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或許,封凌說的是對的。 他高中之時,意氣風發(fā),滿心歡喜將一切告知家里。父親欣賞,母親稱贊。誰想到一人在京,三年官場如此難熬,年輕且孤立無援,反成了一群老不死的眼中釘。 “對,天賜的。父母給的?!闭策_給自己倒了酒,喝完之后眼內暗沉沉的,只說了一句,“我醉了?!?/br> 封凌應了一聲。 一酒喝過,各自回家。 封凌望著送走詹達的馬車,呼出了一口氣。黝黑的眼眸里看不出多少神情,心底里頭翻滾的波濤更是沒被任何人察覺到。邁步離開酒樓,他唇角依舊泛笑,臉頰被酒意染紅,看著還是那出入京城的少年好兒郎。 詹達重回了官場,謝寧回到國子監(jiān),封凌得在家看書,并盡可能推掉所有的會面。 深居家中,封凌數(shù)著日子,收到了一份來自梁大人的邀請函,和一份來自駱康的消息。 梁大人的邀請函邀請的是他父親和他,說是同鄉(xiāng)聚一聚,帶他稍見一些京城人士。這是自上次邀約他父親,被他尚且在做工的父親拒絕后的第二次邀約。 駱康的消息則是言簡意賅:盧旺申派人收買傅小姐和桂小姐府上的人,想毀她們名聲。 名聲這東西,對于待嫁閨中的女子而言相當寶貴。這些權勢子女的名聲會牽連到家中同輩名聲,更會牽連到官場之上幾位大人的名聲。這一招要是成,可謂是陰毒極了。 駱康是唯一一個知道他喜歡傅家小姐的,專程討個好,特意來通知他。 封凌看著這封簡單的消息,面無表情點燈燒掉,燒了個一干二凈。 有些人要死,那是上趕著車,催急了馬,恨不得甩出百來鞭,沒有人能攔得住。 封凌吹滅了燈,起身出門。 …… 市集上,何通咬著胖乎乎的手指,垂涎仰頭看著老人畫糖人,卻是沒有開口說什么。 他身旁站著任欣穎見何通邁不動步子,便從自己錦囊口袋中掏出錢:“師傅,來一個小糖人?!?/br> 何通驚喜轉向任欣穎:“謝過jiejie?!?/br> 任欣穎淺淺笑著,輕揉了揉何通腦袋:“回家可別告訴爹娘。” 何通用力點頭。 糖人全身是用糖,價格對何通而言實在高。 老人抬頭看了眼僅有桌子高的胖小子何通,含笑詢問:“要怎么樣的小糖人?” 何通夸張比劃:“我要一個孫大圣!” 任欣穎重復了何通的要求:“那就來個孫大圣?!?/br> 老人嘿笑一聲應下,抬手開始畫。 糖漿在勺子、木片的加工下,飛快成型。寥寥幾筆,一只孫行者躍然板上。他手持金箍棒,腳踩筋斗云,頭戴著小帽,一副嬉皮笑臉卻又器宇軒昂的模樣。 細節(jié)未出,神韻已有。 一對姐弟看畫糖人看得認真,老人畫得也是相當認真。正當這位老人滿意抬頭,卻臉上震住,哆嗦一下忙起身:“見過大人?!?/br> 任欣穎和何通同步轉頭看向來人。 身穿軟甲,男子收斂著自己平日的戾氣,神情淡淡朝著老人點了點頭:“不用在意,繼續(xù)畫。” 任欣穎眼前一亮:“郝兄長!” 老人應下,下手態(tài)度更加端正了些。 而何通胖乎乎的小臉蛋皺起來,心里頭直嘀咕:這男人又來哄我家jiejie。 這被稱為郝兄長的男子掏出了銀錢,丟在老人錢罐子里:“再畫一個給這位姑娘?!?/br> 任欣穎臉上頓時飛紅,手本能抓著自己的衣角揉搓,儼然一副女子嬌羞狀態(tài)。 男子付完錢,朝著任欣穎壓低聲音快速說了聲:“西三街八號,找詹達,他能幫你解決你生父的事?!?/br> 任欣穎臉上才起的飛紅頓時消失殆盡。她微仰頭看向男子:“郝兄長?” 男子神情柔和下來:“怪我出身不好,不能親自替你父親伸冤?!?/br> 任欣穎搖搖頭,低聲卻堅定凝望著男子:“您能一直將其掛在心上,是穎兒一生所幸。三年了,您的大恩,穎兒一日不敢忘?!?/br> 男子看著任欣穎一臉信賴,欲言又止,終是搖了搖頭:“舉手之勞。我今日執(zhí)勤,先走一步?!?/br> 任欣穎乖巧點頭。 男子看下方斜眼偷瞟自己,卻又眼內神色非常嫌棄的何通,伸手揉了一下。 手感頗好。 難怪任欣穎老喜歡揉。 何通差點炸起來:“你干什么!” 男子也不回話,轉身就走,很快入了人群。 小小的何通在原地跺腳:“jiejie,你看他!” 任欣穎望著人的背影,一腔情緒悄然壓下,在心中默念了幾遍地址和要找的人:“等下多的糖人也給你。你別和爹娘說?!?/br> 被賄賂的何通小臉蛋糾結在那兒:哎,兩個糖人?那……還挺心動。 第17章 傅辛夷種子分類栽種下?;ㄖ饕亓怂姆N,分別是金盞菊、矮牽牛、五彩石竹和虞美人。金盞菊先前便種下了一些,如今在另外一塊地上稍有探頭。 入了冬后,蔬菜種類就少了很多,而花草種類便更少。普通百姓寧愿種些蔥也不會浪費土地來種花的。老百姓到了冬日吃食欠缺,土地恨不得上頭能堆滿糧食。肚子填不飽,自然不會考慮花草。 傅辛夷意識到這一點后,先自顧自將院子里空出來的一塊地分了區(qū)。幾塊兒種花,一塊兒考慮著種糧食一類。只是糧食這個季節(jié)只適合種小麥,冬季種的這波產(chǎn)量估摸也不會太高。 先生這些日子依舊隔三差五來輔導她學東西。她最認真的便是習字,努力將自己的字寫得好看了些。 府里上上下下都禁不住討論起來,就連顧姨娘都拉過良珠好奇問了一聲:“怎么忽然比以前都用功了些?” 良珠思來想去想不出個所以然,卻知道這些變化是從出門之后才有的,便小聲回了顧姨娘:“好像是那日出府,回來見過一回老爺,隨后就這樣了?!?/br> 顧姨娘若有所思,轉頭就去找了傅尚書。 至于傅尚書做了點什么,又見了點什么人,那便全然都沒有告知傅辛夷。 傅辛夷默默種了一段日子地,便迎來了冬至日。 冬至是個大日子,是歲首,其重要程度僅次于不久之后的新年。這一日一家人必須要湊在一起祭祖。 府上早幾天就忙碌起來,該采買的東西全部采買了,燒給先祖?zhèn)兊慕疸y紙錢擺了好幾箱。 顧姨娘這日一大早便cao持起來,還端了一大碗的餃子給傅辛夷送去:“先吃兩個,今個忙啊。你折的元寶放錢堆里去了吧?” 傅辛夷點頭。 每年顧姨娘都會親自折一部分金元寶,專門用于祭祀。祭祀先祖的同時,也要祭祀傅辛夷親娘。傅辛夷身為傅府唯一的孩子,自然一樣需要折兩個,還需要親自去燒兩個元寶。 府上習慣了每年做這些事,現(xiàn)今幾乎不會出任何差錯。 良珠給傅辛夷好好打點了一番,才鄭重帶著傅辛夷出門:“小姐,該去磕頭了。” 傅辛夷應聲。 家里頭負責打掃院子的下仆忽然滿臉雀躍小跑到傅辛夷面前,拱手:“小姐,院子里有苗新發(fā)芽了!是個好兆頭啊?!?/br> 天氣已冷,還愣是沒有下雪。 傅辛夷這些日子還在擔心自己找來的種子由于太冷發(fā)不了芽,沒想到今天抽芽了。她驀然笑開,點頭應了下仆的話:“是好兆頭,良珠。” 良珠摸口袋,給下仆一點小打賞:“就你滑頭,今個冬至,可別忘了本該做的事情?!?/br> 那下仆喜笑顏開:“是是,謝過小姐?!?/br> 傅辛夷攏了攏自己的衣袍。 今天比前幾日都更冷了點,昨個晚上室內都燒起了煤。屋里頭熱,一出來感覺外頭更冷。 她邁開步子,繼續(xù)向著傅府祠堂走去。 傅府有專設一個小祠堂。祠堂后方擺著很多小牌子,祠堂前頭擺著橫條大桌。房間里現(xiàn)下點著不少蠟燭,兩側站了不少仆役,正將一箱子一箱子的金銀紙錢端到等下方便取用的位置上。 祠堂桌面上擺了不少吃食,有葷有素還有果子。酒茶必不可少。按著規(guī)矩,酒至少要上三輪,一輪都不能少。 紅色的燭光點亮了傅辛夷的眼眸,讓她看著比往日更溫和也更靚麗。 傅尚書見人到齊了,先行甩了衣服袍,朝著牌子跪下。 三跪九叩。 他沉默著沒說什么話,起身后靜靜看了會兒自己妻子的牌面,最終讓開了位置,讓顧姨娘上前。 顧姨娘上前,一樣規(guī)矩恭敬三跪九叩。 她與一言不發(fā)的傅尚書不同,嘴里話自叩拜開始便沒有停過:“老爺,夫人,小姐,這些年家里一切都好,辛夷能看見了,今年看得比去年更清楚,都能出門了。大人朝上一切也好……” 顧姨娘的老爺和夫人特指的是傅辛夷的祖輩。傅家人丁實在不旺,稱呼一直以來都很固定。而小姐指的當然不是傅辛夷,而是顧姨娘當年伺候的傅府夫人云氏。 府上不會有人叫她名字,唯有祭祀的牌子上深深刻著,一筆一劃,端端正正。 云詩詩,云氏。 傅辛夷開著牌子走了一下神,很快被顧姨娘拉扯了一下。她回過神,意識到祭祀輪到自己跪拜了。 顧姨娘依舊說著:“小姐,您一定要多看著點辛夷啊。辛夷還小,以后的路還那么長?!?/br> 傅辛夷恭敬磕頭。 她感恩天地,再給她一次生命。她感恩天地,給了她一雙能看見的雙眼。她感謝先祖和她娘親給了她富裕的生活。這一切不知道是不是先祖庇佑,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娘看著她的緣故。 兩世為人,前世親情緣薄,此生親情緣厚。 總之,這個頭,她磕得心甘情愿。 等傅辛夷磕頭結束,顧姨娘拿了酒壺給傅辛夷:“去,給長輩們上酒。” 傅辛夷接過酒壺,乖乖去桌上倒酒,倒三分之一杯子。 倒好酒,輪到燒紙。 下仆將火盆擺放好,用引子點出了一個火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