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他拍拍自己安好的心，悠然轉(zhuǎn)身看向身側(cè)站著愕然睜大了眼睛的三位國師和那聲兒也不敢吭的國王，道：“我這顆剜出來的心已經(jīng)回到腔子里了，國師，是不是該你了？”

    虎力大仙看著我，一雙老虎眼睛瞪得老大，大約是覺得我不像是來和孫悟空裝著演戲的，仿佛眼睛里閃過一絲希冀的光，也不知道腦子里在想什么，忽得上前一步。

    鹿力大仙和羊力大仙忙道：“師兄，我們不比了，這和尚卻是大有一番神通，你我認(rèn)輸也罷。如今神明獻(xiàn)身，我等緣分盡了，便回歸山野罷了?！?/br>
    羊力大仙道：“師兄，萬莫要因一時(shí)意氣害了自己??！”

    虎力大仙卻不聽勸，只身走向神壇，一意孤行，手里拿著一把剔骨尖刀，深吸一口氣，壯烈立于神壇之上，看著那立于面前的三清像，低聲吟道：“誠惶誠恐，俯首皈依……”

    驀地，見他叫一聲：“開！”

    那腹腔之中劃開一條線，五臟六腑都于腹中浮現(xiàn)，只見他將正在跳動(dòng)的心割下，一滴血也不流，緩緩拎在手中，在三清像前立了半晌，徐徐放在了太上老君手中。

    他想的大約是，他方才喊了三聲玉皇大帝，人家不搭理他，如今換一個(gè)，他太上老君看著比玉皇大帝好說話很多啊，慈眉善目的一個(gè)老頭，除了沉迷煉丹沒什么缺點(diǎn)了，總不至于就看著他死吧。

    畢竟他供奉三清像也供奉了這么些時(shí)候了，是時(shí)候換個(gè)回報(bào)了。

    只見他將手里的心放于太上老君手上，又深吸一口氣，手里拎著尖刀，咬牙等待著。

    一時(shí)二刻過去，照舊毫無反應(yīng)，鹿力大仙和羊力大仙已經(jīng)率先慌了，一個(gè)跑過來扯住師兄的袖子，另一個(gè)則一把抓起神像手中的心臟沖過來，道：“師兄，到此為止，我們愿賭服輸了！”

    虎力大仙自知時(shí)間不多，卻咬了牙，狠下心，反對自己師弟大叫一聲：“放回去！”

    鹿力大仙手里捧著師兄的心臟，左右為難，厲聲道：“師兄，他們不會(huì)應(yīng)我們了！”

    羊力大仙也著急道：“什么神明不神明的，不打緊，我們不信了就是！只要我們師兄弟三個(gè)還在一起，有什么過不去的坎兒？師兄，求你了，將心放回去吧！”

    虎力大仙厲聲道：“你將我的心拿下來，你便是害我！”

    鹿力大仙爭不過他，只得又將心臟放回神像手中，然而泥做的金身，墨點(diǎn)的眼珠，如何看得見人間煙火？

    時(shí)間分分秒秒流逝而去，羊力大仙徹底慌了，急道：“師兄，你我不與他賭這一口氣。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只是時(shí)間不對，你莫要執(zhí)著……”

    虎力大仙雖是全力支撐，卻眼中浮出一絲光明來：“你我拜這神像已有百年，然連自己都不知道是否有用，今日就是我們知曉答案的日子了，我縱是死，也要知道！”＼

    正當(dāng)此時(shí)，他忽得驚喜至極地大叫起來：“師弟你看，神像動(dòng)了！神明是憐憫我們的，如今顯靈來救我了！”

    然而，誰也不知道是神像當(dāng)真動(dòng)了，還是他氣數(shù)已盡、看花了眼。只見一時(shí)三刻頃刻而至，他腔子里忽得涌出紅光，原先是一滴血也不漏的傷口，如今噴出鮮血來，整個(gè)人眼睛渙散開來，瞳仁卻照舊死死盯著泥像神身，猛地直挺挺倒了下去，連人形也不剩下了，只一只開膛剖腹的斑斕猛虎倒在地上，一襲道袍披在身上，滿腔的血一滴滴流盡了，魂魄與空中呼嘯涌起，化作一陣陰風(fēng)，寂然不見。

    然而，那金身依舊冷酷地笑著，三清像紋絲不動(dòng)，玉皇照舊氣宇軒昂，墨點(diǎn)的眼睛冷酷地望向遠(yuǎn)方，甚至連垂眸的憐憫都不曾有。

    鹿力大仙滿手是血，不知要把這顆心送回原處還是留在神像手中，羊力大仙撲通一聲倒在地上，放聲大哭，然地上連個(gè)人形都不曾剩下，可憐修煉百年的軀體，如今落得慘死的地步，又化作那猛虎本相。

    可惜本是山野間自由自在一只猛虎，為何要將人的鐐銬帶在身上？

    分明是被長生迷了眼，被富貴蒙了心，致使一腔熱血滿地流，最后落得心灰意冷的下場。

    那國王定睛一看，只見地上的是一只老虎的尸體，大叫一聲，哆嗦道：“哪里來的猛虎？”

    孫悟空冷笑道：“你這皇帝不識(shí)好歹，那是你國師的金身呢！他如今和我斗法慘死了，也算是為國捐軀，不若你賜他個(gè)體面喪葬如何？”

    國王踉蹌倒退著，嘶聲喊道：“來人啊，來人啊，把這老虎給我叉出去，丟到臭水溝里……不不不，燒了去，燒了去，燒做灰了去！別讓它再回來，燒干凈，燒干凈！”

    孫悟空駭人撓撓頭，轉(zhuǎn)頭看向小和尚，道：“這國王倒是狠心，這可是他的國師呢！”

    那侍衛(wèi)正要上前將尸身抬走，只見那虎力大仙的兩個(gè)師弟還沒說什么，忽得傻白甜竟跳了出來，大喊道：“不成！”

    只見他瞪大一雙水靈靈的眼睛，誠心誠意對國王說道：“他雖然是一只老虎，但是他是一只好老虎呀！你看他和一只鹿一只羊在一起這么久，都沒有吃它們！多好的老虎啊！”

    國王茫然道：“什么鹿、什么羊？”

    慘遭掉馬的鹿力大仙和羊力大仙：“……”

    作者有話要說：

    解釋一下，我的本意這一段是想寫孫悟空取經(jīng)路上的轉(zhuǎn)變：從一開始的死不情愿、出了點(diǎn)事情就找神仙幫忙、一心一意覺得別人在害他；變成走著走著開始漸漸覺得自己在做一些對的事情；再到現(xiàn)在對于信仰不再是一味地索取，而是變成了愿意付出代價(jià)，觀音其實(shí)是一個(gè)意象化的象征，并不是代表他自身……

    ……

    但是我說這些又有什么用呢，我永遠(yuǎn)叫不醒一群自我催眠又強(qiáng)行裝睡的娃，反正……

    你們開心就好。

    第102章 可怕的惠岸

    鹿力大仙原本正怔怔立在神像一側(cè)，哆嗦著手去捧師兄的心臟, 那顆原本撲通撲通跳動(dòng)的心已經(jīng)涼了, 橫在神明冰靈的手指上, 他下意識(shí)去拿，誰知用力過猛, 折損了神像。

    他眼睜睜看著那神像的手轟然脫落，猛地意識(shí)到，這也不過是一坨塑成人型的泥土而已, 該是泥還是泥, 該是土還是土, 一旦碎了，塵歸塵, 土歸土, 誰管它曾經(jīng)登上了那是個(gè)神明的手指呢？

    鹿力大仙忽得大喝一聲, 猛地抄起一根鐵棒, 用盡全身力氣，向神像狠狠打去！

    一剎那, 三清像轟然斷裂, 元始天尊的頭顱從脖子上滾落而下, 重重砸向地面，四分五裂，摔得粉碎。

    羊力大仙嚇了一跳, 連忙從地上爬起，去攔正砸金像的鹿力大仙, 驚恐道：“師兄已經(jīng)這般模樣了，你又忽然發(fā)起什么瘋來？”

    鹿力大仙一把甩開他的手，打碎了一座金身，又去打碎另一座，大聲喝道：“我們和這石像有什么區(qū)別？泥土塑成的人形，到頭來還是泥土；禽獸修成的人樣，到死自然還是本相，禽獸當(dāng)?shù)暮煤玫?，來做是勞什子人！你我可惜被這長生迷了眼，富貴蒙了心，竟全然都傻了，我們跪拜這些神像有什么用？到頭來還不是下界的妖魔！縱使我們?yōu)樯裣沈?qū)逐外道，我們自己本身也是外道，永遠(yuǎn)得不到正果！”

    羊力大仙著急道：“你如今這又是何苦來？師兄縱使是死了，也不是神明害他死的，是他自己選擇要死的，你這般做，是要害你我三人獲罪于天、不得善終??！”

    鹿力大仙冷笑道：“獲罪于天便獲罪于天，天道只知道罰我恨我懲戒我，只睜著眼睛看我們做錯(cuò)的事，為何不想想我曾為他做過什么？”

    說罷，傲然將那人皮一掀，變作一只白毛角鹿。高高昂著頭顱對那國王說道：“你這昏庸之君！我?guī)熜值苋吮Ｄ銍覕?shù)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是妖魔又如何？神明又如何？”

    說罷，一步步逼向了國王：“沒有我等，你車遲早被天道拋棄了！我等救你性命，保你王座，我?guī)熜忠凰?，你便要將他棄骨揚(yáng)灰，可見你不配為君！”

    緊接著，長嘯一聲，猛地向國王沖撞而去！

    國王大驚失色，向后倒退，奈何腿軟筋麻，跑步兩步便跌倒在地上，哆嗦道：“朕的國師怎的又變成鹿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