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醫(yī)說他身體虛弱，寒氣入骨，非一朝一夕可以根除，平日要額外注意保暖，又給了他幾味藥材，讓他一咳嗽就煎來吃。

    起初一個月，他幾乎每天咳嗽，咳得厲害的時候，雙腳虛軟，站不住，得靠著墻咳。更厲害的時候，他會咳暈過去，也不知道會在地上躺多久，然后緩慢轉(zhuǎn)醒。

    冬日天冷，他是一日一日熬過來的。

    兩月之后，他漸漸好轉(zhuǎn)，在某一天，人突然就不咳了。

    雖不咳，但他平日里極其注意，修身養(yǎng)性，寧熱勿寒。

    這次為了找小狐貍，一時情急，受了涼。

    小狐貍跟著他坐到爐火旁邊，把雪白的爪子搭在他膝蓋上，淡藍(lán)色的眼睛瞅著他，懨懨的，像是擔(dān)心。

    “無妨，老毛病而已——”話未說完，他劇烈咳嗽起來，小狐貍被嚇得爪子一縮。

    他咳完，有條不紊的濾藥、去渣、盛碗、撲火，一柱香后，他一飲而盡。

    棠籬抱起狐貍，上床睡覺。

    狐貍枕著他的手臂，安安靜靜的。

    這一晚，棠籬沒有夢到梨胭。

    第二日一早，教書先生被舔醒。

    有溫?zé)岢睗竦臇|西一下一下舔著他的手背。

    棠籬反手一摸，摸到一個圓潤柔軟的腦袋。他睜眼。狐貍把腦袋湊到他手心里，不動了。過了半晌，又一下子直起身，躍下床，跑不見了。

    棠籬起來，多添了一件衣物，又燒了火，出門采藥。

    一打開門，狐貍坐在門口，朝他嗚一聲。

    它的身前，亂七八糟堆著草藥。

    棠籬微愣。這些草藥，都是他昨日煎的那些。

    一只小狐貍，竟然把草藥記住了。

    不僅記住了，還采了回來。

    奇哉。

    他蹲下，摸了摸它，道：“世上若真有神魔鬼怪，你一定是最早修煉成人那只?！?/br>
    狐貍舔了舔他的手。

    棠籬把草藥整理鋪平，曬在窗下，匆匆吃了飯和藥，上學(xué)堂去了。

    狐貍在他走后，繞著屋子轉(zhuǎn)了兩圈，東看西看，每個地方都踩了兩腳。

    隨后，它躍上窗臺，欲跳出去。爪子伸到半空，又縮了縮。

    狐貍在窗邊坐了半晌，尾巴一甩，跳回床上，在枕上團(tuán)了團(tuán)，睡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它的耳朵動了動，白狐一下子坐起來，脖子長伸，偏頭直直看著屋外。

    在屋外的人目光看過來的前一秒，它縱身一躍，跳上房梁，壓低身體——一種備戰(zhàn)姿勢。

    屋外兩個男人，背著弓，別著刀，從院子外經(jīng)過。

    一個說：“就是在這附近不見的?！?/br>
    另一個說：“他媽的你是走火入魔了嗎，這都半個多月了，尸體都爛作一堆了！天天找找找！一只破狐貍，有什么好找的！”

    前者說：“我敢肯定那天我看到它了！藍(lán)眼睛的狐貍，不可能有第二只！”

    后者說：“一會兒說是灰色毛，一會兒說是白色毛，我看你是想出幻覺了！”

    前者說：“別管真的假的，萬一呢！藍(lán)眼睛的狐貍啊，捉到咱們就發(fā)大財了！”

    后者說：“行行行，找找找！”

    狐貍的眼睛放出兇光，它低低喘息，是獸類的威脅聲。

    兩個獵戶在院子周圍找了一圈，重新經(jīng)過院子的時候，個頭高些的那個朝院子里看了看。

    院子里野花野草蔥郁，內(nèi)門緊閉，什么都沒有。

    越是什么都沒有，人越是疑心藏著什么。

    個頭高些的男人道：“這教書先生早出晚歸，整日不在家，你說這狐貍受著傷，會不會偷偷藏在院子里養(yǎng)傷??？”

    話一出口，更是想到更多合理的理由：“它受著重傷，要是還在樹林里亂竄，要不餓死，要不被其他野獸咬死，不可能活這么久！偷偷在人的院子里做窩，又安全，又能偷東西吃，養(yǎng)傷再好不過了！”

    二人對視一眼，越想越覺得可能。

    “進(jìn)去瞧一眼？”

    “可這教書先生——”

    “我們速速進(jìn)去，快速翻找一番，有就趕緊捕走，沒有就當(dāng)沒來過。若是正好碰見他回來，就說有野豬跑出來！野豬要傷人，他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還不得求著我們仔細(xì)看看？”

    “妙極！”

    兩人四下張望一番。教書先生的院子偏僻幽靜，后靠荒山，前有竹海，人煙近無。兩人提氣一躍，進(jìn)了院子。

    狐貍感覺到陌生氣息進(jìn)了院子，齜牙低吼，從房梁缺口處，看到曾經(jīng)抓它的獵戶。它死死盯著他們，爪子伸了出來。

    獵戶在外院翻找，從門口，一寸一寸逼進(jìn)內(nèi)室。他們不僅粗暴地橫掃花地，更用棍子四處敲敲打打，嘴里發(fā)出狐貍討厭的噓聲。

    過了一刻，院子被他們翻掃完，高個兒道：“算了算了，快走吧！”

    “哎，他媽的！難道長翅膀飛走了不成？！”

    就在他們轉(zhuǎn)身的時候，屋里傳來一聲響動。

    兩人身形一頓。

    二人對視一眼，輕手輕腳立住了。

    狐貍見他們不走，齜牙哈氣，刨了一下樁子。

    兩個人聽得真真切切。

    屋里有東西。

    矮個子轉(zhuǎn)身就往里走，高個子抓住他，皺了皺眉，悄聲道：“那是內(nèi)室?！?/br>
    矮個子壓低聲音不耐煩道：“都進(jìn)來了，還分什么內(nèi)室外室！”

    “你覺得一只野生狐貍會躲在人睡覺的地方嗎？”

    “說不定是它看到了我們，情急之下躲進(jìn)去了呢？別墨跡，進(jìn)去看一眼而已，咱們不偷不搶，怕什么！”

    兩個人迅速走到內(nèi)室門前，推了推，門鎖著。

    矮個子往旁邊一看，窗戶開著，示意一下，兩個人移到窗邊。

    室內(nèi)一覽無余。

    高個子隨意掃了掃，道：“說不定是耗子呢！”

    矮個子皺眉看了看，心情極差。原本以為會有進(jìn)展，結(jié)果一無所獲?；逇猓?/br>
    狐貍盯著窗邊兩顆討厭的腦袋，目光冰冷，無聲齜牙。

    它的腳步聲悄無聲息，幾息間就到了男人頭頂上方。

    狐貍所在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見兩個男人脖子上凸起的青筋。青筋跳動著，汩汩的鮮血在里面流動，它甚至能聽到它們流動的聲音。

    只要它速度夠快，左邊一爪，右邊一爪，再狠狠咬上兩口，在他們拔出刀之前，它一定能咬死他們。

    咬死他們！

    狐貍?cè)淼募ou緊繃起來，尾巴炸起，目光如劍，做了一個俯沖的姿勢。

    人在極度危險下有可怕的直覺，矮個子感覺到什么，脖子動了動，轉(zhuǎn)向了狐貍所在。

    千鈞一發(fā)之際，門外一聲厲喝：“你們干什么！”

    兩個男人一抖，快速朝門口看去。

    白光一閃，狐貍不見了。

    第四章 魔鬼訓(xùn)練

    棠籬面色沉郁，直直盯著他們。

    獵戶雙雙抱拳，一個道：“冒犯！冒犯！”另一個解釋道：“我二人原本在林中打獵，今日運氣好，射中一頭野豬仔，奈何野豬桀驁，中箭后拼死逃竄，我們一路追蹤，追到這附近就不見了……”

    “這附近就您一戶人家，我們擔(dān)心野豬沖到您家里去，如果我們就這樣走了，等您回來，野豬發(fā)瘋，橫沖直撞，勢必傷人！所以——”

    故事倒是編得精彩。

    棠籬朝他們做了一個揖，“勞二位費神了?！彼戳舜皯粢谎?，道：“外院二位既然已經(jīng)搜尋過，想必是極安全了，這內(nèi)室——”

    “這內(nèi)室先生若不介意，我二人也愿意幫忙?！闭媸羌辈豢赡?。

    教書先生越過他們兩個，擋在門口，道：“不用了。內(nèi)室有鎖，窗戶太小，若有野獸逃進(jìn)，窗欞必有血跡抓痕?！彼隽艘粋€送客的手勢，“費心了?！?/br>
    二人只得離開。

    見人走后，教書先生沒有進(jìn)內(nèi)室，他環(huán)顧一周，開始有條不紊收拾殘局。

    而另一頭，兩個獵戶去而復(fù)返，蹲在籬笆墻外觀察著。

    棠籬正慢條斯理栽扶野花。

    一刻鐘后，大高個煩躁得罵娘。

    矮個子觀察了一會兒，說：“可能真是耗子?！?/br>
    狐貍?cè)绻乔那奶舆M(jìn)去的，現(xiàn)在早已溜走，他們等也無用。之所以等著，是教書先生剛驚怒的反應(yīng)，曾讓矮個子疑心內(nèi)室藏了什么。

    若真是教書先生救了狐貍，打發(fā)他們二人走后，常人必定會立馬進(jìn)屋確認(rèn)狐貍好歹，教書先生卻在整理外院。這個表現(xiàn)，不像是內(nèi)室有東西。

    大概，只是尋常的生氣吧。獵戶放下疑心，朝其他方向找去。

    就在獵戶離開后一柱香，狐貍從窗戶竄出來，直直落到棠籬肩上，生氣地“嗚”“嗚”“嗚”了幾聲。像控訴。

    棠籬將它抱進(jìn)懷里?！昂玫?，我知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