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黎抿唇，聲音嘶啞，“時間到了?！?/br>
    鄢枝一愣。

    鄢月靠在鄢黎懷里，沖鄢枝一笑，“我有八卦跟你說?！泵硷w色舞，手指暗戳戳地指了指鄢黎，一點兒沒將死之人的哀氣。

    然鄢枝不行，她渾身發(fā)抖，只死死抓住鄢月的手。

    鄢月笑容淡了一點，回握住她，“我想回去?！?/br>
    鄢枝瞬間將她背到背上，“好。”轉(zhuǎn)瞬躍出十丈。

    鄢黎跟上。他被關(guān)太久，需要補(bǔ)充能量，此刻沒有辦法帶一個人飛。

    鄢枝飛得極快，山林間只聞咻聲不見其影。鄢黎漸漸難跟。

    鄢月呼吸聲漸重，她笑了一下，說：“剛開始見你覺得陌生?！?/br>
    鄢枝呼吸一滯。

    “好難接受我率真可愛的大美人兒一下子變成冷若冰霜的三少主?！?/br>
    鄢枝沒有回答，她眼眶血紅，牙齒緊咬，拼了命似的飛躍。

    “你原來這么冷的嗎？”鄢月狠狠喘了一口氣，又笑了笑，“還是好看的?！?/br>
    “整個情獸族只有你的美是冷的，多有特色呀。”

    鄢枝啞聲道：“別說話了?！?/br>
    鄢月便趴在她頸邊，安靜了一會兒，隨后漸漸睡著。

    半個時辰后她突然睜眼，眉頭蹙起，面有痛苦之色。

    鄢枝心有所感，忙問：“怎么了？！”

    鄢月過了好幾息才虛弱回答：“沒事?！?/br>
    她動了動，聲音輕而軟，“喂，我跟你說噢?！?/br>
    “我和鄢黎在一起了。”

    鄢枝飛奔的身體停滯了一瞬，她眼眶更紅了，速度稍慢。

    鄢月感覺到，拍拍她，“快走，等什么等，他武功那么強(qiáng)，追得上。”

    鄢枝速度重新快起來。

    過了兩息，她嘿嘿一笑，“果然很爽?！?/br>
    鄢枝無聲咧嘴，眼睛里卻悲戚一片。

    “哎，可惜只有一次。”她聲音時輕時重，像在打瞌睡，“白白浪費老娘半個月……”

    鄢枝扣緊她，沉聲道：“不要睡?！碧釟庥挚炝艘稽c。

    “嗯……”她的聲音越來越輕，“到了你叫我?！?/br>
    “不要！”鄢枝厲聲喝道，“我不會叫你！”

    鄢月眼睛驀地睜開，她捂了捂耳朵，“知道啦。嚶，你兇我?！?/br>
    鄢枝大汗淋漓，額上已全是汗水，她手腳微顫，片刻不敢停。

    “還是梨胭可愛。”

    鄢枝抿唇。

    “我好想她?！?/br>
    鄢枝不語。

    鄢月閉上眼，“我的梨胭呢？”

    鄢枝重重呼吸一下，再次提速。

    她們掠過一個一個大大小小的城池，鄢枝不停歇跑了整整一天，體能已至極限。

    然她沒有絲毫停下來的意思，速度不減，又掠過一座小鎮(zhèn)。

    再跑半日，一定能到達(dá)陽城。

    然鄢月已是強(qiáng)弩之末，她撐了一天，早已撐到極限。

    她中途悄悄睡過去一會兒，再睜眼，感覺力氣恢復(fù)了不少。

    她知道此刻是為什么，她拍拍鄢枝的肩，語氣平靜：“停下來吧?！?/br>
    鄢枝腳步未停。

    “我不行了?！臂吃碌?，“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回光返照之期?！?/br>
    鄢枝咬牙。

    “停下來，我有話跟你說。”她頓了頓，“我要好好安排我的后事呢?！?/br>
    鄢枝心中劇痛，腳一軟，踉蹌落地。

    這是一處無名的荒野，雜草叢生，四方空曠。

    鄢月從她身上下來，掃視一周，滿意點頭，“野意盎然，有水有花有草，無遮無擋，夜夜可見月亮。”下一瞬間就軟倒在地。

    鄢枝撈住她，卻忘了自己也力竭，兩個人一跪一倒，撲入荒草叢中。鄢枝趕緊將她抱住。

    鄢月喘了喘氣，看著她，“你什么時候恢復(fù)記憶的？”

    鄢枝抿唇，“成親后第二天。”

    “他也是？”

    鄢枝點頭。

    “難怪?！臂吃碌?，“我就說怎么會有成親第二天就打架的。”飛沙走石，樹倒墻破，兩個人的切磋也太狠了些。

    “你為什么不跟我說？”鄢月有些傷心，“信不過嗎？”

    鄢枝搖頭，“不是的。”手把她抓緊了，其余的卻什么也說不出來。

    鄢月看著她冷凝絕色的臉，心中稍苦，輕聲道：“因為那個時候你舍不得他，是嗎？”

    鄢枝睫毛一顫，嘴唇蒼白，緊緊抿成直線。

    “你誰也不說，和他互相演戲。你們兩個都知道說了就完了，一個是暗部秘主，一個是情獸少主，你們的身份對立，曾經(jīng)還互取對方性命……”

    特別是鄢枝，她失憶前和失憶后完全是兩個人，性格差異很大，即便如此，當(dāng)她恢復(fù)記憶后，她依舊舍不得棠籬。

    鄢月想起之前種種——她打架時露出的爪子，她消失了一天一夜，她故意的柔情似水，以及故作鎮(zhèn)定的否認(rèn)……所有所有，原來都是她的掙扎。

    現(xiàn)在，掙扎過去了。

    她是鄢枝，眼神里絲毫沒有梨胭的影子。

    鄢月難受極了。

    若鄢枝偶爾露出梨胭的柔軟率真來，她或許不會這么難受。梨胭和鄢枝是同一個人，恢復(fù)記憶后，經(jīng)歷互通，性格也該漸漸融合。

    現(xiàn)在，只有鄢枝，沒有梨胭。

    她沒有接受自己。不敢、不能、不愿……等等等等，各有可能。

    她否定了過去大半年的經(jīng)歷，她粗暴封掉所有，不面對，不接受，不回憶，說明什么？

    說明她還愛著。

    愛著他，恨著自己。自我折磨。

    冷冰冰的外殼不過是絕境下最掩耳盜鈴的保護(hù)甲。

    鄢月的呼吸聲又輕了一點，“我死后，你就在這里把我燒了，把骨灰?guī)Щ亟o族長……我這一生，只顧享樂，什么都沒替別人做，臨死后悔又心虛……但我還是想恬不知恥的回去?！?/br>
    鄢枝眼眶通紅，似要滴血。

    “當(dāng)你們勝利了，情獸一族有家了，你就把我埋在那里最高的地方，四周不要有遮擋，我要望著月亮……”

    “別、別說了……”鄢枝聲音發(fā)抖，“我不要你死！”

    鄢月看著她，看著她的假面搖搖欲墜，心里亦凄苦憐痛，“你把梨胭放出來一會會好不好？”

    二人四目相對。

    下一刻，鄢枝身上緊繃著的氣場一下散了，眉目一松，瞬間淚流滿面，她哭道：“你不要死！”

    這半年，她懵懂無知，所有有關(guān)情獸的一切，都是鄢月悉數(shù)告知。

    她幫她青樓脫身，幾次關(guān)鍵時刻相助，又多次性命相救，陪著她從彌城到楚都，又幽山涉險……若不是為了她，鄢月應(yīng)早就回到鄢勿身邊，將毫無遺憾死去。

    鄢枝一眼望去，荒無人煙。而現(xiàn)在呢？

    現(xiàn)在她只能客死他鄉(xiāng)，死不瞑目。

    鄢枝緊緊抱住她，“對不起……”

    鄢月眼眶也一紅，喘息道：“對不起，沒有早一點告訴你?！?/br>
    鄢枝搖頭。

    鄢月往來路望了一眼，鄢黎還沒有追來。她道：“對不起，若我再早兩年遇上你，我一定會陪你繼續(xù)走下去……”她頓了頓，終于還是說道，“胭胭，你聽著，情獸一族很重要，你個人的幸福也很重要。不管你答應(yīng)了他什么，他愿意放我們走，就說明他心里有你，你們——”

    “他是太子?！?/br>
    鄢月聲音一下停滯了，她心中空曠一片，像這荒野一樣，相勸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他此刻是沇國太子，守的是沇國，將來會是皇帝，更是紅淵死地的守護(hù)者，守的是天下蒼生。

    一段感情，和天下蒼生比起來，太輕了。

    他或許還愛她，但也只能在心里默默愛她。

    鄢月閉上眼，緊緊抓著鄢枝的手，心疼得無以復(fù)加，“為什么呀……”老天爺，為什么要讓他們戲劇地相愛，又戲劇地分開？

    “我走了你可怎么辦……”鄢月心疼落淚。所有人都知道鄢枝，所有人都開心情獸族三少主死里逃生，從容相回，只有她，只有她不開心，她一開始遇上的就是梨胭，是鄢枝本來的樣子。

    她率真大膽，靈動熱烈，有一雙又清又暖的眼睛，對什么事情都好奇……她本該是天真無邪的梨胭，卻不得不做冷漠無情的鄢枝。

    鄢枝一顆眼淚滴在鄢月肩上，她笑了笑，“我會好的。”

    二人默了半晌，鄢月的呼吸聲逐漸微弱，鄢枝目光空然。