死。人們先還不信，幾個(gè)人倒地之后再?zèng)]站起來，他們便不敢再輕舉妄動(dòng)。一時(shí)間凄風(fēng)苦雨，籠罩在梅林上空。

    旁邊抱孫子的老漢接道：“說是妖怪吃人吧, 可為何要拿我老頭子，這皮糙rou厚的也不中吃啊。”

    他懷里的小孫子嚇得直哆嗦?！盃敔攧e說了，我害怕?！?/br>
    “不怕不怕，唉……”老漢拍拍孫子。無奈得很, 從前還能說打妖怪之類的話哄孫子，現(xiàn)在可不敢亂講，生怕惹怒了那些可怕的東西。

    “誰不怕？”漢子搖著頭，再嘆：“怕也沒用啊，街口殺豬那家的胖小子，睡一覺就被吸干了，門窗緊閉都攔不住的邪祟東西?！?/br>
    又有人接著道：“我隔壁小姑娘也是，水蔥似的人，活生生成了白灰，風(fēng)一吹就刮跑了?！?/br>
    忽然有人想起了什么，驚恐起來：“你們還記不記得百里塢？”

    “三年前……被滅了的百里塢？”先前的漢子略作回想。

    那人咽了咽口水：“對(duì)！雖然司馬家和滄海一境封鎖消息，草草埋了死者。但我可是聽說，百里塢人的死狀，都是化成了白灰……該不會(huì)，跟咱們錢塘城的怪事一樣吧？”

    “什么叫錢塘城的怪事?！睗h子苦笑，“滄海一境做了縮頭烏龜，長白雪嶺死了掌門，昆侖離得遠(yuǎn)，如今只怕也是自身難?！@天下哪沒有怪事？如今見怪不怪，等死罷了?！?/br>
    一女子哭哭啼啼道：“先前一個(gè)一個(gè)的死，不一定輪到誰。如今將我們?nèi)紦飦?，怕是誰都活不了了?！?/br>
    這一哭，仿佛冷水當(dāng)頭澆下，弄得眾人全都愁眉不展，一時(shí)再無言語，只剩下風(fēng)過梅林，落花簌簌。

    過了片刻，才又有一女子道：“阿倩，前途未卜，別先哭壞了身子?！?/br>
    聲音沉靜，不見一絲波動(dòng)。

    被勸慰的女子接過她遞來的手帕，一邊哭一邊擦淚：“靜姐，怨不得都說你是靜晗圣女再世。依我看，靜晗圣女若手無縛雞之力，到了這個(gè)境地，未必有你沉得住氣。”

    眾人皆有性命之憂，本無暇顧及其他。此時(shí)四下安靜，忽然聽見這句，不少人便聞聲望來。

    夕陽映照下，那處果然有數(shù)十個(gè)女子，雖然頭發(fā)散亂，渾身泥污，撲了脂粉的臉卻更顯白嫩。但她們要么眼圈通紅，要么神情倉惶。只有方才講話的白衣女子，面上淡淡，盤膝坐在樹下，脊背挺直。加上容顏本就格外清麗，瞬間就將其余女子比了下去。

    有人不禁贊道：“這就是煙花街上的小靜仙，久仰芳名。”

    “我還是第一次看見小靜仙本人，果然是天仙下凡，非同一般。”

    “我一個(gè)大漢都嚇得腿抖，小靜仙卻穩(wěn)如泰山，慚愧！小靜仙非但是煙花街的頭牌，還是巾幗英雄?！?/br>
    小靜仙聽?wèi)T了這些吹捧，只是略一頷首，再無回應(yīng)。但平素暖意樓里，總有與她爭鋒斗氣的同行，此時(shí)聽到這些話，不由不酸上兩句：“小靜仙出淤泥不染，至今仍是處子之身，哪是我等殘花敗柳

    能比的?！?/br>
    “是啊，只可惜今日遭劫難，要和我們一群俗物死在一處了?！?/br>
    “更可惜的是，這么大的美人兒，尚未破瓜就得死，這輩子是嘗不到腥了?！?/br>
    煙花女子有的是污言穢語，沒說幾句就已不堪入耳。老漢懷里的小孫子抬起頭，“爺爺，什么是破瓜？”

    有良家婦女呸了一聲，老漢忙捂住他的嘴。

    阿倩把手帕放下，朝那兩個(gè)說三道四的女子瞪去：“長舌多嘴，知不知道死了是要下拔舌地獄的！你們心里不干凈，少來潑靜姐臟水?！?/br>
    “我們心里不干凈？”一女子冷笑，“她小靜仙心里就趕緊了？誰不知道她癡戀宋家大少爺，一心想攀高枝！”

    小靜仙眼睫一顫。

    “說中了？”另一女子盯著她的臉：“你別做夢了，不賣身又如何？娼1妓就算娼1妓，就算宋家不出事，你也進(jìn)不了宋家的門！要不然，宋靈璧在暖意樓這么多年，怎么就不把你抬舉出去？”

    “嘖嘖，這也是因禍得福，要是她成了宋家人，能活到現(xiàn)在？”

    “說不定人家心里樂意隨著宋家，起碼體面，總好過跟我們蛇鼠一窩吧？”

    小靜仙閉了閉眼：“死者為大，你我口角，不要牽扯宋家?！?/br>
    可女子們被她壓制得太久，此時(shí)豈會(huì)聽她的。

    “喲，還沒過門，就這么不客氣了？”

    “說什么呢，人家可是完璧之身的宋家大少奶奶?！?/br>
    “都記住了，可不敢再叫小靜仙，從此就稱宋家大少奶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